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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或许是应隐泰然自若的态度太过正常,商邵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半晌,最终只能说“应小姐,还真是信任我。”

看不见他的人,只能凭着他洁净的香水味和声音判断远近。应隐听出他始终没有靠近过她一分一毫。

她笑了笑“当然,我已经相信你和宋时璋不是同一种人。”

商邵冷静地问“点解”

这句粤语应隐还是听得懂的。

“商先生,你太正人君子,愿意相信女人说出口的意愿,就是她真正的意愿。宋时璋却不是,他跟天底下的男人一样,觉得女人的不要是要。如果我在他面前蒙起领带,他一定不相信我是为了遮丑,而是为了引诱。”

“听上去,他的人品不怎样。”

应隐笑一声,垂下脸,很了然且宽容的模样“我说了,你是高山雪,不好比的。”

顿了一顿,语气倏然振作“我和宋时璋的关系,其实一句话就可以否认,但要说清楚却不简单。我当然可以哭着跟你说,一切都是宋时璋逼我。但我不能,我怕你当真。”

宋时璋是汤野的朋友。

娱乐圈是个大染缸,但在染缸里,也分靛蓝山青,相同颜色的人玩在一起,自然是有一些共同利益和相通属性。

这一点,应隐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她之所以后来才想明白,是因为宋时璋所表现出来的模样,和她的老板汤野实在截然不同。

汤野冷酷无情、癖好异常,喜欢同时玩弄人心和身体。但宋时璋不同,他太像个正常人了,恩威并济,风度翩翩,最重要的是,还有稳定、美满的婚姻。

“婚姻在娱乐圈并不是稀缺物,但稳定真实的婚姻,却很难得,因为好男人不多,有钱有权的好男人更凤毛麟角。

婚姻的不忠,在我们圈子里,就好像是房间里的大象,大家都知道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知道它是不正常的,但我们习以为常,假装看不见,反而津津乐道这头大象的鼻子、皮肤,谈论谁和谁当了短暂的剧组夫妻,谁爬了谁的床,谁诱骗了刚入圈的小妹妹。”

“所以宋先生的口碑很好,因为确实挖不到什么料。他掌握着资源,给他送女人的当然不少,他都拒绝。”应隐自嘲地笑了笑“我刚跟你讲我会十二种领带的系法,其实是开玩笑,但圈内都知道,宋先生的太太是真的会把他领带打得很漂亮,每次有活动,他都会说他今天的领带是他太太打的。”

商邵眉心微蹙“那为什么,他离婚了是因为你”

其实,他怎么可能会关心一个宴会上跟他攀谈的不重要角色婚否,婚变,都不在他了解的兴趣范围内。但应隐选择了这样开场,商邵便听着,跟着她的故事走。

应隐勾起唇“商先生真的很直接。不是因为我,是突然离的婚。离婚后,宋时璋成了很多人跃跃欲试的对象,有人主动把自己献出去,有人被动被献祭。宋先生有一次找到我的经纪人,跟他说,下个月的慈善之夜,他希望我能当他的女伴。这是我们的开始。”

“宋先生是我老板的朋友,人品又有口皆碑。我经纪人是个务实的,宋时璋递了一杯酒过来,他没道理泼了。所以我就去了。虽然我担心过这件事会对形象有影响,但娱乐媒体其实很懂事的,他们很能分得清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像这种宴会,虽然有公开红毯,但进了内场,谁是谁的女伴,他们不敢写。所以我也就放心地去了。”

“后来”

“后来,他借我的次数越来越多,圈内的声音当然也越来越响。大家都觉得我是他的人,我也没有否认商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我咎由自取”

“你想借他挡一些人。”

应隐怔了怔,轻微笑了一声“你聪明得让人害怕。”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害怕他的聪明。他的聪明让她放下心、松弛身体。

竟觉得安全。

“其实我可以感觉到,宋先生对我的那些情意,可是若有似无,我很难抓住。他从没有真正表达过,只是不停地带我出席场合,当然,暗中也给我安排了一些资源。但我不需要。”

她说“不需要”的时候,有一种天真、顽强的骄傲,唇角孩子气地向上抿起“我是影后,我不缺片子。”

商邵笑了笑,被她敏锐听到。

“你笑什么”

“笑我还没有看过你的电影。”

“什么”应隐一愣,差点就把领带扯了“怎么可能我出道了一二三四”记不清了,“很多年,拍了八部主角和十几部配角,你,一部也没看过”

“我很少看电影。”

纵使蒙着眼,应隐的讶异也清晰完整地传递了出来“可是你弟弟是最好的导演,刚刚为华语电影捧回了第二座金棕榈。”

“他有他的志趣,我有我的志趣,不妨碍。”

“拿了金棕榈的再见,安吉拉你也没看过那里面有我。”

“还没来得及,也许今晚回去后,有时间的话。”

“那商先生的志趣是什么呢”

因为闭眼的缘故,应隐并没有看见商邵那一瞬间抬起眼眸时,看向她的目光。

那是一种与他平时截然不同的冰冷和审视,半眯而晦深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怀疑。

如同森林野兽被别人擅闯领地后,所释放的危险讯号。

应隐等了片刻,只听到商邵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带了回去“偏题了,讲你的宋时璋。”

她怔了一怔,刚刚生动鲜活的神情落了回去。

商先生很耐心,但对她的“欢迎光临”,只是很小的一道窄缝。

“宋时璋”应隐忽然不想再这么仔仔细细地讲了。

她低垂着脸,听着外头海风浪涌,镇静地玩着手指,“总之,我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商邵看穿她的意兴阑珊,“你刚才的开头,不像是要总之的意思。我以为你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跟他没有很长的故事。在外人眼里,他很好,对我也很绅士,所有举止都很得体。他甚至没有”

后半句低声而含糊,商邵没听清。他眉心微皱“没有什么”

“没有刚刚在餐厅里商先生的举动过分。”

商邵“”

眼前浮起画面,却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宋时璋在宴会上带她来敬酒。那日水晶灯辉盛大明亮,照得她金裙熠熠生辉,宋时璋的手贴着她的腰侧曲线。

自腰至臀,沙丘般的一笔起伏。

商邵呼吸微窒,下意识觉得是领带束缚。手抬起来时,才想起领带在她眼上。

他只能拿起中控杯架上的山泉水,旋开的动作,有股难以形容的微妙烦躁。

“是你勾引我。”他抿了一口冷沁的水,恢复了淡漠语气。

“商先生推开我,是因为觉得我是宋时璋的人,还是因为,就是想推开我”应隐问。

商邵语气比刚刚更冷“你觉得呢。”

他说完,应隐只听到一声车门闭合的“砰”,是他从车内离开了。

“喂。”

康叔在半路上接到商邵电话,直觉出他语气不耐。

“安排司机过来。”商邵言简意赅,挂电话前想起什么“再带包烟。”

司机过来得很快,不过分钟。见了人,先恭敬地把烟奉上。

商邵接过烟盒,垂眸,目光在黑色纸烟壳上停了数秒。近在咫尺的诱惑,他以极强的自控塞了回去。

他临时改变心意“不用了。”

司机自然是他要便给,他不要便收回来,怎么会有一句多问

不远处停在两人后方的奔驰车,车窗降下了一线。海浪声瞬间清晰了起来,混杂着一阵一阵的引擎,和隐约的人声。

应隐大约知道是司机过来了。

他会在这里去往下一个目的地,而她则被新的司机负责送回家。

车窗被敲响,打断了她的心不在焉。

她刚刚被领带束得难受,趁商邵不在便摘了下来,系着的蝴蝶结却犯懒没解,一听到声音,她条件反射便抬起脸。

深色窗外,逆着路灯的昏芒,眼前男人的白色衬衣被海风吹乱。

商邵一手掌沿搭着半降的窗户玻璃,第一眼先看到他的领带堆叠在这女人的颈间,像一枚倒系的丝巾,将她的颈项包裹得严实。

却更显脆弱。

有没有人的手,曾握住她的脖子摩挲流连,迫使她高高地仰起头,像把玩一柄玉色如意。

“要走了吗”应隐识趣地问。

商邵将目光回到应隐脸上,下一秒,他勾起了唇,目光和声音都匀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玩味。

“应小姐,看光了。”

应隐先瞪大眼睛,再尖叫一声,像躲狗仔一般敏捷地转过脸。

“不丑。”商邵根本不哄她“但确实也不怎么好看。”

应隐“”

“我带你去卸妆。”

“嗯”

“会所里有客房,你需要的一切都有。”

应隐“你刚刚怎么不说”

商邵轻描淡写,只用两个字打发了她“忘了。”

折返回会所不过五分钟,大约是得了吩咐,侍应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用品。

应隐仔仔细细地卸干净妆,自动去雾的水银镜中,倒映出一张沁着水珠、苍白小巧的脸。

她脸上的一切都是小巧的,像古时候皇家御匠的巧工,一股子精致的可爱,但很舒展,不会出现局促的呆感或傻气的茫然。

与之相对的,脸型轮廓却很立体,下颌线明晰,给人以倔强的感觉。

如此奇异的组合,成就了她的令人过目难忘。

擦干净脸走出房间,商邵就等在走廊上。

感应灯啪地亮了,照亮了应隐脚下的墨绿色厚羊毛地毯,手工编织的尖细春叶枝枝蔓蔓。

应隐想,打个招呼就该结束了。

她此刻好坦然,并不如晚饭时那么不甘。

她微微笑,望了商邵片刻,说“商先生,谢谢你肯让我打扰你这么久,你要迟到了。”

商邵点点头“车在楼下,我陪你下去。”

“你还有一件东西忘了还我。”

“什么”

“戒指。”

商邵想起来“在那件西服里。”

应隐的心刚刚落了一些,想,他还想要下一次。便又听到他说“被服务生收起来了,我现在带你去拿。”

脸上的怔色转瞬即逝,应隐落落大方地点头,笑起来“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长廊,进入电梯,下楼。侍应生候着,听商邵问西服,很快便取了过来。

那枚戒指被他收在西服里侧的口袋里,摸出来,祖母绿莹莹浓郁。

商邵还没递出去,应隐已经伸出手,掌心向上摊着,等他将那枚戒指尘埃落定。

“这枚戒指其实就是宋时璋的,虽然他不过问,但要丢了,我还真得咬咬牙才能赔得起。”她望着商邵,未施粉黛的脸,倒映着水晶灯的眼,笑起来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生。

“等柯老师回来,我一定要跟他们说你帮了我很多。”她最终很舒展、微笑地说,声音甜美“以后我们四个人再一起聚啊。”

祖母绿的戒指就在商邵指尖,就在应隐掌心上方。

只要松手,他的绿山果就会落下去。

是哪一处森林里,青翠欲滴的雨似乎要停了。

应隐只等了一秒。下一秒,她的手腕蓦地被商邵扣住。

他的掌好宽,而她的腕却是如此纤细,拢了一圈绰绰有余,以至于大拇指抵住了她的掌根,像站在了她生命线、事业线和爱情线的出入口。

应隐的一声“嗯”很轻微,尾音上扬,带着轻轻的、似乎委屈的颤抖。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听见。

“商先生”

她猝不及防地抬起眼眸。灯很滚烫,但她只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双沉如雾霭的眼中。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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