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归来
郁宛听杜太医絮絮叨叨说了半日,模糊才算听懂了些,这所谓的春廯仿佛就是过敏小钮祜禄氏因为误打误撞接触到了过敏原,症状才变得这样厉害
她忙问兰贵人,“原来你碰不得桃花”
小钮祜禄氏点头,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一切与桃花有关的东西都严防杜绝,连桃花姬她都不敢尝呢。
郁宛桃花姬里头好像并没桃花来着,那玩意就是阿胶糕吧
不过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看样子小钮祜禄氏是对花粉过敏,可永和宫内并未种植桃树,这阵子也没见她往别处走动,怎么沾上的
杜太医轻声提醒,“若是掺杂在胭脂水粉里,或许神不知鬼不觉。”
一语提醒了小钮祜禄氏,最近她常在搽一种胭脂,因着脸上发了那些红疙瘩,愈发想着用胭脂膏子遮盖,怎料弄巧成拙,愈演愈烈。
忙让侍女从妆奁中取来,杜太医接过嗅了嗅,“确实加了花粉无疑,只不知这盒胭脂乃何人所赠”
小钮祜禄氏跟侍女面面相觑,迁宫的时候好几处都送了贺礼来,如眉黛唇脂铅粉铅黄之类更是数不数胜化妆品是最便宜实惠的东西,不比头面首饰古玩字画之类送得心疼。
大半也都是买办从外头买来,样子既差不多,又没记档,她哪分得清某一盒的主人是谁看着款式新鲜就用了。
郁宛暗道这姑娘也是心大,换了她是不敢随便用别人的东西,尤其上脸的更得慎之又慎。
她便换了种问法,“谁人知晓你有这个毛病”
小钮祜禄氏惭愧地挠了挠头,“都知道啊。”
当初进宫的几个人皆住一起,饮食起居又避不开,有心人一打听就出来了且慈宁宫太后娘娘也有轻微的桃花不服之症,故每逢春日常闭门不出,姑侄血脉类似,也很容易联想到。
郁宛
她就完全不知道,看来她这个人还是太马虎了。
舒妃听毕,脸上流露出几乎兴高采烈的神色,“这么说来,当初和你同住的几个都有嫌疑,伊常在、郭常在、瑞常在,还有如今的多贵人。”
郁宛辩道“舒妃娘娘,嫔妾并不知情。”
她要是晓得兰贵人对桃花过敏,还能放着不管吗
舒妃撇了撇娇艳红唇,“大理寺的犯人也没几个肯承认自己犯过重罪的,行了,是与不是等本宫查实之后自会分晓,来人”
便要请心腹去捜捡咸福宫伊常在、景阳宫郭常在、启祥宫瑞常在及郁宛所在的永和宫这几处。
郁宛没想到舒妃这么雷厉风行,“娘娘,不如等臣妾自行搜查之后再来禀报。”
真要是让舒妃的人进了寝殿,往后她还怎么抬得起头再说,谁知道舒妃会否趁机陷害郁宛不怀疑她的智商,但很怀疑这位娘娘的人品。
舒妃眼睛滴溜溜一转,“谁知道多贵人是否贼喊捉贼为了避嫌,自是由本宫动手更加合适。”
郁宛蓦地领悟出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原来舒妃不但想往自个儿身上泼脏水,更要树立威信,等皇帝和太后诣陵回来,舒妃必会拿这件事去邀功,告诉太后是她抓住了凶手,保护了兰贵人基于此目的,她自然巴不得闹越大越好。
庆嫔亦敏感地觉出话头不对,“舒妃娘娘,搜宫可是大事,最少也得请皇后懿旨。娘娘既不曾协理六宫,贸然行事,就不怕皇后怪罪么”
舒妃嘴硬道“事急从权,想必皇后亦能体谅。”
在场人各怀心事,有看热闹的,可也有生怕波及自身的那桃花是多么常见的东西,谁能保证丁点没有
伊常在眼看郁宛吃瘪,恨不得举双手支持,身侧颖嫔却轻轻踢了她一脚,厉声道“你给我安生些”
这个蠢货,要搜宫自然是一起搜的,现如今她俩又住一处,岂能逃得过去
颖嫔倒不是怕搜出贼赃,本来她行的端做得正,只是凭什么任由舒妃作威作福舒妃也不过比她高了寥寥一阶,架子却比贵妃还拿得大,难道在座的都是奴才吗
颖嫔看在眼中,简直怒火中烧。
郁宛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人的反应,几个嫌疑人里头,郭常在尚在禁足,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伊常在虽然糊涂,可想来也不会这般肆意妄为,她要害自己直接害就是了,干嘛还拉上兰贵人
到底是谁跟小钮祜禄氏矛盾重重呢
郁宛的目光落在最角落的一袭青碧身影上,她悄悄拉过庆嫔,附耳说了几句。
庆嫔先是惊疑,随即露出释然的笑容,“原来是这样,那可就好办了。”
她立即请旨,“舒妃娘娘,请容嫔妾自证清白。”
搜别人的宫得经由皇后准许,搜自己就无妨了。
舒妃虽不知她为何主动跳进这摊浑水里,却乐得拉扯一个是一个,遂点头首肯。
庆嫔便轻飘飘望着白了脸的索绰罗氏,“瑞常在,你是自己交代呢,还是等人赃俱获后再押进慎刑司去”
瑞常在正攥着的那块手绢倏然扯成两截,心神不定地跌坐下去,“我、我”
“原来是你”小钮祜禄氏惊讶莫定,她知晓自己跟索绰罗氏以前有些龃龉,一个背靠太后,一个背靠礼部尚书,谁都不肯相让。可也终究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小事,做什么非得毁她的容
索绰罗氏掩面痛哭,这才抽抽噎噎禀明始末。却原来她也没打算将事情闹大,送出那盒加了桃花的胭脂,只是想让小钮祜禄氏生场病,最好能以时疫之名迁出永和宫去,这样子她才能换得跟多贵人同住的机会。
索绰罗氏楚楚可怜望着郁宛,“嫔妾是想沾点贵人姐姐的福泽,好多一丝面圣的机会,可嫔妾真的没有害人之心。”
郁宛冷笑,“说得好听,你害兰贵人损了容貌,难道本宫不会受到牵连或许你所求正是如此,若真许你搬过来,只怕你又会故技重施,让本宫落得跟兰贵人一般下场,你好独占皇恩,是不是”
索绰罗氏无言以对,她确实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计划的第一步还没完成就被查出来了,早知如此,她不该让彩云去贿赂春泥,白白打草惊蛇。
郁宛也想到先前让春泥回绝彩云的那番话,心想古人说得果然不错,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索绰罗氏还是礼部尚书之家出来的,居然徒有其表,可见单纯的礼仪教化并不能使人向善。
庆嫔松了口气,“舒妃娘娘,如今罪证确凿,此事也能掀篇了吧”
便要着人将瑞常在送去慎刑司。
舒妃却淡淡道“慢着,这瑞常在是妹妹你宫中出来的,难道庆嫔不该负起责任来么还有多贵人,兰贵人与你同住一宫,你本该及时发现,怎料你疏忽大意,以致兰贵人受尽迫害,险些面目溃烂,难道轻飘飘一句不仔细就能置身事外”
郁宛过分了啊,她跟小钮祜禄氏只是室友,又非亲爹妈,难道还得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庆嫔强压着怒火,“那娘娘的意思又当如何”
舒妃莞尔,“两位妹妹身娇体弱,就不委屈你们去住慎刑司了,只是怎么也得禁足几日,待陛下回来再行处置,你说是不是”
庆嫔面容铁青,固然没看好瑞常在是她责任,可谁知道这个索绰罗氏如斯刁钻古怪
禁足不算什么,可舒妃这话摆明了是要连坐,难道等着帝后回来她再继续泼脏水么
二人皆如吞了只苍蝇,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兰贵人倒是想开口分辩,可在舒妃严厉的一瞥后,情不自禁打起了哆嗦。
气氛正僵持时,外头太监大声唱喏,“贵太妃娘娘驾到。”
众人皆是一怔,寿康宫那帮太妃太嫔向来不问世事,怎么忽然有闲工夫出来
这位裕贵太妃耿氏正是和亲王生母,太后之下第一人,先帝爷在后宫位份上一向吝啬,得嫔位者都寥寥无几,耿氏却在先帝生前便已升至妃位,可想而知是颇有荣宠跟手腕的,她跟钮祜禄太后的交情也很不错,故而乾隆甫一登基便尊其为皇考裕贵妃。
在这样一位大人物跟前,哪怕舒妃也不得不跟着行礼,“臣妾参见贵太妃。”
耿氏已年近七旬,精神却依然矍铄,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乱,金簪子也插得整整齐齐,甚至还化了点淡妆谁说女非得为悦己者容先帝驾崩后,她的日子反倒愈发自在。
耿氏笑道“还在寿康宫就听见你们这里吵吵嚷嚷,什么了不得的事,都不让人清净。”
庆嫔何等机敏,立刻口齿清晰将事件始末说了。
耿氏便叹道“害人之心不可有,瑞常在犯了错,送去慎刑司也是应该的,只是具体该怎么罚,还是等皇帝回来再行处置但怎么又牵涉到庆嫔跟多贵人”
舒妃比之前气焰大减,却仍不肯饶过眼中钉,“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二人也是有责任的。”
耿氏笑道“谁才是上梁现如今宫里数你位份最高,这么说,你也得静思己过”
舒妃面红耳赤。
耿氏三言两语给怼了回去,见她无言,便又接着道“诵读女诫自然是好事,只是这事怎么也得皇后起头,你一个妃位,跟她们原是一样的人,这么贸贸然跳出来,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你觉得皇后能高兴吗”
只差明说她不自量力,当妾室还做着嫡妻的梦。
舒妃无地自容,羞得快掉下眼泪,明明这位贵太妃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句句都像在她心上戳刀子。
耿氏淡淡道“依我看不如算了,左右帝后再过几日就要回銮,阖宫嫔妃也该好好准备,调理些时,省得让皇帝以为你照应不周,你说是不是”
舒妃哪还敢有二话,只能低眉称是。
众嫔妃则是额手称庆,坐牢似地捱了这几日,终于重获自由天知道背书多么枯燥无味,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听戏呢。
郁宛正在猜想到底是谁请贵太妃过来,却见耿氏出门时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刻,还笑着向她眨了眨眼。
郁宛她们以前见过么
最后是小桂子主动承认,是他去请贵太妃娘娘的。以前小桂子就在寿康宫当过差,还认了耿氏身边的黄公公当师傅,勉强也算是贵太妃调理出的人呢。
郁宛恍然,难怪这小子方才起就不见踪影,她还以为脚底抹油先溜了,哪成想却是搬救兵。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夸夸他的机智,郁宛便道“你把这盒芙蓉酥跟枣泥山药糕送去寿康宫罢。”
金银什么的太过市侩,贵太妃看打扮也不缺钱财,不如送些贵价的点心过去,郁宛挑的两样都是容易克化的,想必老年人也会喜欢。
但斟酌之后,郁宛觉得还是亲自上门更加合适,卑不动尊,小桂子再怎么跟寿康宫亲厚,身份上毕竟差了些,显得她礼数不太周到。
于是由小桂子引路,七拐八绕地来到寿康宫前,却并不似郁宛想象中那般冷清寥落,反而异常热闹喧腾。
郁宛进去时,耿氏正在跟一帮太妃太嫔打叶子牌,眼看客人上门,随手抓了个嬷嬷替她应付着,便笑着迎出来,“你怎么又来了”
小桂子机灵无比,“我家主子仰慕贵太妃风采,特意来向您讨教呢。”
耿氏往他后颈拍了一把,笑骂道“泼猴儿,跟你师傅一般油嘴滑舌”
小桂子也不敢躲,吐了吐舌,乖乖放下礼物到后院寻黄太监说话去了。
这厢郁宛便望着耿氏笑道“他也没撒谎,娘娘年近古稀,依旧妙目生姿,光彩照人,臣妾瞧着实在佩服得紧。”
不过想想历史上这位娘娘活了九十六岁,是清朝第二高寿的妃子,那也不奇怪了。
耿氏笑道“饱食而遨游,无牵无挂,自然不觉岁月变迁。”
话虽如此,她可是有儿子的。想起和亲王弘昼那副憨憨模样,郁宛不禁有些疑惑,耿氏看起来是个有智慧的,处事也很干脆果决,怎么教出来的儿子却是那般
忍不住就想问上一问。
耿氏收敛嬉容,轻轻叹道“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弘昼现在的模样,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
郁宛窘着脸,这怎么还牵扯到道家术语,她听不懂啊。
可随即却福至心灵地领会过来,莫非耿氏的意思是韬光养晦,故意把儿子教得笨笨的
耿氏就知道她听懂了,含笑道“昔年当今与三阿哥相争,三阿哥行事不谨,被先帝削了宗籍,后抑郁而终,我若不叫弘昼藏拙,恐怕会落得跟他三哥一般下场。”
幸好弘昼的才能并非出类拔萃,耿氏也省了不少力气,她宁愿儿子蠢点,只要不犯大错,皇帝都能容得下她;反观谦嫔所生的六阿哥,自小聪颖无比,乾隆登基不久就把这个好弟弟出继了,深宫之中,糊涂才最难得。
郁宛陷入沉默,原来贵太妃的洒脱是不得不为之的策略,她难免有些戚戚。
耿氏却安抚道“世上不如意事常**,能顾好自己那一分就够了。当行乐时须行乐,莫问往后是与非,多贵人,我瞧你是个剔透人,别入了迷障才好。”
言毕,堂中有人催她快些入局,耿氏喊道“就来看把你们给急的”
望着郁宛掩唇一笑,“我得过去了,晚了那两吊钱恐怕得输干净。”
临走又匆匆交代,“小桂子虽在寿康宫当过差,本宫也没怎么使唤过他,往后他就是你永和宫的人了,大可不必顾虑这孩子双亲死的早,可怜见的,孤零零进宫没个落脚地,你赏他一口饭吃,就当积些阴功罢。”
也是这孩子天性活泼爱动,叫他跟一群老太妃寒度余生实在有些不忍,正好那时黄太监求到跟前来,耿氏便帮他找了个门路,让他去伺候选秀进来的新人,误打误撞到了郁宛身边,也是缘分。
郁宛望着贵太妃明净眉眼,觉得这才是她理想中的晚年生活,还有姐妹们打牌作伴消磨时间,可比成日躺着睡觉强多了尤为难得的是耿氏还有一口好牙,似乎吃鱼吃肉也不费力气,更是令人羡慕。
她很怀疑自己到那个年岁牙齿早就掉光了。
等小桂子从寿康宫后殿出来,郁宛便怜爱地摸了摸头,“今年中元忌辰的时候,给你爹娘烧一炷香罢。”
小桂子莫名其妙,“我爹娘都还在世呢。”
郁宛
她被贵太妃给骗了。
敢情这位娘娘也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哼
三月下旬,御驾回銮,众嫔妃得了消息,齐齐到午门处迎接。
郁宛静静看着那袭明黄肩舆向近处过来,心里难得升相逢恨晚之感,虽说乾隆爷身上有着种种不足罢,但总归是这座皇城的主心骨,没了他很多事都得乱套。如今见他回来,才是尘埃落定。
郁宛感触万分,加之三月的风又大,时不时扬起一阵尘沙,叫她眼睛酸胀,忍不住抬手揉去。
乾隆远远望见人群花团锦簇,其中一个分外瞩目,余人皆不敢直视天颜,心里再是激动面上也是矜持克制的,她倒好,干脆在光天化日之下哭起来了。
就连那拉氏都不免感叹“多贵人当真思念陛下。”
乾隆也这么想,就算作秀,那也比旁人做得认真还是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