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酒友老李
也许是至高意志觉得这样不算完整体验,在前往下十三区的路上,老天爷终于挤下一些水滴。
淅沥沥的小雨没有半点浪漫的感觉,时断时续加乌云遮天只会感觉到压抑。
雨水是灰不溜秋的,并不透明,跟天空的颜色接近。在路上溅起的水滴与雾气,给世界糊上一层朦胧的棕灰色。
穿梭在这片水雾之中,从远处往里看去,有点像旧时的黑白老电影,只有两旁街道招牌的霓虹灯闪着刺眼且多余的光晕。
这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好像老天爷只是心血来潮拧了一把抹布,无视了路上行人的抱怨。
深蓝城作为有独特用处的一座城,越往北越接近军事堡垒;越往南越接近穷乡僻野;越往东越变得高不可攀;越往西越能感受到生活气息。
由城市几乎是最西往中南方向走的这段路,连导航都在不断提示,需要注意好个人财务安全,有紧急情况请立刻使用一键报警功能。
行人也是一样,西边山鹰帮的地盘,人们虽然总体看上去也不是善类,出门在外闲逛大多也配着家伙。
但是过了第十街往下,行人的画风就愈发狂野起来。有位大哥骑着被爆改的摩托,右边的车斗里坐着个小弟架着机枪,正来回奔袭扫射巷尾的一间店面。
来回三四次之后,那个已经没有一扇好窗户的小店,三发火箭弹直射而出,可惜准头太差,全打在摩托四周的路面上。
第十二街更是离谱,两队人马当街火拼,人多的那一边基本上都是些在成年线边缘左右横跳的小青年,总共二十来人;人少的那边只有六个人,打头的那位握着一柄顶端比他脑袋大还大三圈的合金重锤。
路人纷纷绕开几米,然后三五成群停在街对面观战,还有能说会道口齿伶俐的,点开自己的个人终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拉过来两个大喇叭,开始了实况解说。
“要不怎么说年轻人血气方刚呢?这才三个月不到,这窝野兔都挑了多少次事了。你看他们为首的大哥,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走狗屎运撬了别人保险柜起家,也不知道多拜拜至高意志祂老人家。”
“什么规矩都不懂!什么人都收!什么活儿都接!这他妈又是谁撺的局?惹谁不好你惹铁锤?要不要哥哥我现在给你们叫急救飞船啊?一会两锤子下去,你脑瓜就算没炸开,也得砸进胸腔了吧?”
人多的那一边好几位转过头来,中指上下翻飞,嘴里骂骂咧咧,但没一个人敢过街讨打。
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有耐心的,要么是大敌当前不得轻举妄动,要么就是街这边的都是硬茬子。
从这个解说员小哥两边都敢调侃的样子来看,八成是后者,他现在都已经说到自己跟这个铁锤前女友床上动作十八式详解了,那六个人也没点表示。
“你们要打快点打!要滚赶紧滚!别占着公共街道不拉屎啊!你大哥我一会还约了人谈生意!你们把人家店门口都堵上了,这也就是老板还没生气,他要是火气上来派个单,哥哥我不介意把你们两边都收拾一顿!”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起哄,都是让这群小青年早点走人的,苏灿没看到事情的起因,但是看这状况基本上可以认定是人多的一方挑的事。
导航规划的路面堵上了,对面半天也没个新动作,一直在垃圾话对喷。
没办法,找一条新路吧。
离开还在凑热闹的众人,从一个小巷子穿过,
绕出一个“匚”型路线,就在快要回归主干道时,不远处的另一条巷子,有十几个人迈着机械的步伐走过。
嗯,这个形容不够贴切,更准确的说法,是十几个披着雨衣穿着长裤,像机器人一样的东西正在朝远处行军。
根据这段时间查询的种种资料,这个世界的机器人科技并没有科幻电影里看到的那么发达,据说是神启教派非常担心人工智能机械会反叛,所以杜绝了任何对A.I的研究。
好像还有另一种说法,因为凭空造人这种神的权柄,只能由至高意志亲自掌控。创造搭载高度智能A.I的机器人,某种程度上等于造出一个人工生命,一旦被教会察觉会立刻被处以极刑。
这一串过去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行人”,有必要偷拍一张记录一下,说不定未来会有用。
终端屏幕一闪,记下了巷尾消失的身影。
行了,正事要紧。
根据导航,大概还有不到一公里。先通知一下队友,免得一会出现问题。
画面一转,李荻薇正在旅馆二楼阳台嚼着合成肉当午餐,面前放着的是早就准备好的摄像装置。
女孩戴着耳机,听着二三十年前的摇滚乐,看着监视屏幕打发着时间。
面前这栋研究设施最惹眼的就是它的招牌,上面写着让人一看就想绕道而走的恐怖话语。
“超自然科学与人类进化实验室,至高意志唯一指定科研单位。”
也不知道是因为名气太小,还是太过神经,这种招牌堂而皇之的挂了几年,神启教派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首席科学家兼老板,半个小时之前才带着他的团队出门就餐,现在还没有回来。
马尾少女架着双腿眯着眼看到天空飘起小雨,嫌恶地向后挪了十几公分,瞅着地板上飘进来的一点灰水犯恶心。
摆在阳台那一小碟肉片索性也不要了,等会洗洗下楼喂老板的那只宠物猫吧,据说是某个公司高管寄养的。
想着猫应该不挑食,跟着耳机里的节奏哼着歌,她检查起终端上的私人信箱,看看上次订阅的纪录片指南到货了没有。
屏幕上弹出一个通话请求,苏灿一张若有所思的侧脸下方是女孩写的备注。
“我是猪头正在连接中......”
“难道是他那边中奖了?”关掉信箱,随手接通,看着对面似乎刚从巷子里出来,背后的街景有点眼熟。
“哟,我这边完事了,那个服装店老板说她只做衣服和裙子,蜥蜴皮她收去没用,她又不会做皮包。”
“人家没道理骗我,所以我正在赶来支援你的路上,给我一个坐标,我现在已经到十二街街尾了。”
马尾少女环视了房间一圈,边回答地点边整理起因为自己滚来滚去弄得皱巴巴的床单。
随后把丢了一地的包装袋收进垃圾桶,再把放在窗台旁边盯梢用的椅子上的枕头放回原位。
耳机里,乐队主唱正力竭声嘶的喊着:“热情似火!不分你我!今晚我们就将有个结果!”
.......
如果要在深蓝城给乔治找个主场,那必然就是云顶宫啦。
反正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如果他没出任务,也没睡在自己的床上,那肯定能在这儿找到他。
说是云顶,其实也就是三十层高的一个天台,大部分区域是露天酒吧加冷餐会,男男女女在这里肆意调笑,彼此试探,趁机释放内心的激情。
如果就是这么简单,那这地方也不会有偌大的名声。云顶宫的秘密,其实是从角落里那单独向下的电梯开始的。
游客来玩,进门从一层坐电梯直达三十层,中间根本不能停。
如果你只是来休闲放松一下,物色好对象就可以乘专门的电梯向下,二十五到二十九层有各种设计风格和功能独特的房间,一般都能满足顾客的需求。
当然,口味特殊的房间自然也是有的,如果来客对室内风光不感兴趣,整个二十四层都是专门模仿自然风光设计的区域。
戈壁、草原、海边、沙滩,甚至雪山都能在虚拟设备和专业温控装置帮助下做到以假乱真。
对人数增减有想法的顾客,二十层到二十三层分别有大浴场风格,斗兽场风格,歌舞剧风格,和军团战争风格。
十到二十层独属于那些对个人摄影有追求的尊贵客户,每周都有专业摄制组和经营此道多年的导演待命。
当然,如果想自己独立指导也没问题,只要价钱付够,从剪辑到特效绝对能做到最快速度,包您满意。
就算是出了门立刻想在院线上架自己的作品,只要你是尊贵的VIP客户,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但是一般人到此为止,这就是他们的极限!
从九层往下,每一层都只属于某位或某几位重要人士。
这些楼层都是邀请制,只有层主给的请帖或通行证,才能让你有机会进去领略它们的奇思妙想。
自云顶宫成立以来,第九层一直属于这位尊贵人物,整个深蓝城甚至整个边境线上最大的收藏家。
他让别人叫他老李就好,可惜没人敢当面这么称呼,一般你听到有什么交易说是李先生派下来的或是李先生想要的,那说的就是他。
这位李先生长着一副混进人群中完全不起眼的脸,常年满面红光外加一个大大的酒糟鼻,鼻头鼓起一大块,只看这个部分,活像个漫画人物。
按他的地位,他的身家,他的权势,这小小的皮肤病也就是一通电话的事情,可是几十年过去了,人们平常能见到的,还是他最先那个样子。
是的,三十多年过去了,老李的脸一点变化都没有,岁月的魔法似乎在这里失去了它的效果,连添上一点刻痕都没能做到。
于是,人们更加尊重这位李先生。
可惜,凡事都有意外,作为他为数不多的酒友,乔治以每次都喝到吐血的精湛作死功夫,成功获得这项殊荣。
想不获得都不行,因为我们乔大爷,只要酒精上头,跟谁都是要拉关系套近乎的。
首次两人对吹就能从顶层天台一路灌到九层大厅,等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捂着头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干了多么惊人一件大事。
老李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给他递了一看就很贵的高档醒酒药,顺便还让人下来送了毛巾和水杯。
本着反正后悔也没用的心态,这酒友的关系就这么确定下来,两个人大概每过一两个月就会比试一次,每次都以乔治断片倒地作为结束信号。
有一次他喝急眼了,但是又不服输,就想了个馊主意准备试探一下,提前倒地装晕,还演戏演全套的吐出一大滩酸水加胃液。
老李也没生气,蹲在他旁边看他表演,等他偷偷睁眼时正看到对面在冲着他笑。
“走之前记得收拾!你躺下后我会让人把清洁工具送下来,现在起来把这瓶喝完!”
这话是笑着说的,乔治却不敢笑着听,自这之后什么想法都没了,接到电话让过来喝酒,就抱着上刑场的心情参战。
每次都很狼狈,哪怕吃了高档醒酒药,第二天还是要洗胃。
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每次检查身体都没发现有额外损伤,甚至比自己喝或者跟其他人喝造成的麻烦还要小得多。
他一直很犹豫要不要问,也许在第十场失败之后?或者是庆祝第二十场再说?
反正不能是现在!
平日乔治来玩,是不会主动到第九层打扰别人的,今天在这个时间点见到他,老李显得又惊喜又意外。
在他开口说明来意之前,就领着他到旁边一个小房间,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面具。风格、颜色、形状、大小都不相同。
老李指着墙,简短的指示道。
“挑一个!”
乔治了解此间主人的风格,点点头将其它想法暂时抛出窗外,花了些功夫选了一个他看上去最顺眼的。
那是头棕色的水牛,双角异常尖锐且向内弯曲,本身显得温和的眼角上提,鼻部上方满是伤痕,双眼之间有一块黄斑,深可见骨伤口将其割成两半。
也没见主人有什么动作,机械臂从墙壁内部伸出,将面具取下递到乔治身前,定在那里不动。
“戴上试试!”
不放心的再次向他确认,老李面无表情。
败退在对方一言不发地沉默之下,乔治接过面具,反手扣在自己脸上。
面具后端的接口延伸出许多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细丝,逐渐贴合到一起,将两边锁死,在他左右晃动时保持纹丝不动。
老李点点头,似乎对效果很满意,又领着他出门前往电梯口。
“送你了!”
他拍了拍乔治的背,接着在原地站定,继续道。
“蜥蜴这东西,我有很多,没啥意思!这次这只确有特殊,但是没有额外的价值,赶紧去十三区找你队友吧!”
“你是怎么知道?我队友.......那蜥蜴.......什么?”乔治被震懵了,不知道应该怎么组织语言,当然其实他不问也没啥问题。
老李一脚将他踹进电梯,替他按了上楼,然后转身回去。
“面具按眉心就能取下来,记得下个月八号来喝酒!”
电梯门关上,他的声音透过层层防护传进来,让里面的人浑身更加冰冷,特别是当他听到最后一句。
“我帮你把预约取消了.......”
电梯快速到达三十层,两边的侍者恭恭敬敬的将他迎出来,再亦步亦趋把他送上另一部电梯,只留他一人摸着面具的粗糙手感踏上归途。
......
这位自称至高意志最相信的科学家享用完一顿美食,带着满嘴的油光回来了。他的团队个个吃的肚肥腰鼓,八字腿张开。
在他头前带领下,就像一整队蛤蟆,顺着又飘起来的丝丝细雨游回实验室。
目标还是没有出现,苏灿盯着监视屏无所事事,看着马尾少女躺在床上闭眼假寐。
应该是他的视线太过灼人,李荻薇翻了个身,将耳机摘下一个,冲他勾了勾手。
“要听么?很老的摇滚,估计不会对你胃口。”
笑话,摇滚哪有不老的?无地自容1991年的,到现在都三十年了,蓝莲花2002年的,也二十年了。
换个说法,摇滚乐跟酒差不多,总是会有那种越老越醇越香的精品存在。
这个世界八成也是这样,摇滚主要靠的是天才创作者加合适的土壤,跟年份关系不大。
带上耳机试了试,主唱的声线穿透了鼓膜,可惜歌词味道不够,燥是燥的起来,静却静不下去。
只有一股脑的宣泄,大概是因为此世压抑吧,借这个出口喷涌而出的情感,没能做到润湿脚下那片土地。
有点可惜了,这一副好嗓子,这一段好旋律。
一曲结束,少女按下终端上的暂停键,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的脸。
气氛有点升温,外面下的毛毛雨压不住这股火苗,他轻咳一小下,给出自己的评价。
“主唱声线很棒,乐队配合的很好,旋律也燥,可惜歌词感觉差了一步。我对走下三路没啥意见,问题是下去了再想上来有点难。”
少女略微有些吃惊地坐起身,嘴角的笑意再也控制不住,随后操作终端从最喜爱的列表里换了一首。
“你听这个!我觉得是他们乐队最棒的一首歌了!”
先是一长串激烈的鼓点,乐器一个接一个入场,前奏很长,背景音乐里似乎有一大群人正在喊着口号。
“抗议教育歧视!保障公民权力!物联草菅人命!包庇杀人凶手!!”
就在声音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嘹亮时,主唱的声线切入,用自己那一把天赐的好嗓子,替大家问出了那个问题。
“公平究竟在何处?为何终日终夜心里堵?尊严早就化成土,生活已无退路!”
这首歌有着极其惊艳的伴奏与和声,甚至有着在地球他从未听过的歌曲结尾。
一连串的枪响和尖叫,话筒倒地的声音,和最后能同时刺穿耳膜和心脏的爆炸声。
苏灿没有说话,用眼神询问着答案,得到了一个默默地点头。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当时她说的那段话。
“反抗啊!无时无刻不在反抗!大的平均每几年有一次,小的每隔几个月就有,没有用!”
默默摘下耳机,对这个素不相识的乐队默哀片刻,记下了光屏上的名字。
“上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