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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燕宁一时没能答得出来事实上,如果真要回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在梁王经过短暂的面色变幻后,十分自然地转移话题道“爱卿来了啊。你看这贱人,居然想带着燕长公主逃跑,真是该罚”

“是该罚。”牧轻鸿若有所思道“犯下这样大的错,合该拖下去斩了。”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飞略过雪泥的鸿雁,但没有人敢忽略他话里的杀意,竟是如此轻飘飘地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燕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重重地跪下,膝盖磕出一声沉闷的响。

但好在她还有点脑子,只是跪着,瑟瑟发抖,却也没有反驳什么。

“爱卿说得是,只是不必如此重罚,慎刑司自会定夺。”梁王假惺惺地笑道,又对侍卫怒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带走”

梁王表面上声色俱厉,燕宁却清楚地看到,梁王隐晦地给了燕孔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想来梁王不过是做个样子给牧轻鸿看罢了,真正的惩罚是不会有的。

而牧轻鸿也像是没看出来梁王与燕孔的猫腻,毫不在意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他略略一抬下颚,对着燕宁招招手那是一个十分轻慢的动作“跟我回去。”他说。

燕宁不能拒绝。最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曾经最疼爱她的太子哥哥,那月光下苍白干瘪躯壳上的明黄色衣摆正随着夜风微微扬起。

“还不走”牧轻鸿提高了声音,“想在这儿呆着”

燕宁深吸一口气敛去心底的悲伤,低着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月亮撕破了云层,宫道上的白玉砖被映得波光粼粼,燕宁低着头,数着脚下的砖。

一块、两块、三块

忽然,身前人淡淡道“等会儿我让人去收敛太子的尸体。”

“”燕宁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啊啊,好”

牧轻鸿半侧着身。月光太皎洁,就连他侧脸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这让他看起来显得很柔软。如此近的距离,让他也不似平日里那般不近人情了。

在这一瞬间,燕宁甚至错觉他脸上的表情应该叫做“紧张”和“期待”。

“你就不想说什么吗”牧轻鸿问。

这问句话音刚落,牧轻鸿便自嘲地笑起来“你的确不应该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不是我,大概太子也不会沦落至此。”

这一方宫墙围起来的小小天地又重新沉寂下来,牧轻鸿沉默地走在前方,固执地不肯回头让燕宁看到他半分的神情,而燕宁则低着头,踩着白玉砖。

一块、两块、三块她重新数起来。

第九百八十块,燕宁站在飞宁殿前,大概是因为她逃走这件事,殿外的侍卫又增加了不少,甚至还有几队人马举着火把在巡查。

牧轻鸿沉默地把她送到了殿外,转身离开。

“等等”燕宁突然喊住了他。

“牧将军,您都听到了吧其实事情不像梁王说的那样。”燕宁极力稳住自己的表情,这是一次豪赌,无论输赢,至少不能在面上露怯。

“是吗”牧轻鸿没有转身看燕宁,他仍然维持着离开的那个姿势,声音是风轻云淡的,“那该是怎样”

“其实”燕宁说,“其实是我带燕孔逃跑的”

她在斟酌,像一株软弱的莬丝子也可以说是墙头草,它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分别她只能斟酌着风势,随时倒向于自己有利的一面。

因为她不能站错,对她这样的阶下囚来说,站错队的代价是很可怕的,那不是她能承受的。

因此,若牧轻鸿表现出丝毫的不对劲,她便要立刻对牧轻鸿坦白一切。

事实上,如果牧轻鸿肯转过身来哪怕只是微微地侧头露出几分侧脸燕宁就会立刻发现不对劲,因为牧轻鸿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扭曲得可怕。

但他没有转身,因此燕宁也没有看出半分破绽。

唯余沉默、寂然。

半晌之后,牧轻鸿轻轻地笑了。

“很好。”他说。

牧轻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回过神来时,面前全是摔碎的玉器瓷器,而堂下已然跪了一地的侍卫。

她又骗我。他想。

意料之中的了然和意料之外的愤怒在他脑海里碰撞,互相撕裂,彼此压倒,继而混合成难以名状的痛苦。

他走到桌前的暗格里,翻出一沓图纸,狠狠甩在地上。

“去叫慎刑司来。”他冷冷道。

宣纸哗啦啦地,如天女散花般落在侍卫面前。

侍卫们诚惶诚恐地捡起来,纸上正是一系列刑具,之前这些图纸被梁王派去研究刑具的人呈上来时,分明是被牧轻鸿以“太过血腥残暴”为由否决掉了。

想到这里,侍卫不敢多看,连忙捡起图纸“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做完这一切,牧轻鸿却颓然倒回椅子里,按着突突弹跳的太阳穴埋头不语。

之所以了然,是因为上辈子的燕宁做了同样的事。

只是上辈子,燕宁做这一切要比现在容易得多。

他当时对燕宁用情至深,毫无防备,因此在今日,在燕孔找上燕宁的时候,燕宁轻而易举就偷走了他的腰牌,之后便直接交给了梁王。

后来事发,燕宁不肯承认,他也就相信了燕宁漏洞百出的辩解。

再后来,燕宁背叛他离开之后,他才想起了最初的这件事,只是燕宁清理得太干净,导致他只是怀疑,却一直找不到相关证据。

上辈子一直到死去,他都仍然对这件事的真相耿耿于怀。也不枉这辈子他提前便派人去监视,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真相。

而这辈子重来一次,即使他态度大变,很多事情没有如上次一样发展,最终燕宁却也站在了梁王一方。

燕宁最近觉得牧轻鸿很奇怪。

自从那天过后,牧轻鸿便老是一大早来到飞宁殿,一直呆到日落西山才离开。

而他来了,便也只是坐着,在大厅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还臭着脸,无论谁来,也不肯与别人说一个字,甚至不肯施舍一个眼神。

燕宁去问,也只得了一个刀子般的眼神。她碰过几次壁,自然不肯再去贴他冷脸。几天下来,竟也习惯了牧轻鸿奇怪的行为。

只是,牧轻鸿来坐着便罢了,却总穿着一身红缎做底的金线绣峰云圆领袍,腰间挂着银色短匕弯刀,行动间叮当作响,正是短刀与腰间玉佩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而他大马金刀地往房间里面一坐,一串玉牌便垂在腰后,其中最大最显眼的那个雕着白虎下山,正是梁王要燕宁偷得那一个腰牌。

实在是让燕宁不注意到都难。

这一日,正是这个晴好的天。燕宁等了一整天,都没有见着牧轻鸿,本来松了一口气,谁知道晚膳后,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逆着光一个如火般的人影,不是牧轻鸿又是谁

“”燕宁道,“牧将军,您来了。”

牧轻鸿一言不发,直径在桌前坐下。

环佩叮当,那枚硕大的玉佩垂在他的腰后,在摇曳的烛光里简直像是深夜里的夜明珠一般耀眼,诱人犯罪。

燕宁尽量叫自己不去看它,虽然牧轻鸿没有任何不对劲之处,但也许是来自女人的第六感,或者是因着那诡异的气氛,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燕宁现在还只是阶下囚,没有任何事情可做,每天除了发呆便是发呆。最近她突然多了个爱好赏月。

今晚也不例外,她照例支开窗户,倚在窗边仰头望去。

一轮圆月挂在天边,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屋内昏黄的烛火跳跃着,窗上皎洁的白纱被风掀开一角,月光静静地流淌在地上,显得如此安然宁静。

忽然,燕宁感到身边一重。

牧轻鸿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身边。

月光把他的眼睛映得极为深邃,燕宁一时失语,她不明白牧轻鸿为什么偶尔用那种眼神看着她,那种悲伤的、愤怒的、无奈的,还有更多她看不懂的。

风拂过她的发梢,裹挟着缱绻的暧昧,夜风改了方向,窗纱轻飘飘地向内翻卷,隔开了两人。

隔着薄如蝉翼的纱,对面人的五官都模糊了,仿佛散在雾中。

牧轻鸿却清楚地看到

少女忽地挑唇一笑,眉眼里飞扬着,依稀有着属于燕长公主的娇纵,狡黠地如同捉不住的小狐狸。

“牧将军”她淡色的唇开合着,吐出来的字句都好像带着暧昧的香风,然而接下来的几个字却埋没在唇齿里,如欲语还休的爱词,只余下三个口型,散在雾里。

牧轻鸿好像听到了自己脑海里的轰鸣声,忍不住一把将白纱掀开

然而,白纱后的燕宁,还是那一副冷静的表情,好像隔着纱那短短的一瞬间只是他的错觉,或者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精怪做诡,不然如何解释燕宁那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牧轻鸿直勾勾地盯着他,好似能从她身上捉出什么精怪附身的证据似的。

与此同时,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向自己腰间。

唯独少了那一枚白虎下山的虎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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