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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我会庇佑你的,只要你求我。”

这话甫一出口,还没等到燕宁的反应,牧轻鸿便后悔了。

犹豫心软,不是大丈夫所为。他不应该如此犹豫的。要么便干脆利落一刀砍下去,要么便不再理会燕宁,放任自流,她在金陵台中如何,又关他何事

而且,燕宁也不会求他的,她从来没有在牧轻鸿面前放低过身态。他们之间,趴伏在尘埃里的人永远是牧轻鸿。

牧轻鸿自嘲一笑,强迫自己放下遮在燕宁眼上的手。

然而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燕宁轻声说“求你。”

她在说什么

这一瞬间,牧轻鸿竟然没有听明白燕宁在说什么。他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理解那两个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牧轻鸿茫然着,继而,这茫然立刻转化为了连他都没法解释的愤怒。

“你在说什么”这怒火毫无来由,但却立刻把他冲得晕头转向,他粗暴地拽过燕宁,让她注视着自己。“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一遍一遍地反问,像是一头笼中困兽,徒劳地发泄自己不为人知的愤怒。

燕宁跟他面对面,茫然地看着他脸上愤怒的表情。

牧轻鸿沉默了下来。他感到浓浓的无力感,只有他知道真正的燕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心里的燕宁,不只是初见时隔着纱帘低泣的燕长公主,还有

没人知道,在燕宁离开他的十年后,他们曾见过一次。准确来说,是牧轻鸿单方面见过燕宁几次。

那是燕宁刚把新的燕国建立起来的时候,边境不稳,燕宁亲自去往边关带兵出征。

大陆上的人都听说,当燕王出征的消息传到梁国新帝耳里时,梁王当着众臣的面在朝堂之上诅咒燕王死在边关。

却没有人知道,牧轻鸿后来又乔装打扮,偷偷潜入燕国去看燕王。

他混在恭送燕王出城的人群里,看燕宁一身戎装,骑在马上缓缓出城。她的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队,而她在最前方,高高昂着头,将一碗践行酒摔在泥地里。

他追着她的背影,从一开始那个柔弱低泣的燕长公主的背影,到最后那个骄傲肆意的燕王的背影。

而现在

牧轻鸿最后看了一眼燕宁,摔门而去。

燕宁实在不明白牧轻鸿为什么这样阴晴不定,好像他每次察觉到自己的态度稍一放缓,便立刻勃然大怒。

牧轻鸿认识自己吗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并且燕宁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哪怕任何一个可能是牧轻鸿的人作为长公主,她见外人,特别是异乡人的机会少得可怜。

但牧轻鸿却表现得像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燕宁想不通,牧轻鸿离开之后,门又被锁上了,她不再试图逃跑,而是坐在床上,呆呆地想着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燕宁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她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那并不是敲门,而是有人在敲她的木窗。

燕宁连忙打开窗,却发现燕孔小心翼翼蹲在她窗前。

“是你”燕宁惊讶道,“你怎么来这里”

燕孔没有回答,推开她,自己从窗户爬进了房间里,旋即紧紧关上窗。

行动间,燕孔身上的衣袖裙摆被掀起来,露出青青紫紫的伤痕淤青。

燕宁偏过头去不愿再看,皱着眉“你不是在栖凰宫么”

“自是有事找你。”燕孔却根本没有在意她的反应,淡定自若地放下裙摆,好似那些伤痕是燕宁的错觉似的。她环顾四周,看着飞宁殿干净整洁的殿内摆设,眼里闪过几丝嫉妒。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逃出去”燕孔问。

这自然是有的,燕宁轻轻地点头。

“我打听清楚了,皇宫守卫是牧轻鸿把持的军队,只要拿到令牌,就可以随意出入。”燕孔说,“只能要你能从牧轻鸿身上找到腰牌,咱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宫去。这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燕宁摇头“这件事我做不到。”

“别说笑了。他对你那么好,没让你去伺候梁王,还让你单独一间屋,怕不是看上你了吧”燕孔嗤笑着从首饰盒里抓起几块玉佩,“就连金银首饰都一个也不少。”

“”燕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管你信不信,我不可能从牧轻鸿身上拿到任何东西,他只想杀了我。”

“真的”燕孔怀疑地看着她,显然不愿意相信。

“真的。”燕宁坚定地说。

“我告诉你吧。”燕孔见燕宁态度坚定,眼睛一转,道“我在昨晚去陪梁王的路上,看到了太子哥哥。”

“太子”燕宁大惊,急切道,“你在哪里见到太子哥哥的”

“你拿到牧轻鸿的腰牌,带我逃出去,自然就知道了。”燕孔说,“我已经看好了路线,太子就在离开皇宫的路上,到时,你自然可以去找他。”

“你的确见到太子哥哥了我曾路过前朝大殿、东宫与栖凰宫,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他还能去哪儿”

“随你信不信。”燕孔嗤笑,“若你不愿意去拿腰牌,我便自己想办法。”

燕宁思考了好一会儿,虽然燕孔以太子来要挟她,这很可能是个套,但燕宁没有办法拒绝。即使有那么一丝可能性,燕宁也要试一试。而且,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愿意相信太子还活着。

“好。”燕宁决定下来,便对燕孔说,“我答应你,无论我能不能拿到腰牌,今晚梁王召你时,将会路过福寿宫,到了福寿宫,你便借口离开,在福寿宫的门口等我,我会带你出去。”

“没有腰牌怎么出去”

“福寿宫是太后的寝殿,里面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前朝大殿。如果能到福寿宫走密道,便可以省一大截路。”

“好。”燕孔看起来还是十分怀疑,但她有求于燕宁,只得相信了她的话,“你可不要食言”

这是个无光之夜。

厚厚的云层把月亮遮挡住了,偌大的皇宫里,只剩下侍卫们举着火把巡逻时留下的一丝火光。

待到深夜,燕宁换了衣服,从窗户翻了出去。

她在飞宁殿住了十几年,对这殿内各处都熟悉无比,自然如鱼得水。若在其他地方,她没有把握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仅仅是从飞宁殿到福寿宫,还是没有问题的。

大约是运气好,她一路狂奔到了福寿宫,宫外竟没有侍卫把守 ,偏门树下站了个人影,正是燕孔,已经等候多时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燕宁带着燕孔进了地道。

地道阴冷潮湿,怕被发现,她们连墙壁上的蜡烛也不敢点,只能摸黑前进。

燕宁在前面带路,燕孔在后头,牵着燕宁的衣角往前走。

走着走着,身后忽然传来燕孔的声音“你怎么知道福寿宫有地道”

那声音很轻,但地道空旷,还是层层回响,吓了燕孔一跳。

“太后奶奶还在时,我时常来福寿宫玩。”燕宁专心地看着前方,随口道,“就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当时太后奶奶还几番提醒我,叫我不要说出去。”

“哦。”燕孔干巴巴地道,“她大约也没想到,现在这条密道能救我们一命。”

从福寿宫到前朝大殿很远,那是因为宫道曲折,但地道是从地底抄近路,因此只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走到了头。

燕宁将头顶的木板推开一条缝隙,确认屋内没有任何人之后,直接跳了上去,又伸出手把燕孔也拉了出来。

“到了。”燕宁拍拍身上的灰,对燕孔道,“现在你该告诉我,太子哥哥在哪里了吧”

“”燕孔避开了她的视线,“等出去你就知道了。”

燕宁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燕孔没有理会她,埋头朝外走。

她们穿过偏殿,再往前走就是前朝大殿了。等过了前朝大殿,距离宫门,便只剩下三四个小殿了。

离前朝大殿越近,燕孔便走得越快。一开始她还在燕宁的身后,走到了后面,已经远远超过燕宁,甚至到了燕宁要跑起来才能跟上她的地步。

“喂燕孔”燕宁压低了声音喊她,“跑那么快做什么,你不怕被发现啊”

燕孔置若罔闻。

燕宁好不容易追上她,正伸手去拉她,燕孔却忽然甩开她的手,提起裙摆往前狂奔了起来

燕宁一呆。

这时,月亮终于冲破了乌云的阻挡,慷慨地向大地洒下一片清晖。

树影摇晃着,借着月光,燕宁看到在树旁的宫墙上,挂着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那身影令她感到无比熟悉,于是忍不住上前一步

明黄色蟒袍破破烂烂地挂在他身上,长发披散着遮住了脸,只能看见胸前插着四五支长箭,血已经流干了,只剩下脚底那一滩黑色的血迹。

一阵带着腥气的夜风拂过,他遮面的长发被吹开了些许,燕宁又往前走了一步

那是她的太子哥哥。

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太子还活着了,而为什么她当时路过三大殿都没有见到太子,也有了解释

太子也许是想逃跑的,但被梁军发现,乱箭穿心后挂在墙上示众。

燕宁脑海里一阵轰鸣之声,她转向燕孔。

燕孔一路上奇怪的态度和行为都得到了解释,她知道太子已死了,甚至知道太子的尸体被吊在前朝大殿,但是,燕孔为什么要骗她

“燕孔,为什么”

燕孔不知何时已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

“为什么”

燕孔凉凉地笑了一声,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吝啬于给予她半分表情。

“我倒想先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同样是燕国公主,你排名最后,却能受封长公主为什么父王母后,太子与太后都偏心你,甚至告诉你宫内地道”

“就为这些”燕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忍无可忍怒道,“我们大燕已经完了受宠又如何,长公主又如何,如今还不是黄土一抷你却还揪着前朝旧事,恨我到如此地步”

“当然不止如此。”

燕孔嗤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娇滴滴地向着黑暗中的某处行礼“梁王,长公主燕宁就在这里。”

“啪、啪、啪。”黑暗中响起了一阵充满讥讽的掌声,一个肥胖的身影从里走出来,笑呵呵道,“好戏,真是一出好戏啊”

燕孔又是谄媚地一礼,随即走到梁王身边,柔若无骨地靠了上去。

她一双媚眼包含着恶意的嫉妒,轻蔑地扫过燕宁。

“谁叫你总是如此好运即使燕国灭亡,竟然还有牧将军保你。”燕孔说,“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无论有什么理由,咱们一起苟且偷生,即使被万人唾骂,也都是一块儿的。既然咱们都是一块儿的,怎么独独你一个逃走呢”

“你”

“更何况,你就不想想吗”燕孔慢条斯理地打断了燕宁的话,“为什么你逃出飞宁殿、从飞宁殿到寿喜宫的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侍卫”

燕宁无言以对。这一路行来的确有太多蹊跷,可她心神不宁,只想快点找到太子,竟然都忽略过去了。

“闲话少说,爱妃。”梁王挺着肚子缓缓从人群中走到燕宁面前,向她伸出手,“牧轻鸿的腰牌呢你若是能交出来,倒是可以放你一马。”

腰牌

燕宁想起燕孔之前反复强调要她偷出牧轻鸿的腰牌的样子,她本以为只是燕孔的借口,看来还有别的隐情

“没有腰牌。”即使燕宁想了那么多,依然没有任何办法解决现下的困境,没有腰牌就是没有,总不能凭空为梁王变一个出来吧

“没有”梁王面上从容得意的神情凝固了,他紧紧皱着眉,那肥胖的脸几乎皱成一团,“怎么会没有呢”

“难道牧轻鸿发现了”梁王喃喃自语着,想到这里,他顿时大为紧张,又惊又惧,团团转了几步,脸上已满是汗珠。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拉过燕孔便是狠狠一个巴掌

“贱人这么点要求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大王,大王”燕孔连忙跪下,抱着梁王大腿道,“我见那牧轻鸿对她可好得很,如今情况紧急,一时拿不到也是正常的,但牧轻鸿日日要去见她,日久天长,何愁找不到腰牌”

“日久天长,若牧轻鸿怀疑了该如何是好”

“届时便说是我、是她的主意”燕孔紧紧拽着梁王,不肯松手,“燕国国破,长公主燕宁对牧轻鸿恨之入骨,偷拿腰牌以报血仇,仅此而已”

“”梁王喘着粗气,想了一会儿。“不错,就当如此。”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燕宁。

“你可听清了”

燕宁低头不语。

梁王为什么要牧轻鸿的腰牌那腰牌据燕孔说,可以号令皇宫的侍卫,大约像虎符那样

难道梁王与牧轻鸿早有不和

是了,牧轻鸿为他征战四国,如今燕国国破,此后,大陆上便只有梁国的名号了。牧轻鸿再无用处,便只剩下一条路可走狡兔死,走狗烹。

“你想好了。”梁王阴恻恻一笑,“你的母族上下一百多口人,你的几位兄弟姐妹,还有你那个刚满六岁的嫡妹,他们可还没有死”

“再问你一遍,你可听清了”

若是利用好梁王与牧轻鸿之间的不和,燕国,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燕宁低头,恭敬道“我已听清了。”

夜风又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拂过她的鼻端,在她身后,太子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无声地旁观了这一出血脉相残的闹剧。

忽而,只听得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什么听清没听清”

燕宁愕然回头。

月光下,牧轻鸿踏着轻快的脚步往这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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