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五石散
福宝最近有点奇怪,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像以前那般没心没肺,倒时时一副沉思样来,不像以前那般望着那样呆傻。
此时谢魏昭连连喊了好几声,福宝才回过神来,向谢魏昭回话。
谢魏昭在问关于凶手追查的事情,他想不通萧妙善会有什么仇家。
结果并不如意,几乎一无所获,谢魏昭一言不发,气息沉郁,看来他有必要亲自去一趟,如今他领着户部的职,人虽不在上京,事情还是要办的,如今这江南倒是有意思,看来他有必要亲自去一趟了。
“有找到比吴斐更好的大夫吗?”谢魏昭转了话头问起。
“没有,还在找。”福宝躬身应道,带了点敬畏,谢魏昭望着福宝的动作,微微眯了眯眼。
福宝早就向谢魏昭举荐过让吴斐治他的腿,可是谢魏昭不愿意,他认为吴斐是萧妙善的人,他还做不到这样把残缺暴露在萧妙善的人以及萧妙善的面前。
谢魏昭摆手让人下去,头痛的捏了捏眉心。
福宝出去便转了方向去了萧妙善的院子。
一见到萧妙善,福宝就重重跪了下来,吓了萧妙善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让人扶起福宝,福宝却不肯起,执着的跪着,低低的声音响起,“女郎,你讨厌我家郎君,我知道,但请你劝劝他治一治他的腿好不好,他不愿意让吴大夫治。”
萧妙善凝着福宝语气轻渺,“我又如何能劝他。”
福宝一双含泪现出红血丝的眼望向萧妙善,里面悲怆显而易见,萧妙善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站了起来,望向福宝,语气疑惑,“福宝,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谢魏昭骂你还是打你了?”
听着萧妙善关心的话语,福宝更是悲从中来,想起他梦里所见情景,萧妙善的凄惨死状,整个人眼泪便控制不住的流,在萧妙善的院子里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萧妙善和阿密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萧妙善想难道谢魏昭真把人打骂得这么伤心?还是她不愿意去劝人,他这是伤心地哭了。
阿密受不了福宝的哭嚎,啪啪几下打过去,福宝自觉失态,停了哭声,只听萧妙善道,“你别哭了,我去劝,劝不了可别怪我。这样我可就还完你的救命之恩了。”
福宝一脸鼻涕眼泪的忙点头。
晚间,谢魏昭依旧还在书房,再过一会儿应是要歇下了,萧妙善算着时间差不多,走到了竹林掩映间,谢魏昭离得有点远的书房,竹林在夜风吹动下,摇晃起来,形似鬼影,再有远处老宅的幽暗,顿时变得恐怖起来。
萧妙善加快了步伐,快步踏过门前的小桥,看见前面亮着微黄的光,还好,他还没睡。
扶了扶头上的钗子,整了整衣裙,阿密前去敲了敲门,谢魏昭低沉的声音传来,“进来。”
阿密与其他人留在门外,萧妙善推门走了进去。
谢魏昭眉眼沉郁的扶着头按揉着,恹恹抬眼看来,见是萧妙善,停住了手中动作,微微坐直了身子,愣愣看着萧妙善,忘了动作,萧妙善被这样看着,不由变得局促起来。
谢魏昭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有她来找他的一天。
静默一会儿,谢魏昭先开了口,语气有点涩然,“你怎么来了?”刚说完,谢魏昭就想打自己一耳光,在她面前,他总是没办法把话说的中听。
萧妙善眼神飘忽转了转,看了看这书房的摆设,听到谢魏昭的声音,才又望向他。
“哦,我闲着没事来逛逛。”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萧妙善想把自己拍醒,谁大晚上还逛园子还会逛来书房啊!
萧妙善掩袖咳了咳,缓步走过来坐下,与谢魏昭隔了一张低矮的案几的距离。
谢魏昭也从矮榻起身,步伐有点不稳走到了萧妙善对面的案几坐下。
两人已经许久未曾这样面对面的坐在一起了。
萧妙善抬头望他一眼,又很快撇开,看他的那一眼,像远山清晨的雾,他的心霎时变得温暖而潮湿,还带着股幽幽的凉,无法言语无法行动。
就那样呆呆地愣在那里,直到她疑惑地又投来一眼,他才回过神来掩住眸中的情绪,别过了头,装作若无其事,仿若初晨暮春的风吹过,湖面轻皱过后也再不见一丝涟漪。
谢魏昭抬起手,给萧妙善倒了杯茶,觑着萧妙善,轻轻推了过去,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带了点讨好。
萧妙善忽然眼眶一阵发涩,什么话都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口,不想让谢魏昭察觉,她转过了头,等把这阵不合时宜的泪意憋回,才又转过头来。
她想起了以前两人窝在这老宅里,谢魏昭也在这样的夜里,拉着她同他一起下棋,她困得不行,谢魏昭含笑又推来一杯茶,她闷头一喝,继续执子,直到最后撑不过去,被谢魏昭抱住,她迷蒙环住他的脖子被抱回床榻,两人相拥酣眠。
这里真是不好,有这么多的关于她和他的不算坏的回忆。
萧妙善终是先开了口,“我来是想让你回去后接受吴斐的治疗,她能治你的腿。”
萧妙善说完,就盯着谢魏昭,谢魏昭有些愣住,他没想到萧妙善是来说这个的。
他很快低下头去,再抬头时眼里似染了湿意,低低应了,“你说的话我自是会听的。”
萧妙善此时有点不敢看他,那种恐慌害怕的感觉又来了,他怎么说这样的话,她想她得快点离开这里,反正他也如此轻易答应了。
正当她要起身时,谢魏昭又出了声,“你是不是一直嫌弃我身有残缺。”
萧妙善听了这句话蓦然停住动作,转脸看向他,谢魏昭依旧低着头,苍白的指节紧紧捏着杯身。
“我从未如此想过,你若是自轻自贱,也没人想拦你。”
谢魏昭听到这句话,心中面对她的狼狈竟少了些许。
萧妙善说完这句就要离开,只是方才她进来便看见谢魏昭似拿着什么东西,见到她来,便藏了回去,现在她离得近了,竟隐隐看见白色的粉末洒了些落在地上。
萧妙善转了方向朝矮榻走去,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走到近前,蹲下身去,捻了一点粉末闻了闻。
是五石散。
谢魏昭没能拦住她的动作,他也拦不住她,萧妙善霍的站起身来,眼里燃了火居高临下质问起谢魏昭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竟堕落至此!你碰了多久了!”
萧妙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愤怒,她只是觉得谢魏昭这样的人怎么能吃五石散这样的东西呢?不管怎样,他就是不能吃,她见过有人依赖五石散成瘾形容癫狂的样子,她没办法想象谢魏昭变成那样。
因为在她心里一角她没办法不得不承认,谢魏昭少年明月朗朗的样子是她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
谢魏昭僵住一般,他知道萧妙善会厌恶,厌恶他这个人,不过现在好像不一样,她似乎只是恨铁不成钢,好像他不应该吃这样的东西一样。
萧妙善见他不回答,气的转身就要走。
谢魏昭心里生出巨大恐慌,慌忙拉住人解释,“不,不,你听我说,我就只碰了一点点,前天实在疼的受不了,我才服了一点点,一点点不会怎样的,真的,你不喜欢,我不再吃了”
萧妙善转过身来,眼里啐着火,恨恨说道,“你吃什么干我什么事,你吃吧!吃的疯傻了才好!”
谢魏昭听了这话,只怕萧妙善更加厌弃他,站了起来,慌乱抱住萧妙善,口中更加急躁辩解,“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往只要想想你,便能挨过去的,只是前日意识不清,才昏了头,你原谅我吧……”似要哭出来一般。
萧妙善听了他说的什么想想她便挨过去的话,更觉心惊肉跳,那种让她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来了,她得走了,可是她掰不动谢魏昭。
萧妙善只能任由谢魏昭从身后抱着她,过了一会儿,谢魏昭应是觉得她不会再走,慢慢松开了萧妙善。
谢魏昭黑沉的眼因为那点点湿意亮的惊人,望着萧妙善繁复的发髻。
萧妙善闭了闭眼,他刚刚抱她,似是比以往更加硌人,单薄得更厉害,她想他不是应该讨厌她吗?怎么做出这幅样子来,像是很在乎她似的。
她还有什么是他可以图谋的吗?她有点不明白他,可以说从未懂过,可是有什么可以让他做到如此地步呢?她只是早嫁了他几年,他便如此不同吗?
她前世初嫁给他时,他虽一副温柔模样,却也会不时的显出狠戾与冷漠,后面两人相处多了,他才在她面前少有狠绝模样。
可是如今的他与前世相比显得太过无害了些,就算做出凶狠模样也没法让萧妙善害怕,反而会激得她想要扑上去咬死他。
前世他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将她吓住,特别是发起脾气来的时候。
良久,萧妙善出声,“我不太——明白你。”
谢魏昭怔住,他不知道萧妙善不明白他什么。
不过萧妙善很快又喃喃了几句,算了算了……
萧妙善朝着门外喊了一声,让人去唤大夫。
转身过来看着呆愣的谢魏昭,又别开了眼,坐下了似是百无聊赖拽着桌边的流苏玩。
谢魏昭见她不像十分厌恶,现下回想起她发怒的样子,心跳因为她似是关心的怒火与斥责跳的飞快,双手不自觉握紧。
两人一站一坐,风声吹过,良夜静默如水。
很快大夫就来了,萧妙善抬眼示意给谢魏昭把脉。
此时谢魏昭任人摆布,显得有点傻气,乖得不似平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在莹莹的灯火里,玉白的脸显出暖色,少年稚气的轮廓,不可否认,他长得可以说是漂亮,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
似是注意到萧妙善的目光,他抬起头来,萧妙善很快别过了眼,谢魏昭又垂下眼。
大夫很快把完脉,说谢魏昭体内确有一点余下的五石散的余毒,今日煎副药,散了药力就好,说完讳莫如深看了萧妙善一眼。
萧妙善不明所以,跟着大夫起身,大夫走到外面叮嘱萧妙善需得她在旁边照看一下。
萧妙善不明白有什么需要她照看的,但还是听了大夫的话,留了下来,等着把药煎来看着谢魏昭喝下,没什么事她就回去了。
等着药煎好,两人无话可说也怪不自在的,萧妙善站了起来,在这屋子里转了起来。
走到了靠窗的书案前,望起窗外的风景来,谢魏昭站了起来,走了过来,绕到书案后,一边整理案上散乱的信函公文,一边努力的引起话题与萧妙善说话。
“你平日里在做什么,这里应该很无趣吧。”谢魏昭眼睛盯着面前的书案,手里动作不停问道。
“没什么,和在上京时一样。”萧妙善盯着窗外的夜色淡淡应声。
“城外有几个庄子,那里有温泉,我可以让人领了你去。”
萧妙善前世自是去过的,现下她并不想去,回绝了谢魏昭,谢魏昭手中动作一顿,看了萧妙善一眼,又继续刚才手中的动作。
“你伤愈后,可又有什么病症?”
“没有,吴斐医术很好。”
“这里的菜还合胃口吗?”
“还好。”
你——,没等谢魏昭再问,一阵风吹来,将他手中的东西吹落一地。
萧妙善听到动静,转身过来,见状蹲下和谢魏昭一起捡。
只是捡起来后,她不经意瞥了一眼,顿时有点怔愣,谢魏昭眼疾手快很快接过去,将那张画塞进了其余书稿,遮掩起来。
虽然只是一眼,旁人可能认不得,但她是绝不会认不出来的。
那是前世谢魏昭在她嫁给他后,送给她的第一个生辰礼物,那时他只是满不在乎随便丢给她,说是去库房里翻的,他忘了她的生辰。
那时候萧妙善可委屈了,觉得这人的心真是捂不热了,竟然这样敷衍她,他说随便拿来的,却是一支十分华美精致的花钗,钗身镂刻繁复,钗头是一支华艳小巧的层层叠叠的牡丹,连其上花瓣纹路都清晰可见,精美异常,做工还很精巧,可拆卸拼接成一只细金镯子。
她就算生气,看着也实在喜欢舍不得扔,自我安慰他至少还有补救,还不算坏。
可是谢魏昭那张画不仅有草图,还有做工材料几何,像是要自己做一般,萧妙善不知道前世那支钗子是不是谢魏昭亲自做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随便去找的,也不是忘了,而是好好精心准备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不说,要那样去掩饰。
萧妙善依旧怔住,心里涌现出难过的情绪,那时的情意做不得假,若是假,何必那样迂回遮掩。
谢魏昭不确定萧妙善有没有看清那张画,这阵风来的真不是时候。
只是萧妙善站着不动的样子,让他有点发慌。
正在两人不动时,侍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药煎好了。
谢魏昭让人进来,侍女进来摆放好后便行礼退下了。
谢魏昭将东西整理好后,便走了过去,心中想就算看清了也不会想到什么吧,只是为何萧妙善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动不动,让他心中惴惴。
没有防备,谢魏昭把还滚烫的药直接端起来就喝了一口,萧妙善回神过来看他,正看见他的动作,有点目瞪口呆。
而谢魏昭意识到已经来不及,吐也不是吞也不是,不想在萧妙善面前失态,憋的满脸通红,神色痛苦,嘴应该都烫烂了,吞下去还不得烫伤了。
萧妙善走了过来,带点惊诧说道并拍了他,“你是傻子吗,快吐出来。”
谢魏昭才撇向一边,将那口药吐出来,萧妙善喊人去备烫伤的药来。
果然烫伤了,他从来不喜旁人伺候,萧妙善只能再帮谢魏昭上药。
萧妙善抬起谢魏昭的下巴,拿裹好的棉絮,沾了药往谢魏昭的口里轻轻的擦去。
谢魏昭眼也不眨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目光灼灼的好似要将人烫化。
萧妙善想起那支钗子,动作不禁放得温柔了些,谢魏昭只觉一根羽毛在他的心上轻轻的拂动,鼻尖是她的气息,他想他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了。
萧妙善看见他的呆样,艳丽的桃花眼里带着笑意,不禁嘲笑道,“你是傻子吗?那么烫的药也往口里倒。”
“谢魏昭张着口,也没法说话,只是微微扯了一抹极轻极温柔的笑来,萧妙善看了微微一怔,随后别开眼,一边手中不停,一边说道,“别笑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别笑了,别这样笑,笑得让人心里发软。”萧妙善心中继续说道。
谢魏昭吓得立马恢复原先的动作,不敢再有其他表情。
看来那药是喝不了了,萧妙善为谢魏昭上完药,就准备回去了,已经很晚了,只是临走,萧妙善看了看谢魏昭睡得那简陋的矮榻,再想起他说的疼痛难眠,还有那支让她心软的花钗。
“夜深了,别看了,回去吧。”萧妙善说完就领着人快步走了。
留下一脸一开始怔忡又回神过来萧妙善的那句话而不敢置信的谢魏昭。
谢魏昭回来时,萧妙善已经睡下了,掩在层层的纱幔后,谢魏昭轻手轻脚的洗漱完,动作轻柔的上了给他留下的软榻,闻着萧妙善熟悉的气息,盯了好一会儿帐中萧妙善的身影后,满足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还蒙蒙未亮时,谢魏昭便醒了过来,他蹑手蹑脚走下床,掀开层层的纱幔,蹲在萧妙善的床前,听着她的呼吸,看着她的睡颜。
谢魏昭端详了一会儿,拿起萧妙善放在一旁的右手,也是她那次在山林中拉着他不慎摔倒受伤的手,拿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随后放下,眼神充满痴迷病态。
他真想紧紧搂着她,将她吻醒,吻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