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走山电影像媒婆
谁都不敢相信,乃红的老电影终结了。
龙顺的好生活叩开了大门。
事情要从乃红放电影的第二年说起。
龙顺这条光棍,一到晚上就寂寞难耐,晚饭后从村头窜到村尾,找一户还没关灯的人家,进去蹭一罐茶,吃人家两个白面大馒头,抽几根烟。
熬到九十点,差不多别人也要睡觉了,再待下去就有点不要脸,用我们的家乡话说,屁股墩子太重,走到哪儿一屁股坐下去,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走。
龙顺一个人睡,九十点回家,也是一种煎熬。
可龙顺拉得一手好二胡。
每天晚上都要拉上一两个小时。
隔墙邻居吵得睡不着觉,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敢怒不敢言。
他们也担心,如果把龙顺惹炸毛了,翻墙进来像对待牛一样、对待自己一家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吵就吵点,惹不起还躲不起。
其实了解龙顺的人都知道,遇到扰民这种情况,第二天开着玩笑,给龙顺递一根烟,不经意间说出来,他会有所收敛。
可谁敢单刀直入主题,谁又敢开这个头。
想想就行了,顶多就是翻来覆去吵得睡不着的时候,心里慰问慰问龙顺祖上,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就可以了。
后来二胡的声音消停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三更半夜,半个村的人都能听到,撞死龙顺爸的那辆三轮车咆哮着进村了。
那辆三轮车只要一发动,不用特意出门看,就知道是龙顺要出门。
拆掉排气筒的三轮车。
那个声音,估计只有驾驶员龙顺听得习惯,换做一般人,坐一次不是耳聋也会落个耳鸣。
只要乃红的电影在哪个村放,当天晚饭后,都能看见龙顺开着那辆没有挡泥板、没有挡风板、前面只有一对减震夹着一颗轮胎的三轮车,驶向镇上的方向。
其实龙顺也不想这样舟车劳累的四处奔波。
他不是为了乃红。
眼看就到四十岁了,再不讨个媳妇留个后,老了连土都没人端,更不用说一碗水。
龙顺侧耳听到有人说,北山上有个叫秀红的女子离婚了。
丈夫常年在外打工,人长得撑头又能干,不料被工地上的老施工员看上了。
执意要收他做徒弟,教他看图纸。
教着教着就把自己女儿交到徒弟手上,一来二去,日久生情。
这男的回到家就闹离婚。
那个年代,我们那边的离婚率基本稳定在百分之零,几十年出一例,都是在城市待习惯了,喜新厌旧抛弃糟糠之妻。
可城里的生活跟农村没法比,谁都愿意上城市去生活。
而秀红的丈夫,就是一个别样跳农门的例子。
那时候的离婚很简单,不涉及所谓的财产,仅有的彩礼,也没脸要。
只要两口子开诚布公的谈明白,这事就这么简单的处理了。
龙顺看电影是噱头,找秀红才是目的。
后来听龙顺自己说,第一个晚上他就在电影场里跟秀红搭上了话。
用的方法也很简单。
他买了一个炮仗,趁着最后一口烟还没熄灭,把炮仗放在秀红的高跟鞋下面,点燃后退到三米开外,等着看笑话。
炮仗威力不大,响在秀红的鞋底,估计脚底板都没任何感觉,这种炮仗最大的优势就是响。
而秀红叫的声音,比炮仗的还要大。
秀红转身,
盯着身后的一群人骂,唯独龙顺跟她怼,其余谁都不说话。
不说话的目的很简单,这个时候谁开口说话,就证明是谁放的炮仗。
这个村跟我们村隔得很近,只是没通公路,龙顺开三轮车,就必须先到镇上,从另一个沟盘山而上,如果从我们村上,那就只有走路。
走路上去,就无法彰显龙顺的实力,必须得开车,哪怕是一辆脱掉外衣的车。
至于为什么龙顺敢在其他村撒野,都得归根于他杀牛的事一传十、十传百。
两个村本来就挨得不远,用不到几天,方圆十公里之内的农户,对这件事,基本是家喻户晓。
这就是龙顺的底气,也是勇气吧。
龙顺死皮赖脸,连哄带骗把秀红娶进了门。
秀红是单亲家庭,父亲在她22岁那年冬天,去山崖上砍柴摔死了。
母亲在父亲去世没多久,就得了精神病。
家里的重担落在了22岁的秀红肩上,她既要种地,又要照顾母亲,得亏还有个20岁的弟弟,不然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嫁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上门女婿入赘。
秀红的任何事情,基本都是自己做决定。
包括嫁给龙顺,也只是跟弟弟说一声,我要嫁人了,嫁到山下去。
虽说龙顺是个不折不扣的所谓土匪,可他不惹事、也不怕事。
在村里除了是条光棍,口碑还是比较好。
用秀红的话说,她就觉得龙顺好,山底下的人,硬性条件就比她们好,再加上龙顺土地多,能抗能背,是个过日子的最佳搭档。
二婚在我们那边不兴举办婚礼。
龙顺象征性地找会点风水的邻居看了个日子。
带上他姐姐送的上海牌女式手表,天不亮就开着三轮车出发了。
回来路过镇上,秀红买了一块红被面,一床红床单、两条红枕巾。
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在龙顺的背面上,又加了一层红被面。
换了龙顺炕上缝了又补的床单,两个装着荞麦皮的枕头上,也盖上了红枕巾。
龙顺的二人世界就此拉开帷幕。
秀红是从小吃苦长大的,她嫁给龙顺的第二天,就下地干活。
到饭店就回家给龙顺和他妈做饭。
村里人都夸龙顺出门踩了狗屎,跟玉瑞一样能娶到这么贤惠的媳妇。
还不忘顺势调侃几句,你不要像玉瑞一样,哪天也玩失踪。
龙顺眯着一只眼睛,抽一口烟,笑而不语。
40年空过的龙顺,造人的速度也许能赶得上火箭。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龙顺就到处跑着买鸡蛋。
这个都不用告诉大家为什么买鸡蛋,我们那里只要是怀孕的人,鸡蛋是标配。
老来得子的龙顺,给儿子取了个乳名叫四十得,寓意是他40岁得的儿子。
而那年正值千禧之年。
进入千禧之年,改革的春风吹遍了农村。
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质的提高。
以前村里人都是捡韭菜吃的。
并不是捡那种烂的流水的韭菜,遇到行情不好,割上1000-2000斤韭菜,商家只给你100-200块钱,然后叫你把韭菜倒掉。
辛辛苦苦割了一夜的韭菜,就这样被倒在河边。
路过的人看见,都会去捡一些回来,这些都是割下来的新鲜韭菜。
龙顺有三轮车,她姐又嫁到镇边,隔三差五他都会开着三轮车去捡漏。
有时候能捡一车。
回来把车往码垛场边上一停,一捆一块钱。
买的人特别多,基本都是一售而空。
村里人都知道韭菜很好吃。
韭菜陷的包子,一口咬下去,滚烫的汁水从嘴角挤出来,尽管嘴角被烫得很痛,但享受久违的味道更重要。
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就更不用说,遇到小气的家庭,吃饺子都要把大门关上,如果不关大门,正在吃饭的时间,有人去串门,全家齐刷刷能把盛满饺子的碗,无一例外的藏在柜子后面、桌子底下、甚至是被窝里。
串门的人不走,坚决不端出来。
我们的好客之道,进门先叫你上坑坐,与此同时开始找喝茶的家当。
如果没找喝茶的家当招呼,说明主人在你进门的时候,就下逐客令。
龙顺就干过这样的事。
村尾一家人吃饺子的时候,龙顺莫进去串门,吓得别人把饺子藏了起来。
可最后藏的一个,还是被眼疾的龙顺看见了。
他没有上坑,也不喝茶。
就坐在主屋的门槛上,掏出烟一边抽,一边跟坐在炕上的男主人聊天。
那天晚上,龙顺活生生的在门槛上从晚上七点过坐到十点。
龙顺在码垛场提起这件事,没一个不说龙顺的。
龙顺还是笑而不语。
此时的龙顺,笑的比之前轻松,笑得比之前幸福。
或许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