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两命换两命
富少歇推门的时候,黎西就站在门口,一袭黑色江缎旗袍未曾褪下。
她的肤色也很白,不过是苍白,加之这几天她的滴水未进,导致她此刻的面色甚至白过纸张,还带着丝丝的青芒,仿佛陈年脆薄,一碰就会七零八落。
好在她的表情依旧和以前一样,温婉的看着富少歇。
她这样站在门口等,好像早知道富少歇会在这会儿来似的。
富少歇只是沉脸越过她身边,径直的坐到屋子里面的椅子上。
他甚至都没有看黎西一眼,进门也就那么轻飘飘的略过了。
他与黎西结婚的两年来,从来都是轻飘飘的路过。
可惜就连这点轻飘都是富少歇无意间的日常动作,竟也会在黎西心中埋下爱果。
黎西没有和以前一样迅速的转身跟上他,而是依旧站在门口,看着门口淡笑。
弯眼如月,岁月静好的样子。
黎西很懂得把握分寸,她的谦卑和温婉好像也并不会随着她的心肠而变得似是而非,即便是此刻,她也依然没有破马张飞。
富少歇见她不动,他沉声说了句:“没有要说的就收拾东西,明日先去办和离。”
他直接说重点,甚至没有过问原因,更没有给黎西预想中会迎来的吼骂甚至是拿枪要了她的命。
毕竟富少歇那个性子对谁都跟炮筒子似的很正常,可他没有对黎西那样过。
富少歇很累,从他接到了电话知道富国渊没了,他那晚就没有睡觉。
将兰城所有要谈判的人全部约到了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全都处理妥当了。
可想而知,在那种悲痛的情况下。
富少歇没有损失一分一厘的利益,连同跟在他身边的随从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其实富国渊和富少歇的感情很好,富少歇的脾气拽,也冷酷,虽然富国渊总是说他,可富国渊到底是拿富少歇当骄傲的。
富少歇做事,精明睿智,稳准狠,从不拖沓。
他真的像猎豹,一旦盯准了猎物,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出手,不会任之东流。
所以此刻,他根本也没有余力和黎西发脾气,和离是最直接的方式。
可他说了先去办和离,那么后来要做什么?这是黎西抓住的重点。
黎西转头坐到了富少歇的对面,也正是她从家里面带来的那张桌子配套的椅子上。
这是黎西第二次近距离看富少歇,就他们两个人,处在一个空间里,静静的,不同于平日里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
平日里,黎西虽然表现的没有异常,也和富少歇坐在一起吃饭,但她从来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都是在偷偷的观察富少歇。
感觉富少歇的体温,幻想富少歇温热的胸膛,甚至幻想过他那猖獗跋扈下的男性风采。
可那都是偷偷的,隐秘的,富少歇从未给过她回应。
而第一次的近距离观看是他们结婚的当晚,黎西娇羞的等待富少歇掀盖头,结果却迎来了红盖头朦影外富少歇冰冷的话语。
盖头是黎西自己掀开的,她看着富少歇在跟她公事公办的说条件,没有一点多余的情感。
哪怕是像他平日里朝着查旋吆喝的样子,对于黎西来说这都是奢侈的。
富少歇对她就像对个陌生人一样。
眼前的富少歇即便依然毫无情感,可黎西能够近距离的看到他,而且他说的这句话是对黎西说的,黎西就很高兴。
她美丽的弯月眼中尽是无以言表的爱恋,慢慢的,她看着看着便流出了眼泪,不过并不狼狈。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门口等你吗?”
富少歇冷眼抬眸看她。
黎西自顾自的笑着说:“我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你身上独有的味道,每次你经过或者靠近,我都知道,即便是隔了门板,亦或者隔得很远,我都知道。”
她声音轻柔,有丝丝蜜意,仿佛豆蔻怀春女子在像心仪的男子诉露情长。
多么细致缜密的爱恋,才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还是在完全没有接触过的情况下。
富少歇依旧没回答,也没看她,低眸定点看向了空气中的某一处。
黎西莞尔一笑,随即耷拉了嘴角:“我从未有机会对你说过这些,其实现在能说出来,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初遇你时,你可能不记得,但我记得。
从我知道你将来会是我的夫君之后,我的世界都被点亮了。
我的出身你知道,不受重视,母亲去世的又早。
我活的并不出彩。
有的时候我也很想像查夫人那样,什么都不管不顾,放肆任性的活着。
可我不能,我也没有那个资本。
尤其是我知道我以后会嫁给你,我开始惊慌了,我想我一定要让我自己配得上你。
我努力的学习各种事情,尽量的拓展我自己,就是为了站在你身边的时候能够配得上你。
当然,我知道我可能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大家都以为我是为了富公馆的地位才嫁给你,却忽略了我是爱你的,甚至爱你可能会爱过我自己的生命。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也就不会有人知道,可并不代表我没有感情,我是人。
你就像是我的信仰,是我在娘家看到以后即将拥有的彼岸明灯。
我对你的爱并不会比查夫人少,如果可以有机会证明,我倒希望你不是富少,而是普通的寻常百姓,我们可以过着平凡的生活。
而我也有机会向你证明。
因为细水流情总胜过湍急的激情!”
黎西此番真情表露,没有过多华丽的辞藻,哪一句又都没有说的太满,却又说到了恰到好处,就连最后一句话,她说的不也是在理的嘛。
任谁听了,都会感动的。
加之她温婉舒怡的声音,和查旋的秾丽娇气形成了完美的反差对比。
不能说她盖过了查旋,但她也绝对不处于弱势,最起码在旁人听来是这样的。
可富少歇却笑了,弯了一边的嘴角,没有含义,他冷冷的看着黎西,眼中顿现几分阴鸷。
像是雷电交加的天气,天空中出现的那道刹那间的凌暗。
这样的富少歇是有点吓人的。
黎西完全没料到富少歇会是这种反应,她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攥紧了帕子。
面上的温婉顿时变成了仓皇和楚楚可怜。
她这等于是在表白啊,多么情真意切的表白啊!
富少歇看见她手上的动作,挑眉问她:“害怕了?”
黎西没说话,满眼都是单纯的疑惑,弯月眼湛亮,可她自己都没感觉到她自己的眼睛亮的有些过了。
麋鹿的纯净,眼中亮的澄澈,是因为单纯,心底纯良,可惜她并不是麋鹿。
而且饶是一只最原始的麋鹿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策拓,它也不再是单纯的麋鹿了,更何况是一只狡猾的水蛇。
富少歇慢慢的起身,慢慢的走到了黎西面前。
黎西的呼吸猛然加紧了,她虽然心中期望富少歇对待她能够正常一些,可并不代表她真的不害怕这样阴鸷的富少歇。
她没体验过富少歇的阴鸷狠戾,所以才会幻想哪怕富少歇跟她发火也是好的。
就连查旋不是也有些害怕富少歇的吗?
富少歇站在黎西面前,低眸看了她的脑顶,似笑非笑的呵了一声儿,接着伸出两根手指缓缓的抬起了她的下颚。
黎西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她幻想过无数次的动作会是在富少歇这样的情绪中做出来的。
她怔楞了半晌。
直到富少歇冰冷的视线逆光刺向黎西,让黎西顿时通体寒凉。
她开始产生了轻微的发抖,猝不及防间咽了一口涂抹。
富少歇见状又哼了一声儿,这次嘴角还带着点嘲讽的弧度。
“表白了,希望我艹你?还是怕我会杀你?怎么会害怕呢?”
是啊,她如此情真意切的表白不就是希望得到爱恋的回应吗?怎么会害怕呢?
此言一出,黎西抖的厉害,连同上下牙齿也有些轻微的颤抖。
富少歇松了手指的力度,在她的下巴上来回摩挲了几下。
时重时轻,盘旋迂回。
富少歇的手指也有薄茧,以前摩挲到查旋的小下巴,查旋说特别舒服,全身麻酥酥的,进而就特别想让他的手顺着下巴攀岩到而后,或者到达别的地方,总之让人很想继续。
可黎西此刻却抖的更加严重。
她根本不敢想这会儿富少歇会被她打动了,可是她又没明白富少歇是什么意思。
富少歇遽然低头,对上她苍白的面颊,只差一厘,几乎可以贴上黎西的鼻尖儿。
黎西甚至能闻到富少歇身上清冽的雪茄味道和她梦寐已久的他的阳刚。
再加上富少歇深邃的琥珀色瞳孔虽晦意不明,可却是魅人的。
黎西看的几乎忘了颤抖,居然羞红了脸颊。
她弯月芽般的眼睛不停的闪烁,不敢相信富少歇真的会以那种方式惩罚她。
她知道富少歇的花心,是不是说明跟查旋在一起久了,也腻了?
再美的女人也会让男人有腻的那一天,她查旋也不列外的。
而她黎西仍是处子之身,如若上天给她这个机会,她保证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起死回生,她有信心。
她的眼中有期待,很强烈。
不过她仍是聪明的,她没有闭眼让自己陷入难堪的蠢地,傻呆呆的等待着富少歇吻她,她依旧闪烁着眸光在富少歇的眼里面逡巡。
富少歇依旧盯着她:“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黎西大脑飞速调整,搜索自己的用词,等待着接下来的展示:“什么?”
富少歇却突然松开了她的下巴,挺身立直,仿佛刚才是个错觉一样,他站立的疏冷又无情。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说不出来的,就像张楠九喜欢你那样。”
黎西的脑中“轰”的一声儿!
她的世界崩塌了!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黎西从来没有想过富少歇会知道她和张楠九的关系。
富少歇看着黎西苍白的面庞不在藏匿试图能言善辩的心计,他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翘腿看着她。
可能有些疲惫,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我不会杀你,但以后也不想再看见你,留你一命的原因是因为楠九,从此以后,我都不想再看见你们,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这话我只说一遍。”
他不想再跟黎西废话了。
本以为黎西会有点悔过之心,富少歇来找她,是想听听她的忏悔,可没想到,她依然在耍心机。
如若真正的喜欢一个人,根本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凡能说的出来的,那都是有条件的,而有条件的就都是虚伪的。
她黎西只不过是想要的更多而已。
从她嘴里面说出来的喜欢,富少歇要是相信就是个傻子,更何况哪怕是她真的喜欢,富少歇估计也会无动于衷,毕竟喜欢他的太多了。
富少歇起身往外走,黎西突然在他身后厮嚎:“我和张楠九是清白的,他喜欢我,并不是我能阻止的,就像喜欢查旋的人也多,可你都能……”
“闭嘴!”
富少歇遽然回眸:“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收回刚才说的话,你想清楚,可要说?”
他逼仄的狠戾顷刻间喷涌,全身的寒气由黑衫发酵,如同巨兽的阴影笼罩住了黎西。
黎西就算是有千万个心有不甘,也不敢再说话了。
几颗,黎西终于明白,富少歇的阴鸷城府远超过她的估计。
她以为长久以来的琢磨,她虽然没和富少歇有实质关系,可论起心理,她自认为是了解富少歇的。
如今,生死之下,她并没有那份来者不惧的勇气。
她攥的发白的指节紧紧的抓住了她身后的梳妆台,才能靠在一旁站立住。
富少歇利落的转身离去,黑衫摇曳,不曾留下半分气息,直到富少歇的身影越走越远,远到黎西已经看不见了,她蓦然间嚎啕大哭,甚至扬洒了桌子上面所有的东西。
满桌子的首饰重重的砸向了地面,霎时间乒乓作响。
她几乎忍了小半辈子,连同这样撒气发泄的机会甚至她都没有过。
她活的小心翼翼。
小时候的她,要看姨娘的脸色,看弟弟妹妹的脸色,甚至都要看管家和佣人的脸色。
因为一个不小心,她可能就会被人整,或者她可能连饭都没得吃。
她是千金大小姐,可却过着连普通人家的孩子都不如的命运。
她深深的痛恨这些人,更痛恨她的父亲。
她从那个时候起,就发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出人头地,要将她所受的苦,十倍百倍的还在这些人身上。
她给自己建立了详细的计划,也建立了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别样心肠。
她的温婉,正是她这种心肠的保护色。
否则面有心生,是个人都知道她黎西是什么样的人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张楠九。
别看张楠九的长相老成,其实比富少歇大不了几岁。
黎西初遇张楠九的时候,张楠九是个乞丐。
还是个无恶不作,整天跟在流氓身后的坏乞丐。
黎西一次自己悄悄的躲在街角哭泣,她思念她的母亲,恨苍天为什么夺走了她母亲的生命,却让那些坏心肠的姨娘还活着。
几个小流氓看见黎西穿的衣服还不错,就要勒索他。
那个时候他们都很小,还是孩子,黎西大概六七岁,张楠九他们也大不了多少。
黎西说没有钱,小流氓不信,对她拳打脚踢,逼着她回家拿钱。
一群男生的拳头如雨点般都砸在了黎西身上。
是张楠九出面说情才得以制止,可结果他也遭到了一顿毒打,毕竟那个时候的张楠九还没有成为后来的九爷。
但他的英勇和侠义救了黎西。
至此以后两人成了好朋友。
黎西求管家让张楠九进入黎家当佣人,可管家看不上张楠九,拒绝了她。
更多的是管家也没瞧得上黎西。
张楠九因为得罪了小流氓,没办法在跟着那些人混,自己的生计都出现了问题。
那段时间,黎西天天留着自己的吃食送给张楠九,免得他饿肚子。
算是天涯沦落人的情义于那是暗生。
时间久了,黎西会和张楠九讲讲自己家里面的事情,包括她的遭遇,她也终于找到了能够敞开心扉的人。
不然,这些话黎西是不敢说出去的。
张楠九都会默默的听着,然后安慰黎西。
他喜欢黎西,从第一眼见面的时候就喜欢,所以才会为了她得罪小流氓。
而黎西,只当张楠九是她那段灰暗时期的解语花。
她心气儿高,志在远方。
当张楠九第一次听到黎西说富少歇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是很痛的。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黎西,可竟然不知道差距这么大。
富少,那可是润城的天之骄子,他张楠九这辈子,就算是累出屎,也不可能赶得上人家。
张楠九自嘲了一通,并未说是因为黎西喜欢富少歇而让他感到差距,只说他也很羡慕富少。
黎西当即就提出:“你也可以啊,只要你努力,就没什么事情是不可以的。”
这句话算是有了两面性吧。
给了张楠九希望,不论是从黎西的角度来说,亦或者是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都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黎西鼓励了张楠九要积极向上。
但黎西建议张楠九,一定要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在去接触富少歇,不然很难受到富少歇的重视。
黎西聪明,读书多,所谓毛遂自荐,要有本事,张楠九自然听她的。
所以张楠九进入了社会的最底层开始做起,一步步用心的学习才有了后来他丰富的阅历。
黎西又说男儿要有血性,富少歇的性格猖獗,平凡的人定是不能入了他的眼,她让张楠九不要露怯,拿出他当年救他的那股子热血,一定能得到富少歇的青睐。
果不其然,张楠九做到了。
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做到了富少手下的九爷。
这其中,黎西功不可没。
不论她的出发点是什么,最起码,张楠九摆脱了无所事事的生活,有了人生的目标,也算是出人头地。
本以为,一切都会朝着这种美好的日子杨帆前行。
张楠九也看到了自己努力之下带来的成果,他喜欢黎西,希望黎西幸福,如若跟着富少歇,黎西会幸福,那么他张楠九愿意真心的祝福。
可生活却跟他们开了个玩笑。
那就是富少歇并不爱黎西,甚至不愿意碰她。
这些张楠九不知道,而是知道富少歇娶了黎西后还依然在外面寻花问柳。
他替黎西感到不值,为什么宁愿嫁给这个花花公子,也不愿意过自己美好的小生活。
金钱和名利真的比她自己的幸福还重要吗?
他找黎西恳谈了一次,说了富少歇在外面的事情。
黎西说她知道,无所谓,像富少歇这样的男子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
她寡淡如水的态度,第一次让张楠九看到了黎西的陌生。
也可能他从来就没意识到黎西并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
他所走的每一步,反倒是黎西更像他的人生导师,而并非是益友,也可以说黎西主导了张楠九的人生。
他很气愤,也很悲伤,甚至开始有些迷茫。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助黎西,也不明白自己努力的意义。
他甚至冒出了歹念,想要了富少歇的命,这样子,黎西也不必守活寡。
可惜他刚冒出了这个想法,就被黎西给提醒了。
“你在他身边,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保护好他,就是保护好我,如果没有他,我就完了,我的生命将暗无天日,我会被黎明豪送给谁,或者轮番成为豪门交际花,你我都无法预料,所以说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替我保护好他。”
张楠九知道黎西在家里的位置,他懂得黎西说的这些也都是事实,他不敢冒险了。
所以才有了后来他拼了命救了富少歇两次。
第一次是富少歇遇到了杀手,他替富少歇挡了并不是要害的一枪,但如果他不挡,富少歇就会被伤到要害。
第二次亦是如此。
打中在张楠九身上的并不是要害,但要是换在富少歇身上,那就是要害。
所以富少歇是记他的情的。
两次,抵了今天的两条人命,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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