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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现代围棋的警钟

顾墨白从隐秀庵出来,魂不守舍地走回了宿舍,一路上还在思考着师父说的话。

他反思自己的围棋理念中,求胜的愿望依然很强烈,为了取胜而特意捞实地的下法屡见不鲜。在培训班里,老师们也经常向他们灌输“赢棋不闹事”、“优势早定型”的观念,俨然这就是赢棋的法则。这和师父刚才说的,不管局面如何,都要下正确的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种追求的是赢棋,一种追求的是棋道。

藤泽秀行说过一段话:“如果盘上的钱是一百,所有人都认为拿到51就够了,可我觉得要争取拿到所有。能杀的棋不杀,即使赢了,也不是真正的胜利。”

这是在他屠掉“天杀星”加藤正夫的两条大龙后说出的话,被誉为敲响了现代围棋的警钟。

现代围棋似乎变成了完全的竞技,胜负代表了一切。但在清朝,顾墨白又感到了围棋胜负以外的一面。比如棋手对棋份的执着。棋份越高,让出的利益就越多,赢棋就越困难,可棋手还在不遗余力地追求更高的棋份,他们追求的是身为棋士的荣誉。刚才那局棋,明明是自己的赢棋,却要以一种类似和棋的形式收场,那是因为胜负不重要,交流的意义才重要。现代围棋的赛会模式提升了围棋的水平,却缩减了围棋的意义。

诚然,在一个局部追求五十二分的下法,只要对方不犯错,是不可能成功的。棋手在计算时都会为对方寻找最强应手,所以只要能找到五十一分的下法就是胜利。这种时候,日本棋手会将身体坐端正,毕恭毕敬地打上这手棋,说,有一手棋的价值即可。潜台词就是,追求更大的利益反而得不偿失。

但是在整局棋的发展中,却是一个个分数的叠加,如果每手棋的得分都是五十一分,那么最后的得分便会远远超过这个中心点。这时再追求以五十一分的优势赢棋,只能不断退让,下出一些连五十分都不到的棋。这显然不是正确的下法。

藤泽先生正是不屑于在优势下下坏棋,才会说出这番振聋发聩的话。

胜利只是暂时的利益,长久的是棋谱。棋谱是棋士的诗篇,它可以承载着棋士的技艺、思想、态度、情感,一代代地流传下去,为后人欣赏,学习。留下一张完美的棋谱,比取得一时的胜利更有价值。

有些下法对于赢棋来说,更容易掌控,但如果记录在棋谱上,很可能经不起研究者的推敲。那么是追求赢棋,还是追求技艺的完美,棋道的传达,就是对棋手永恒的考验。

顾墨白作为一位年轻棋手,自然没有超脱胜负的境界。但师父说的东西让他十分神往。他能够想见,那是一种更高远,更美好的状态,是更接近棋道的追求。不过,知道和做到之间还有一道鸿沟。

等回到宿舍,发现除了石俊,屋里还有一人,两人正在棋枰前对弈。

见到顾墨白回来,石俊介绍说:“这是许知远,咱们道场的内弟子,有时来找咱们下棋,我估计你不记得他了。”

顾墨白忙向那人点首致意。只见他穿着一件天蓝布长衫,面皮白净,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让人很容易亲近。

许知远问:“不会吧,你真不记得我了?”

顾墨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许知远叹了口气,道:“哪想到你突然就失忆了,不过听说你棋倒厉害了,这也值了。”

石俊说:“你是没看见,他今天把陈五昌都赢了,照这么下去,定品有望。”

“是吗?那可真不易。陈五昌的棋在九品里算是不错的。要是这样的话,石俊,你就肯定下不过墨白了。”

“这可不一定啊,棋手之间相生相克,他一直以来就是我的手下败将,就算涨了棋,我对他也有心理震慑力。”

“他都不记得了,你还上哪儿震慑去。”一句话说得石俊哑口无言。

一局下完,许知远取得了胜利。石俊说:“墨白,你要不要跟他下一盘,这家伙是八品,棋下的还行。”

“还行?你啥时候能跟我分先了再说这话啊。”

顾墨白摇摇头说:“我不下了。”他今天下了两盘,本就有些乏累,再加上师父对他的触动,让他一时提不起精神来。

两人只好又摆上了一局。

一边下着,两人一边闲聊。石俊问:“今年的大手谈,师父是不是又不参加了?”

“是啊,他都好多年不参加了。这次应该还是师叔带队。等他们一走,咱们也该下升品赛了。”

“你那叫升品赛,我们这是定品赛。不过,我得先把这次的分组赛下好,拿一个种子名额,这样就可以全力备战了。”

顾墨白不解地问:“种子名额是什么?”

石俊解释道:“每次定品赛前一个月,咱们道场会确定十二个种子名额,可以免除生产任务,全力准备比赛。这些选手都是定品比较有希望的。种子名额根据最近的一次分组赛成绩决定,由每组前两名获得。一旦确定上,就不用再去挑水担粪喽。还是他们有品级的棋手好,一到升品赛前,就自动不用干活儿了。”

“你那个小组强吗?”

“还可以吧,反正大家都没品,有两个人水平跟我差不多,别的棋手都差一点,好好下还是有机会的。不过你小子跟我一个组,这次得把你也算成个竞争者。你连陈五昌都能赢,弄不好这次也能争一争种子。对了,我还没问你,今天师父叫你干什么去了?”

“今天长安棋院来了个棋手,说是因为咱们给梁院长拜寿,特意来回礼。师父让我跟他下了盘棋。”

“哦,还是下棋啊!赢了输了?”

“没赢,打挂。”

石俊笑了笑说:“打挂的意思就是你赢了,总不能叫客人输吧。”

“咦,你们都知道怎么回事啊?”

“那可不,这只能算是基本礼仪。你那个对手什么水平啊?”

“九品。”

“长安棋院的九品,到咱们这儿来恐怕根本定不上品吧。”

许知远插话道:“说到这儿,我想起来梁院长这几年也不参加大手谈了。”

石俊说:“梁院长跟师父一样,都已经是三品了,一品二品非人力所及,三品就是普通棋手能获得的最高荣誉,去不去的,还有什么要紧?”

“话不能这么说。师父不去好办,可梁院长身为四大棋院的掌门,他要是缺席,总让人觉得大手谈办得不完整。何况,这两年以大手谈为契机组织的争棋也不少,咱们师父和梁院长不是怕大手谈,而是怕被卷进争棋。”

顾墨白问:“争棋下赢了有什么好处吗?”

许知远说:“争棋一般都由大商行、钱庄组织,会给双方付一笔参赛费,再准备一笔奖金给赢家,要能争赢,钱肯定不少赚。可是更大的意义还在于荣誉,争棋的成绩往往被当做双方的实力对比,广为传播。前几年范西屏将周东侯打降级到先相先,大家基本已有公论,范西屏的实力就是强过了周东侯。这种定论一下,棋手可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那他在整个棋界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

“原来争棋这么重要啊!”

“是啊,重要而且残酷。所以师父和梁院长才极力回避。倒不是因为怕输棋,师父说过,他是厌恶那种生死相搏的残酷场景,那种环境下往往下不出最好的棋。他宁愿下一些非比赛性质的棋,这样的棋下出来更有韵味。”

再联想到谢春霖今天说的话,顾墨白知道,他已经进入了超越胜负的境界。可他自己感到的却是烦躁。抛开胜负,他知道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可呈现在棋盘上又该是什么样的呢?师父无疑是想启发他从胜负的窠臼中挣脱出来,但这就像是指出了目标,却没有指给他道路,他连第一步踏在哪里都感到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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