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货是在扮猪吃老虎?
“匠头,这里来二十个工匠,分成十组碾压瓦片,碾成黄豆大小即可——劳烦你按照我刚才给出来的颗粒做粗筛,过筛者计量,得一桶粗粒赏五枚五铢白钱;不过筛者重新碾压;”
“这里再来三十个工匠,分成十五组,碾压瓦粒,碾压成粗粉——可从农户家中拿些常用的粗筛来,过筛者计量,得一桶粗粉赏十枚五铢白钱;不过筛者重新碾压;”
“这里安排六十个工匠,分成三十组,将粗粉研磨压成粉——用你们营里的细筛计量;得一桶粉赏十五枚五铢白钱;”
“这里安排一百名工匠,分成五十组,将齑粉研磨成符合标准的极细粉——用昨日吩咐你们赶制出来的筛子计量;得一桶极细粉者,赏三十枚五铢白钱。”
“嗯……再劳烦从后眷中叫二十个有点经验的妇人来帮忙照看驴马及喂食,每人一天给上五十枚捂住白钱——这些牲口性子别扭,不会哄的话,说不准给你撂挑子。”斐裁先是撸着袖子给围观的几名匠头演示了一遍每一个环节的标准后,这才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开始在工匠营里分区设置任务起来。
没法子,相对于黏土、煤渣而言,这些瓦片、陶片和矿渣的研磨,其实才是最费功夫的——偏偏这些材质研磨出来的细分,会非常明显地影响到土法水泥的质量和强度,因此他干脆将一半的匠人安排在这个工作上。
几个匠头一边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一边却是忍不住把眼神看向了阮主簿。
说实话,对于精通制造各种精密军械的他们来说,将这些什物碾压成细粉并难,而斐裁演示的这些提高效率的分工手段也着实有些粗鄙。
但问题是……
这位新县令竟然肯给他们这些匠户赏钱啊!
天见可怜,他们这些匠户,虽然冠以“官”字,但实际上跟私奴差不多;
那些匠头也就罢了,可是寻常的匠户,一辈子只能在官匠营里给朝廷和权贵当牛做马卖力气,或许私下里可以通过接私活或者倒卖器械赚钱,但平日里,除了有朝廷那些名为“俸禄”,实则只是拿来给保证他们饿不死的口粮之外,何曾又给过一文一毫的现钱?
而隋朝现在通用的五铢白钱,虽然由于饥荒和私钱泛滥的原因,远较往日贬值了许多,当下甚至要将近四百钱才能买上一斗米(12.5斤),哪怕是三十枚一桶的赏钱,听上去也没多少。
可账不是这么算的啊!
就拿看似赏钱最少的粗粒碾压环节来说,一桶碎粒五枚五铢白钱的赏钱固然少,而且还是两个人分,但经常做活的他们清楚,有着驴马和石碾加持,这活计简直再简单不过,几乎赶着驴马碾上四五圈就行——要不是因为如此,那么多碎瓦堆在那,这位新任的县令也不会只安排二十个工匠负责这活。
按照这种效率算的话,只要驴马或者石碾不出问题,一组人一天绝对可以碾出超过两百桶粗粒——平摊下来,一人一天就可以拿到500枚五铢白钱啊!
我滴个乖乖,在这种粮食金贵无比的年代,干上一天活就能赚到能让人买上一斗还多的赏钱?
这可是够一家三口足足吃上七日的粮食啊,省着点吃的话,都快够帮个月的口粮了!(隋朝是典型的国富民穷,吃饱对于寻常人来说,是个极为奢侈的梦想)。
最没技术含量的都是如此,
那些负责研磨细分的呢?
那些负责称重搅合配比的呢?
那些即将跟着县令去学习炒制“秘料”的呢?
心里盘算了一下那些人的一日所得,
匠头们眼睛都快绿了。
可问题是……
想起阮主簿的交代,几个匠头又犯了难——大家都是生活在一起的匠户,彼此还都沾亲带故的,下面人能够摊上这么一趟美差那固然是谢天谢地,但要是因此得罪了阮主簿的话,却又委实有些祸福难料了。
一边是数百家匠户的糊口生计,一边是众人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一时之间,几个匠头都快纠结成了天津大麻花。
………………
看着几个匠头表情古怪地把眼神集中在阮主簿身上,纯粹就是个驽货的某人全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是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阮主簿:“都怪本县擅作主张……按照章程,这些安排还需要阮主簿来亲自下令才是。”
他在电视里看过,干活最忌讳外行指挥内行,越级直接下令也是一件超级招人恨的事情。
土法水泥的制作工艺是他带来的,他小时后也没少跟在自家舅舅身后看着他四处指挥,自然不存在外行指挥内行这么一说——但自己没给人家打招呼就越过人家直接下令,就很有些不给人家面子了,因此他话里的歉意却是真情实意。
在俺们村里面,面子可是一等一的大事,这可等闲马虎不得——这是某个驽货长久形成的价值观。
然而阮主簿听到斐裁的这番带着歉意的言语,却是吓得两腿一哆嗦。
什么叫做“都怪本县擅作主张?”
什么叫做“按照章程,这些安排还需要阮主簿亲自下令才是”?
拜托,我只是个负责钱粮和文书的主簿而已,连官匠营的一把手都算不上——上面还有官匠营主事呢!
而你呢……统管一县所有事物的县令啊!
贬上而尊下……
你这番诛心之言分明是想给我冠上一个“僭越专权”的大帽子,然后置我于死地啊!——大家都是在规则里面玩游戏的,在这个极为看重尊卑的年代,自己又不是门阀中的嫡系成员,摊上这种罪名,不死也得脱层皮!
“明府何出此言?这些匠户分明是被明府您的精妙手段和慷慨赏赐所惊呆,不敢置信之下,纷纷向小人求证罢了……明府如此厚待尔等,尔等还不赶快拜谢明府!?”阮主簿一躬到底,语气谦卑的无疑伦比,最后一句话却是朝着匠头们说的。
见平日里手眼遮天阮主簿发话,匠头们顿时大喜,纷纷朝着斐裁拜谢。
斐裁倒是被这一通闹得挺不好意思的,对于只从原本这具身体里获得了些许碎片记忆的他来说,官匠营这种非官非民的机构,应该跟后世的国企或是事业单位差不多——县里面出钱,官匠营出力,说白了就是一次普通的商业合作而已,对方这反应也未免太大了。
虽然觉得对方满脸的感恩载德大概率是在冲着自己这个县令的身份上拍拍马屁,但某个驽货在飘飘然之下,还是很有些人来疯的冲动。
“郑县丞,劳烦你安排一下,让户科的官员把五铢白钱运过来——咱们当场结算!”斐裁扭头对着郑县丞吩咐道。
隋唐两朝的体制都传承一脉,自然都有专管钱粮的户部,而“户科”就是各县隶属于户部的机构,其性质跟后世的县财政局差不多。
而斐裁之所以这么干,无非就是飘飘然之下,想要多出点风头——小时后整天跟在自家舅舅屁股后面乱转的他,可是曾经见过九十年代计量发酬,当场发钱的威力。
那些请来的工人,宛如打了鸡血似的模样,他至今难忘。
………………
而听到斐裁的吩咐后,郑县丞脸色却是变得颇为不自然。
这是……在敲打自己?
想起斐裁在众目睽睽之下,寻了个帽子把阮主簿彻底压在脚底后,转头却又趁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自己将钱粮运来。
啧啧,好手段啊!
一旦自己找理由推脱,那么“抗尊不循”的大帽子一样就会落在自己身上,即便事后这货不拿这事参自己一本,失望之下,那些匠户也肯定会把这事添油加醋地说下去——无论什么时代,开空头支票和过手捞的事情都屡见不鲜,就算他肯如数拨付,这些奖钱最后会不会足量发到匠户手里,他委实没谱的很。
而如果自己听从了斐裁的命令,大费周章地把钱粮从户科调拨过来现场发放,那自己无疑就等同于就此服了软——他又不是傻子,这边一天需要拨付多少五铢白钱他自然能估算个大概;而古代不同于后世,用五铢白钱结算的话,不但对户科官员是个颇为不小的工程,一路上也需要不少的县兵护送,届时也肯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
当这事在官场上和民间传开,被狠狠压了一头的自己以后要想跟这位新县令别苗头,可就被动了——县丞类似于后世的副县长,而且是唯一的副县长,要说他面对着这位貌似断了靠山的新县令没别的想法,那绝对是扯淡的。
“怎么,郑县丞……有难度?”看着郑县丞迟迟不应答,斐裁不经脑子的问了一句。
话一出口,斐裁就忽然想起了什么。
后世的古装电视剧里,经常出现一县之财被硕鼠悉数贪墨的情节;从昨日这货不乐意把县里面那些数据尽数交给自己的情况来看……自己该不会是也遇到了这种情况了吧?
“咳咳,-是本县唐突了,此事想必多有不便,不妨稍后再说。”本着在这刀子马上就要架脖子上的特殊时节不得罪任何一人的怂逼哲学,斐裁打了个哈哈。
看见这货先是一脸的狐疑,旋即又露出了然之色,最后却又出言给自己“解围”,郑县丞额头青筋忍不住一条。
扫了扫一旁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神情的匠头们,郑县丞几乎是咬着牙地说道:“明府多虑了……属下这就传令让户科官员把现钱送来!”
你妹的!
就算想要演戏,麻烦你演的像一点好不好,你丫的那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了然之色”是什么鬼!
这么多人在场,要是把自己那个莫须有的贪墨罪名传开的话,老子以后怎么混且不说,你TMD是想让老子不得安生啊!?
要知道,现在是建业八年!
对于那些有门阀的嫡系成员,又或者他们直接护着的官员来说,贪墨这种事情自然小问题而已;但对于自己这种只是旁系的小虾米来说,一旦这种罪名传播开来……
想起那位去年刚吃过一场大败仗,如今正憋着一肚子怒火四处为自己的失败找替罪羊的疯子陛下!
想起传说中的那座昭狱,郑武能狠狠打了个冷战,然后直接接下自己腰间的印绶叫来一个小吏。
等到那名小吏拿着印绶领命而去后,郑武能看向某位废材县令的眼中写满了忌惮。
这货除了很善于借势压人之外,扮猪吃老虎也玩的很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