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斗法
西斜残阳,结束了一天算命生活的西无名决定休息。
晚间的集市萧条,渣土地上随处可见的碎布屑、被磕烂的番茄、还有各种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垃圾。
路面扬着飞沙,细密的沙尘在无人的街上聚拢、顺着风打旋、然后一个猛扑死进路边的树下或者草丛。西无名呆坐在椅子上。看见蓬勃又消逝,又再度蓬勃的飞沙,他忽然想起很多事。
一个人,一个在风沙里佝偻的男人,穿着厚重看不出干净的破皮袄从西无名身后的院子出来,啪唧啪唧的拖鞋深一脚浅一脚。男人头上裹着一顶灰色棉帽,他在拖鞋的塔拉中拖动大门,院落大门的尖角狠狠咬住砖地,铁器与砖石摩擦发出死气沉沉的嘶嘶啦啦,锁声磕磕绊绊,男人响起咒骂。
还好栏杆上还挂着一根上锈的铁链,于是叮叮当当的铁索声取代了之前的一切。
在男人锁院门的时候,西无名在风沙中短暂回忆了一下自己。
“唉。”西无名伸出手抚摸他赖以为生的算命杆子,经幡在风尘里翻飞,打起响鞭。沉闷之中的暴鸣成了这方寸间新的安慰。
“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在这里养起了猪。”西无名自言自语。那个男人已走到他身后。他这次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拖鞋似乎又和脚了。
“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算起了命,不过我一点也不惊讶我会真的来养猪。”男人蹲坐在西无名面前的矮凳上。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早春冷风正疾,晚间的萧瑟更甚。
“我总觉得,眼下这一幕似曾相识。”西无名的右手敲击桌面,一顿一顿的声响混合猪叫顺风远去。
“对我来说,如今的每天都是一样的,都是早上起来熬一锅猪食,然后绕着猪圈走一圈,夏天多开窗,冬天要烧火,白天夜里记得看看猪槽子,我现在的生活很简单。”男人微笑着,在看到西无名沉默后他小心地将帽沿向下拽,似乎在有意或无意遮住额头上的皱纹,西无名扭过头去,他假装没看到。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你算起了命,我记得你说过你不会算命。”掩盖好皱纹的男人露出微笑,他的笑容恢复了自信与乐观,给黄色的天地添上亮色。
西无名笑笑,他的笑容和男人不同,他只是笑,他并不快乐,笑在他脸上仅仅是一个表情。
短暂的交谈过后,又是沉默。
他们就这样聊一会再沉默一会,他们的沉默更像是回忆。
西无名记得那天他们两个聊得很多,聊小时候的打架、聊村头那寡妇家传来村长媳妇的叫骂,聊晚上一起拉屎尿尿、再到宗门一起修行、和别人争论哪个仙子更漂亮、然后一起诅咒当年故意整他们的宗门长老……聊天时他们两个都忘记了现在的彼此,他们在开怀的笑,笑语中他们仿佛又成为了那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
“女地的间谍来了,我得去看看。”谈到最后,西无名真诚看着男人,他直截了当:“如果我死了,你替我收拾一下好不好?”
男人依旧微笑,只是笑容不再灿烂,他的笑也成了一种表情。在黄天中与黑色大地融为一色。
“听说还是沫家的人,我们没有胜算的。她们可真能生。”男人黯淡。“之前如此,现在你我大不如前,而他们却如同春天的韭菜,一批又一批,杀不光,烧不尽。”
“不论如何,我一定要去的,如果我牺牲,那你就哪里趁手哪里把我埋了怎样吧。”西无名起身,他扛起魂幡,甩开了步子,给男人留下单薄的背影。
男人脱下帽子,目送西无名离开。
“唉,我要是能像他那么帅就好了……他还是那么帅……”男人看着远方擎起巨幡的西无名,他顺手抄起草叉,在他低矮的猪圈里翻腾飞舞。
西无名很酷,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他很满意临去时摆了个帅气的姿势。他从回味里醒来,路上风沙渐稀,城郊的野地吸附住大部分的尘土,郊外的环境比城里好上不少。
青青的黑土地里,一个小破庙种植当中。路边是背对着西无名的两个胖子。那两个人在看天。
“明天是个好天气,要是可以的话我想去河边走走。”头巾望天对眼镜说。
“沫脊不会同意的。”眼镜也很低沉。
“那么好的天气不去游玩真是太差了。”头巾叹气,“要是明天她还要咱们训练的话我就偷懒。”
“她不会同意的。”眼镜呼吸逐渐变粗,他准备不理睬头巾,他要打瞌睡了。
他们身后的大路上栽倒着一个身首分离的书生。
西无名蹲下来检查赵平的尸首,很利索的一刀,赵平脸上甚至没有惊吓。
西无名起身回头,头巾眼镜正滑稽地跑到小庙后。
一人高的庙顶上,沫脊大模大样坐着,艳丽的脸庞睥睨着西无名。
西无名隔着田地摇遥遥与沫脊对峙。
经幡无风自动。
“老先生好。”沫脊不动,他们之间隔几十步远,谈话的内容语气却清晰无比。
“小友好,想不到小友年纪轻轻就收了徒弟,真是羡煞我也。”西无名紧握杆子,挺直腰杆站在路边。
“只是稍微指点,还谈不上徒弟,他们顶多替我跑跑腿。”沫脊摆手,锤子三人看不出她的用意,所以只是呆呆站在沫脊身后。三个人一齐愣在原地。
沫脊回头,赏了三个人一人一脚,西无名看见那三个男人灰溜溜离开了。
沫脊有些难堪,她回过身叉腰:“呼~让前辈见笑了。”
西无名平淡:“无妨,好在无关人等都不见了。”
此话一出,便是开战的前奏,傍晚的风不知何时停止,只剩下附骨寒意。
沫脊站在原地,右手剑指至于前胸,左手置于身后:“女地沫家沫脊,见过云泰真人!今日我为女帝而来,身负使命,下手多有唐突,还望真人海涵。”
头顶云层重重,浓厚如土地的倒影。
西无名眼神坚定:“夕我舍弃衔名,今我云游四海只求为天下正道,不论你为何人做事,只要你随意压迫别人,那么在我这里就是一个死字!你,攻过来罢!”
寒意止,而冽风又动。
然后是漫天的红光。
西无名和魂幡同样,无力地飘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