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破法
水天之间风平浪静后,弦月也将西沉。
山谷内恢复原状,地上的草随风而动,抹去所有战斗过的痕迹。
“死了?”丁若羽从洞口爬了出去,向下方张望。
“没死,被他们带走了。”离泓收好束魂铃,也钻了出来。
凉风拂过,使得丁若羽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头也不疼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离泓在她身后道。
丁若羽憋了许多问题,还没开口却被他先问了。
“火护法让我们去查苍耳行踪,偶然看到这帮绿脸人,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她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看来真是巧。”离泓笑了笑,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你又为什么会……”丁若羽趁此机会发问,问题还没说完,就见他向前踉跄几步一下子栽倒,顺着山道的斜坡滚了下去。
她赶忙冲过去,撑起他,随着堕势自道上疾奔而下,停在草地上。
除去磕破的几块皮,他身上并无大碍,只是又睡着了。
看着谷中路线,由北向南,他从雪国归来,自是会走这条路,根本没必要问那个问题。
回城路途遥远,她便躺倒在草地上,等着他醒来。
市肆中,陈岚朝着毒针飞来的方向追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四下巡视了一遍,她回到茶铺,本该落在地上的毒针也消失了,像是被人返回清理过。
搜寻无果,丁若羽看起来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她回了客栈,栓好门窗,盘膝坐在床铺上循着脑海中早已背下的经书法诀修习术法。
金乌驾车西去,玉蟾攀上中天。直到午夜,丁若羽依旧没有回来。因走了神,陈岚掌心飞出的风刃向窗棂而去,她赶忙回撤,反被薄薄的气刃割伤了手臂。
这风刃若真打在了窗上,她相信凭着丁若羽仔细的性子,定会察觉她也在苦修术法。
在功法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前,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真正实力。
小半个时辰后,丁若羽撑不动了,趴在草地上入了梦乡。
天色大亮,阳光直刺进眼底,刺得她朦朦胧胧睁开眼来。四周密密麻麻围了一圈红斗篷,恭恭敬敬站在辆马车旁一动不动。她坐起身,身上还盖了张毯子。扭头一看,离泓身披华服,坐在湖泊旁的巨石上,手里无聊地翻着本书,这么多人似乎都在等她睡醒。
丁若羽大窘,恨不得从这里消失。见她醒了,离泓从石头上跳下来,拉着她上了马车。
众人沉默地向城中而去,只听得到车轮轧地声与参差脚步声。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终于忍无可忍,先出了声。
离泓靠在车壁上,摘下她头上插着的几根草叶子道:“早不了多久。我醒的时候,他们已经来齐了。”
“人不是你叫来的?”丁若羽想象了一下他也一脸懵圈的样子,不由露出笑来。
“我习惯一切从简,这阵仗……是燕祀的臭德行。”离泓冷嘲热讽道。
丁若羽微有紧张,低声问:“他在派人监视你?”
“我也在派人监视他。”离泓看傻子似的瞟了她一眼。
“那我……”实际上她关心的是她自己的处境。
离泓坐直了,扳过她的脸,紧紧盯住她眼睛。
短短几刹那的对视,看得丁若羽快要发慌了,便见他放开手道:“越来越像了。”
不及她提问,他又接着道:“昨日那些绿皮的怪物,被我们称为药人,都是由半死不活之人转变而来的,可通过禁法操控其行为意识。”
与前言牛头不对马嘴,直接将话题岔得丁若羽都忘了自己方才真正想问的东西。
凡世中,将术法修习到极致的几大高手,除了岁寒外都会操纵药人的禁术,只是实际的用药和咒术因人而异。
最强的药人,是将天族或魔族战死的亡灵引入作为容器的躯壳中,这样做出来的药人不光法力大增,还会拥有天族快速复原伤口的能力或魔族肢体再生的能力,配合适当的咒术控制,甚至能使其成为不死之身。
丁若羽想着那些绿皮的怪物打都打不死的情形,胃里反了一口酸水。
“可是你对付那群药人看起来很轻松。”她的思绪又回到前一日。
“不轻松,你被我的外表给蒙蔽了。”也不知是否在谦虚,离泓撩开袍子,现出里头那件白衣衣角的几个洞道,“只要沾上他们喷出的毒水,就结束了。”
丁若羽看着破洞,心有余悸。
“祭火节当天以及昨晚,我们见到的人都是流焰。”马车绕过一片正在搭建屋舍的地界,正是前段时间聚雷塔崩塌处。先前雇的那批工匠又回来了,这次却只是在造普普通通的民房。
祭火节的时候,本已受伤的流焰自爆心脏,金蝉脱壳,以苍耳的易容躲过所有人的耳目,又想法子快速恢复了两三层功力,借用他手下那批药人,打算出其不意,在离泓回程途中进行截杀。
但是他低估了离泓的预判能力。不光猜出他活着,还暗中派人在城内搜查。留丁若羽在赤云殿破阵的那两夜,他布下法阵后,更是亲自出动,发现了他杀人食心加速复原的勾当。
山谷里,药人尽数被击倒,流焰一时大意失去了防备,随后被打进湖中一早设好尚未启动的阵法之中,短时间内封住了行动。
除此以外,他身在雪国之时,就让岁寒想法子给天族守卫透露了消息,夸大了流焰在下界的所作所为,引得长明灯、乘鹤翁和驾鸾使前来捉拿。
“若非这三位前辈高人及时赶来,流焰冲出封印后我大概活不到此刻。”他神态一如往常的平静,似乎是在说无足挂齿的小事。
丁若羽静静听着,抓住了他的手道:“沐火让我们去查苍耳,之后发现了被剜心的人犯……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
离泓微微笑着,不着痕迹地抽开手来。
“流焰的血有剧毒,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用自己的血控制我,所谓的解药,需要他的血做药引。”他伸手拉开衣襟,露出锁骨下方一块殷红的纹身,是只面容狰狞伸出獠牙的魔鬼。
丁若羽面上一热,目光飘忽,却蓦地想起他背后也有纹身。
“这可不是什么纹身。”他笑了起来,“我研究了那么多年,最终以邪咒制止了毒血蔓延,才肯安心送他上天。”
但是同样被流焰灌了毒血的苍耳,他并没有必要耗费掉大多数精神力来替他施咒控制。
“我的法力,要留给另一个失足少年用。”离泓淡淡看了面带愧意的丁若羽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马车停在收到消息前来迎接的沐火前方,丁若羽下了车,跟在他们后面进入院子中。
属下抬上来一只蒙了红布的笼子,其余弟子一一退下,不多时,苏织来了,掀开红布,露出笼子内锁着的少年。
郁飞琼半身染血,双臂高高吊起,半跪在笼内,早已神志不清。
苏织上前开锁,将他拖出来,放在那块铺在地面的红布上。
旁边的几案摆放着剪刀针线脸盆毛巾等物,苏织熟练地摆弄着,先是擦干净了郁飞琼身上发黑的血,再用剪刀撬掉他肩膀上那一大片坚硬的甲状物质,最后喷上药水。一切完成后,他的半边身子又再次被血染透。
“他也被灌入了毒血?”丁若羽反应过来,悄悄扯了扯离泓的袖子。
离泓道:“只怕我救了他也得不到一句好听的。”
他走过去,咬破手指在郁飞琼心口画了个符,随后在二人外部设下结界。
沐火和苏织退出数丈远,丁若羽也跟着后退,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又使她再退了几步。
她记得曾在巫术起源的书上看到过,邪咒是连魔族都不愿意去使用的一系列术法,这些咒术的施放需要以自身的一部分作为交换条件,逆转天地法则来达到最终目的。
因此这些邪咒也被列为禁术。
据离泓所说,之前在南越由西江四刀召唤出的那个黑影,就是使用了献祭之术。寻常武夫献祭的是肢体,而巫师献祭的余地会更大,他们拥有一定程度的念力。
结界之上,法力流转,看不清内部的情况究竟如何。乌蒙蒙一片中不断浮现出银色、紫色、黑色三种符文,同赤云殿内困住丁若羽的法阵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的范围更大,法力的波动更猛。
“他将我困在法阵之中,虽然我解不开,外面若有人来也攻不进去……”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苏织立在斜前方,听到她低语,微微偏过头,终于对她露出了善意的笑。丁若羽呆呆地看着她,慢半拍似的点头回礼,惹得她又板起面孔来。
“死丫头,气人的本事居然还不带重样的!”她愤愤然悄声道。
丁若羽见她转了回去,又将视线放回法阵上。
一阵阵轻微的碎裂声响起,三色符文依次破解消失,法阵由内而外地解开,黑雾也慢慢淡去。
红布上,郁飞琼躺着一动不动,从头到尾都没有醒过来,肩上已经完好如初,多出一团血红的印记。
离泓叉着十根鲜血淋漓的手指走了出来,冲苏织道:“换盆水来,我要洗手。”
苏织忙应声退下,丁若羽赶来一把抓起他手腕,却发现这些血都不是他的,白担心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