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公平竞争

于是应念去拍内衣广告了，负责人热情地欢迎她，化妆师先给她化妆，这一次的妆容合她心意，突显出五官那些极具异域风情的棱角和优点，明艳十足又冷清拒人的美人。

“ok了吗？”

她无师自通地抿着嘴唇，将唇上的颜彩晕开，指腹刷擦过她的唇线勾勒描摹，显得唇瓣雾绒绒的，一颗毛桃。

ok，化妆师说，指挥她站到相机前开始摆拍，像快递员一样把她转送到摄像师手里。

诚如她所言，没有必要对自己的身体抱怀羞耻之心，她是美丽而匀称的，高瘦，但不是麻杆儿一样的骨头，她的线条充斥力量与美，是一种健康的纤瘦。

应念记得自己跟黄少天说过，马甲线我已经有了，总会有腹肌的，少天你也别落下啊。

黄少天不为所动，他说念念，这话你自己听着耳不耳熟？去年夏休刚说过，兴冲冲去健身房办卡，结果呢？

她惭愧地低下头，结果？到期了呗，一年到头就去过一次。

可是她的马甲线真的很漂亮的，苏沐橙摸过，大叹此线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转头就埋汰叶修去了，抱怨，你锻锻炼行不行啊？

那人义正言辞，年纪大了，不行。

后面苏沐橙转述给应念，她想扯淡，我看你当打之年。

当打之年，好端端的，退役了。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怎么退役了呢？怎么就退役了呢？……怎么就不能退役呢？

那是他的十年啊。十年过去，一切都变了，变的不是叶修，是嘉世，是职业联赛，商业化大势所趋，推着人往前走，他执意不动，佁然定心，因而如是，被资本的浪潮挤到边缘去。

这一次他没有停，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向前看，在网游里叱咤风云，以零为原点重新开始，就像那一战成名的龙抬头被封印，他却未曾举足不前。

叶秋。她想，叶秋。

不经意间走神，摄影师喊她重拍，她抱歉地笑了一下，重新摆好姿势，表情冷冽起来，就如广告要求的那样，坚韧冷清，把迷人旖旎掖在角落里，待人发掘。

中间休息时摆弄手机看到未接来电，于锋给她打了三个电话，她心下了然，回拨，接通后听见他在那头说：“你拍广告呢？”

“哦，对，ck那个。”应念说，“你们到了？酒店怎么样？给我留个好房间啊不然我会哭的，真的，我不骗人。”

“你嘴里满口胡言哪一句能信啊到底？”于锋吐槽，“酒店挺好的，轮回方面很有良心，定位发一下，你快拍完了吧？黄少和队长说要去接你。”

“你来吗？”她问，“一个人无不无聊啊？你要找宋晓打牌去吗？”

于锋在打牌上毫无造诣可言，但显然应念并不是那个有资格嘲讽他的人，这家伙连炸弹是啥都不知道，每次队里头休息组织打牌，她都只能被迫成为美女荷官。

“你有资格说我？”于锋首先猛烈回击，“我不去，累死了，也就黄少和队长能有力气找你，这算情比金坚了吧。”

哎等等，然后他说，黄少来了，电话给他。

哦，她应了一声，耐心等待片刻，黄少天的话语果然如百花缭乱般袭来。某种意义上来讲张佳乐和黄少天是不是挺配的？一个赛场上技能炫得要死，一个平日里话密如烟花。

“念念，念念……”黄少天一声一声地叫唤她，有点儿哀怨含在嗓音里，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只挠墙的大猫，因而失笑，问他，干嘛呀？

“不回我微信，于锋那小子一给你打电话就接了。”他说，好像兴师问罪来了，应念心里头咯噔一声，忘了这事儿了。

来拍摄场地之前她确实忘回黄少天微信了……呃，已读不回，但不是故意的，那时候刚好下车，她就收了手机，连同这件事也抛在脑后了。她该庆幸微信没有已读功能的。

“错了。”大女人就是这样能屈能伸，她软和下嗓音，说，“忘了，没有下次了。”

“你以为我这么好哄啊？年轻人，天真！”黄少天说，有点气闷闷的，“唉算啦，等我和队长到地方了再找你兴师问罪，你预备多久能拍完啊可别让我等太久，好无聊的，毕竟我也是拍过广告的人嘛，我懂的很多的。”

“是是，少天你心里头门儿清，”她就笑着说，柔顺地，像给猫梳拢后背的皮毛一样哄着，“嗯……现在是休息时间，歇个十分钟，快过去了，不出意外的话两个小时内能拍完，我个人倾向于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停停停，”黄少天叫起来，“学张新杰呢你？他心脏你不知道啊，学什么不好学这个，啧啧，还不能明辨是非呢小孩？”

说多少遍了我不是小孩！她有点恼羞成怒了，硬邦邦说才没有。这回换黄少天反过来哄她，笑嘻嘻的，哎，错啦，念念是大姑娘了，别生气，回头我买冰淇淋给你赔罪啊抹茶味的，你最喜欢，话说回来你没到日子吧？哦还有十来天……没关系放心吃吧！

应念秒懂他说的“到日子”是个什么东西，她大为震惊，“你连我生理期都记着呢？记性没地方用了？”

“倒也不是。”黄少天残酷地说，“就你每次喊疼哭天喊地的样，很难让人不记得。不对啊，那我是不是不应该让你吃冰淇淋？吃点热的吧，上海有什么呀？”

“不要，才不要，”她果断拒绝，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吃不吃凉的都疼，吃就完了，开摆！”

随谁啊到底，一点不让人省心的。她听见他说，小声嘟囔的音量，一点少年意气，复又笑起来，得意道：“意见驳回，都听我的！不过我这可不是□□啊，你要明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嘛，呸呸呸也不对，本剑圣还当打之年呢不是老人。”

是是是，你不老，年轻死了。她无力，黄金一代出道的人跟她这个六赛季的小后辈讲自己年轻，开玩乐呢？

“就这样，我和队长要上车啦。”黄少天雷厉风行，又冲远处用粤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句“队长车来啦”，应念艰难辨认音节后勉强听懂，他大爷的，来g市小三年了，还是没学会粤语，狗屎啊。

她还记得自己以前跟安文逸说过的话——是决定进入职业圈之前。

她说什么来着？那会儿家里安排她去香港念书，她趴在桌子上，在缝隙里抬眼看他，小安，你说我去香港一年能学会粤语吗？

安文逸宽容地看着她，去年你就说要学，现在呢？

还没学会。他说，从嗓子里溢出来一声笑，薄薄淡淡的，他这个人骨子里本有些冷清，这点冷意通常弥漫在言语间的短暂音节里，而今却尽数融化，一干二净。

我笨嘛。她说，学不会啦。

“……没有的事儿。”他看着她轻声说，“不笨，聪明着呢。”

嗯，我聪明着呢。

她从回忆里挣扎着脱出身来，没发太久呆，黄少天等她先挂电话，于是她顺从地说再见，按下了红色的结束键。

休息时间结束，应念匆忙奔赴回荣耀以外的赛场，摄像机光芒有点晃眼睛，她拍了几组照片和一支动态视频，删删减减后最终大功告成，这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拍摄时她专心致志，结束后发觉现场站着两个熟悉人影，有点局促的黄少天和笑容不变的喻文州，蓝雨正副队长这两尊大神果然依言来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哎，小应，去吧。”负责人跟她说，“结束了，回头成片发你，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和她交握，于是她也笑了一声，合作愉快。

场地里空调开得很足，热气氤氲，身上只有经典款式的运动内衣，她也不觉得冷，随手拎起搭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披上，冲黄少天和喻文州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你们好快，我本来以为还得一会儿，等多久了？”

“没多久。”喻文州说，他笑了一下，礼貌地错开视线不去看她年轻美好的身体，然后他直视她的眼睛，“小念，不冷吗？”

“哦，还行。”她说，“那我去更衣室？等我一会儿。”

“真的不冷吗？我看着都冷，s市阴风啊……你快去吧快去吧，把衣服换完回酒店，明天还有事呢，全明星。”黄少天倒是说了一大堆，好像比她本人还担心挨冻似的。

应念点头，走远，喻文州听他的话，不可置否，又笑了一下说，“少天害羞？”

“哈？”黄少天大惊小怪，几乎要原地起飞，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我吗？队长？你说我吗？说我害羞啊？是不是有点认知错误了？”

喻文州平和地看着他，“因为没见过这样的小念吧？大姑娘了，不过此前你也没有当她是小孩。”

他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就像有一道闪电穿脑而过，贯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心思平日里就细密，这种时候只会更敏锐，更加直击人心。

那一年叶秋退役，苏沐橙形单影只，在那之后黄少天和喻文州就是最佳搭档。

他会不了解他吗？

当然不，剑与诅咒本是一体，他们了解彼此更胜本人。

“队长……”黄少天说，这时候他也仍是带着笑的，但那笑意微敛，平白先生出三分清凌，“你该不会真的和我想的一样吧？不会吧不会吧？这不是吃窝边草吗？同队竞争自相残杀啊？”

却见喻文州笑了一笑，依旧宽和温文，他这副样子似乎从未变过，有如一张玉质面具，温凉却坚硬而不可脱。

“少天，愿意追在小念身后跑的人有很多，我们只会有更多竞争对手，”他说“我们”，战术大师温和地咬着字音，说话时有一种粤普特有的柔软缠绵，“况且……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不也吃了吗？”

孙翔找应念去西湖的那个晚上，喻文州讲，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黄少天那一天没有仔细听。而今再想起来回味，顿觉理应如是。内忧是他自己，外患是其他战队的人非要来搅局、揉乱这一趟浑水，腹背皆是敌，风吹草动间的冷箭出自蓝雨内部、出在他身边，也出在蓝雨的屏障之外。

“对哦。”机会主义者一下子松懈下来，嘟囔道，“没资格说你……救命，怎么会这样。那我们……”

“公平竞争？”

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

应念换完衣服回来，看见两个大男人微笑着面面相觑，似有刀剑铮鸣之下火星飞溅，又似乎错觉。

“吵架了你俩？”她没放心上，吊儿郎当地问一句。

黄少天呲牙朝她笑，想多了你，我和队长什么关系？异父异母亲兄弟，懂？

想多了，小念。而喻文州说。

她想，确实有那种可能，她不理解男人的友谊。

随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