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欺负小孩
他们俩跟家长似的领应念回酒店，路上应念又开始发呆，有些事情被不合时宜地想起来。
想的是网游里的事儿，她和黄少天偷偷摸摸拿小号帮叶修刷记录……和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埋骨之地那一夜过后她记住叶修指出她的不足，私心还想再追问下去，她不是喜欢藏着掖着的人，qq找了叶修单刀直入，前辈，你看我还有什么缺点没有？
哦，有的。叶修居然秒回，小应你吧……有点儿傻啊你。
哈？？？
她愤怒地扣出三个大问号，我说正经事呢！
好好好，知道。他说，别生气啊，多说无益，上游戏里我指点你？
可能应念确实有点傻的，她是一点儿没怀疑叶修别有用心，那么大咖位的人呢，荣耀之神，还能对小孩儿进行坑蒙拐骗吗？
……是的，她能。
君莫笑给回响发坐标：【[定位]，来空知林。】
应念唯唯诺诺，【哦……】
然后她嗅到了危机的味道，终于聪明一回——准确来说是她看到世界频道上的群魔乱舞了，劫杀君莫笑，还提到了一个剑客……擦，那该不会是黄少天吧？
她悲愤道：【前辈！拿我当枪使呢你？】
【哪儿来的啊，】他隔着屏幕吊儿郎当地讲，【可没，这不是信任你吗？快来啊。】
【所以真要大乱战？】她说，其实没生气，甚至有点跃跃欲试，进职业圈之后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在游戏里大杀特杀乱开杀戒了？这机会可遇不可求啊，难得，并且让她想到被冲进下水道里的青春年少。
【哦，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切磋嘛。】叶修说。
她像耐心的猎人一样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马上去，这号装备太破，我氪个金先。】
【哟，别啊？这么大阵仗，破费了。】他乐了，说。
【知道破费就好。】应念露出一个微笑，尽管她知道千里之外的人没可能看到。她冷静地打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回是我免费给你当劳动力，过后你要负责指导我哦，前、辈。】
最后两个字像是言语一般一字一顿，似有胁迫般的冷冽杀意，可给叶修逗乐了，这小孩儿还学会威胁人了？真是没长大，唉，傻得可爱了。
好啊，他懒洋洋地说，你快来，事成之后一切都好说。
然后回响顶着一身金光闪闪的橙武从天而降。
对比君莫笑花花绿绿的破装备，就显得他凄凄惨惨戚戚。
叶修大为震惊，他开语音说，“这也太破费了，不就打一次吗，浪费。”
“瞧您说的。”她嘴角抿出一个笑来，嗓音甜甜的，“是不是最后一次，谁说得准呢？我看您可一点好心眼儿没有的。”
“我会伤心。”叶修说，他装的。
应念冷酷极了，轻笑声通过耳机飘进耳朵里，酥酥麻麻地缠绕着听力器官，有点儿烫，带着缠绵的痒，女孩儿短暂地笑了一会儿，才说，“嗯，我不信。”
他把耳机摘下来揉了揉耳朵，耳垂被手指搓得发热，晕上袅袅红绯。
网吧里吵闹喧嚣，人世间烟火气儿冲进耳朵里，撞着大脑徘徊，他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尼古丁洗刷着肺叶和胸腔，烟雾缭绕间脑海之中传来嗡鸣，他忽然有些失了力气，为香烟的冲劲儿和她那一声笑，惊鸿飘摇，婷婷袅袅，搅得人心都乱了，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
过后估摸一会儿，觉得自己该戒烟的，搞得身体都不痛快，好像出故障了似的，他还要十年荣耀呢，可不能拜倒在烟草里。
但又不能，十年荣耀，十年烟枪，戒不掉。
叶修忽然想起来六赛季那会儿在洗手间门口碰见应念，她说她戒烟好些年。真那么好戒吗？
他重新戴上耳机，与世隔绝，回到荣耀第十区，乒乒乓乓的声响和飞溅的血花音效争先恐后地钻进耳朵里，应念在那边絮絮叨叨嘴巴不停，好像两瓣唇就从来没合上过似的：“前辈啊你不能这样，真的君子一言，不可以欺负小孩，我还小呢。”
“哪儿欺负你了？”他又笑起来，懒懒散散的，“不是你自愿的吗？小应，还觉得自己是小孩儿呢？大人了，乖。”
她气鼓鼓地说：“正常来讲我这个年纪大学还没毕业呢！”
“哎，好，你大学生。”叶修说，几乎是哄着这个小孩一样顺从，“小心点儿，刀剑无情啊。”
“我子弹也无情。”她冷笑道，手指动起来，回响的身形也随之而动，一个□□丢出去，再然后格林机枪，炮火连绵不绝扫射敌人。
“悠着点儿。”这时候他反倒气定神闲起来，“好像不够你杀似的。”顿了顿又问，“你那时候……戒烟，怎么戒的？”
应念正大开杀戒，一时间脑子没反应过来，呆呆傻傻地说了句，“啥？”
“真杀疯了？”他就带着笑说，“问你话呢，说六赛季，你说你戒过烟，怎么戒的？”
六赛季那会儿她将将成年，出来打第一场比赛。而今第八赛季的后半截尾巴，又变成寻常大学生快毕业的年纪，神佛也勘不破时间。
“啊？”她如梦初醒，好像刚醒过来，刚想起来事儿似的，“你说那时候啊？心理上克服了，我处女座啊不是我吹，很少有我下定决心之后做不到的事情。”
叶修不懂星座，他也就勉强知道自己星座是啥，还是苏沐橙耳濡目染的，别的一概不知，“没让你说这个。”他说，“来点儿干货。”
“哦，”她胡乱地点点头，动作进行到一半又想起来没人能看见，那就没劲儿了，于是堪堪止住，接着说，“就那样儿呗？我没唬你，处女座真要下定决心做什么事很难不成功，而且满蓝雨就我一个人抽烟，那时候刚出道吗不是？想保留乖妹妹形象来着。”
“你有那玩意儿？”叶修说，“不是我说你，打眼儿一看就不像乖小孩儿。”
哪儿不像啊？她被噎着了，有点气闷。
脸不像。他想，但没说出来，她的容色确实有违大众审美，太冷了，看一眼都好像叫寒刃刮过心尖儿，沾血带肉地剥下皮来，五官浓郁，天生就适合厚重颜彩，寡淡清丽两个字跟她不沾边儿。那时候应念刚出道还有人怀疑她是混血，生得太立体深邃了，不太像亚洲人，她不乖的。
不是啊，她那时候认真掰开跟那人数，我家祖上三代贫农……不兴洋人那套，血统纯的。
问她那人是方锐，听了回答就有气无力地说，谁问你这个了？祖上三代贫农，扯谁呢？
她装听不见，又咯咯地笑，是会晃人眼睛的那种明艳漂亮。
“没，”最后叶修只说，“感觉不像吧。”
“那都虚的。”她轻嗤一声，到底没往心里去，没在乎，接着往下说，“然后，人说打电竞不能抽烟喝酒啊，损耗职业寿命，我一想也是，忍了，本来干这一行就没几年光景，这就算心里头过去了吧。”
“你不年轻着呢吗？”他说，好像安慰一样，嗓音卷着一点笑意，“没事儿，你还能打挺多年呢。”
“哦，那倒是。”应念很难不赞同，“然后吧我把所有烟都扔了，嗨真浪费，现在一想起来我都心疼，心肝儿颤，浪费真的很可耻啊早知道那时候都抽完再戒了。”
叶修很懂地说，“然后你会想再来一条。”
应念赞赏地看着屏幕里的君莫笑，回响枪口一甩，膝撞，来了套广播体操似的全自动bbq，一心二用又有点心不在焉，但总归不露破绽，“是，但是总之，你知道我一直跟黄少待在一起啊，根本找不出时间偷溜出去买烟，他跟我老爹似的，不不不，我爸都没看我这么紧。”
叶修心说他那是你老爹吗？狼子野心。黄少天之心人尽皆知，谁看不出来似的。反正他是看出来了，他也不信喻文州看不出来。他们俩是怎么和平相处的？这值得人好好琢磨。
但他只是说：“就这么戒的的？”
“就这么戒的。”她信誓旦旦地说，“你试试让沐沐看着你，哦算了，她肯定也试过……也肯定失败了，难搞啊你，前辈。”
叶修巧妙地回避了这个话题，千机伞捅向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剑客的胸膛，却又被后者灵敏地避开，在这一刻密密麻麻的文字泡吐了出来：“干嘛呢你，怎么还伤害友军啊？白瞎我好心来帮你了，说好pk呢你又说话不算话！咦……”
“少天！”应念立马精神了，今非昔比，她不是多年前夏日里那个网游里认不出黄少天音色的小女孩儿了，更何况话这么密，除了黄少天还能有谁？
“念念！”黄少天像找到组织一样绕到回响跟前，“咦你怎么也在啊，又被骗来给叶秋打工了？”
“啊不是，你不也被骗来的？”应念无语。
“别管。”黄少天冷酷地说，然后他注意到回响那身散发着金钱芬芳的装备，“我靠，全橙装？怎么网游里你这么认真啊，有钱没处花了吗？”
回响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应念得意地说：“是，请尊重人民币战士，现在一身蓝的可只有你了哟。”
叶秋不算。他那玩意儿，银武吧？银武的价值没人不清楚，一身人民币换的橙装可能还赶不上人家一个零部件。尤其君莫笑的装备还不是俱乐部专业技术人员制成的，大概率是他自己一个人呕心沥血雕琢打磨而成，那价值就又翻了一番，个中意味深重，千金难换。
后来黄少天跟叶修比起来了，非要看谁杀的人多，应念心说这不还是白给人打工，黄少天还给自己找出乐子来了，怪的。
不过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啦，心心念念想换来前辈那一句指点，只希望叶秋能说话算话吧。这样最好了，但她也不亏，来网游里驰骋放松心情这么一回，也实在合她心意，左右都不算事儿的。
而他确实说话算话，在游戏里杀了一局又一局，是她跟寒烟柔和包子入侵切磋，两人技术都不错，但放职业圈一线大神面前还不够格。
“感觉怎么样？”叶修问她。
“就那样儿。”她说，“好苗子，但还不够，得练。你问我这个干什么，我到了能点评别人的年纪了吗，有那个阅历？”
“有啊。”他说，含着混松松散散的，“你不算一线大神吗？”
她愣住了。
她好像……确实算的。
她不是不够强，只是有周泽楷珠玉在前，荣耀第一神枪的皓月之芒足以将她萤火之辉掩盖干净，她那点光亮旁人看不清楚，但不代表叶修也同样看不到。
“太保守了，小应。”他叹着气说，“自信点儿啊，太妄自菲薄了，一线大神，六赛季最佳新人呢。”
她好像总是被人称为“小枪王”、“小黄少天”。周泽楷是荣耀第一神枪，那她就是第二；黄少天是大话痨，那她就是小话痨。
总要加个后缀冠上别人的名头，把自己的特色收拾得叫人看不清，长此以往自己也忘了她是什么样儿了，真以为自己矮人一头了，活在人家的影子里，是替代品。
“可是周泽楷……”她茫然地说，“那是枪王啊。”
难以逾越的高山，只有叫人景行行止的份儿，远远望着就够了，从没想过哪一天能勇攀高峰的。
“还没试，你就知道了？”他说，过往呼啸如风，似乎做了个短暂的梦，浮翠流丹，少时黄粱一梦，全都接踵涌进脑子里，但他最后只是平静地、心平气和地说，把个人情绪都隐没干净，像在阐述无可动摇的客观事实，“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神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