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
另一边,就在不远处的对外经贸大学的女生宿舍楼下的大米,刚送心上人上楼。
他今年二十一岁,去年大学毕业后回沪市,开了一家房屋中介所,生意可以说是蒸蒸日上,只是对自己的要求一贯严苛,深知自己农村出身,家庭上没多少助力,有向来不负责任的亲生父母,可以说是嫁女儿的次选。
尤其是意中人王月婷这样的王家,她爸已经是副厅级,她妈更是铁路局的领导,更何况有两个大学毕业四五年,在机关职位不错,又爱妹如命的双胞胎哥哥。
早年哪怕是在部队家属院,王家的环境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小孩子年幼无知的时候,虽然觉得家庭上差距大,但家属院出身的三个孩子王月婷、方青禾、高明,还是和附近大队人家的小麦、大米姐弟玩得很好,保持联系到今日。
成年人的世界里把背景放大又缩小,他们仍然是好朋友没错,但涉及到喜欢不喜欢,有些事情就格外重要。
因此,大米在挣钱上是毫不余力的。
当然,哪怕再忙,他也要来看喜欢的人毕业。
他这一趟是跟着方家人来的,但并没有到首都大学,而是直奔对外经贸。
王月婷的毕业典礼是后天,也不知道上哪去,并不在宿舍。
人不在,大米扑空,找个个树荫的地方坐着等,一等就是从白天到下午,蚊子把他脸咬出好几个包。
王月婷从外面回来,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还以为是看走眼,刚打算目不斜视地经过,被叫住说“月婷。”
她停下脚步,有些惊讶说“真是是你啊。”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其实从本质上,大米在朋友面前是活泼外向一点的,调笑道“我这么大人都看不见了”
王月婷跟几个眼神揶揄的舍友挥挥手,觉得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说“换个地方讲话吧。”
这些人,上楼一准还在走廊上看。
大米早受够蚊子,就这当口还给自己一巴掌说“行,你吃饭了吗”
王月婷感觉他打自己这下不轻,仔细一数说“怎么给你咬成这样。”
少说七八个包,说完不等人应,又道“我上楼给你拿花露水啊。”
大米都没来得及拦,看着她背影想起很多事。
他从小是跟在姐姐小麦屁股后面长大,对她既依赖,又有男人的保护,在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得再像大人一点,本质上和发小高明的性情沉默不一样。
其实熟悉的几个朋友都知道,他打小嘴挺贱的。
尤其是对着王月婷。
王月婷是不识人间疾苦长大的孩子,在工人工资普遍三四十的时候,她父母工资加起来就有两百,家里惯着她一个,吃穿花用都是最好的,导致即使是在七十年代,她过得也比一般人富足。
加上家属院长大的小朋友,家里最少有个连级的爸,每个月就是七八十块工资,部队的待遇在当年几乎是最好的,她目光所见,大家生活哪怕也差距,也只是取决于家里有几个职工,几个孩子,吃不上饭是决计不可能。
说实在的,大队挣工分的日子,只存在她的想象,几个人混在一起之后,常常无心说出些叫人难堪的话。
大米为此没少说她。
但王月婷又有许多优点,她爱玩,所以不图挣钱也跟着他们四处捡破烂,从不叫苦;她会反省,知道自己说的不对就道歉;她仗义,人家笑话小麦姐弟“乡下骨头”的时候总是扑第一个。
连大米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里,他再也不会故意跟王月婷拌嘴,只想顺着她,看她得意洋洋的笑。
少年人的心事来得那样汹涌,甚至没法跟最亲近的姐姐分享,而是千里迢迢写信给当时在青岛念高中的高明。
开窍上,他比高明早。
但要鼓起勇气,比他难。
别的不说,高明小时候很得方家父母的照顾,哪怕是方叔叔,看上去很警惕他跟禾儿,实际上根本不会反对。
大米就不一样,自从王月婷的双胞胎哥哥察觉到他的心意,简直是想拿银河把两个人隔开,只是碍于妹妹一贯的脾气,没敢明着来。
他这里才是跨过一山,还有一山。
不过什么都没有眼前的这座来得重要。
大米看着王月婷红扑扑的脸,以为她是跑太快累的,说“喘一会再走吧。”
王月婷奇怪看他一眼说“喘什么”
大米指着她的脸说“特别红,还是晒的啊”
王月婷后知后觉。
她刚刚上楼拿东西,几个舍友就调侃她说“怎么不跟你的罗里吧嗦多讲两句”
罗里吧嗦,是大米的代号。
大学四年下来,舍友之间几乎是没有秘密的,对每个礼拜给王月婷寄来一两封信的主人尤其好奇,都是十的大姑娘,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知道是男生后更是给他添上许多意味。
哪怕王月婷嘴上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心里也知道大米对她是不一样的,别的不说,都是一起长大的,他就很少给禾儿写信。
她本来就有些害羞,这会被提起,犟嘴道“本来就是红的”
大米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赶快改口道“估计是晒的,往树底下躲躲吧。”
还树呢,王月婷把花露水递给他,说“我记得跟你说过的,我们宿舍楼底下这几棵树特别招蚊子,你还在这。”
她都记得自己写过,怎么他就不记得,她不悦地撇撇嘴。
大米解释说“记得的,但是不站这我就看不到你有没有回来。”
王月婷一下子又觉得刚刚太凶,索性花露水不要钱拿回来洒,说“傻不傻,你跟舍管阿姨说一声,我回来就去找你了。”
不提舍管阿姨还好,提了大米叹气说“我站这,她都以为我是什么小流氓,险叫保卫科的人来抓。”
还要查他的学生证,他又不是本校学生,哪有这东西。
王月婷笑出声,又问道“你来看高明毕业的啊”
他俩从来最要好。
大米看手表,心想那边也差不多该结束,摇摇头说“不是。”
今天去,人家也顾不上他啊。
王月婷心中了然,故意不往下问,只说“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大米尴尬点点头,果然又挨两句骂。
他忙起来是这样的,什么事都顾不上。
王月婷教训他的话一套一套的,说“别拿年轻不当事,老了你就知道。”
大米自己畅想着,要是老了还能听到她这么说就好,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点头。
王月婷很是满意,她的性子并不是禾儿那样天生充满保护欲,也不是小麦那样做惯姐姐对大家都关怀,而是实实在在被照顾着长大,没多少教育人的机会。
逮到一次,那是可着劲说,觉得还挺过瘾。
大米当然配合,边走边听,两个人一路朝着校外走。
学校门口一溜都是小店,学生们都不富裕。
但大米今天有话说,想找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僻静一点的店,索性说“有没有哪家店有包间”
两个人吃饭,还要包间,那要多收钱的。
才挣钱没多久的人,怎么这么不知道节约呢。
王月婷又要换着话说他,陡然有点词穷,觉得一路上好像都是自己在说话,大发慈悲道“今天我是地主,我请你。”
毕竟人家可是来找她玩的。
大米是顾不上掰扯什么谁请谁的问题,毕竟王家明天一大家子就要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到时候有没有自己说话的机会还不好说,不抓紧时间是不行。
有些含糊道“只要有包间都行。”
王月婷觉得就两个人往里面一坐有点奇怪,说出来又显得自己的胆怯,索性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之脑后,领着他的附近的一家饭店有包间的。
服务员见惯世面,多半觉得他们是小年轻找地方处对象,反正不管几个人,只要消费,想把店包下来都行。
给他们点完菜就出去。
大米酝酿一路,要开口,服务员来倒茶,咽口水要说,服务员上小菜
总之一连打断七八次,他们一桌子菜都上齐,是该好好吃饭的时候,他的勇气已经再而竭,破罐子破摔道“先吃吧。”
本来就该是吃晚饭的点,王月婷动筷子,其实看出他的难言之隐,试探性问道“你是想扩大店面吗”
言下之意是说“你要借钱吗”
大米被噎住,不知道自己怎么给她这种错觉,说“不是。”
那吞吞吐吐的,王月婷于这些事上其实没多机灵,有些疑惑道“那是什么”
大米都想好好吃完这顿饭再说,现在是不得不张嘴,话音都到喉咙,服务员又敲门进来添茶。
他脸色很是难看,把王月婷吓一跳,问道“怎么啦”
大米深呼吸平复一下,说“我本来排练了好几次。”
“应该是点菜的时候,我都点你爱吃的,倒茶的时候,我给你倒,上虾的时候,我给你剥壳,然后问你想给你剥一辈子可以吗。
结果这家店,居然不卖虾,从点单这步就毁了。
王月婷脸慢慢烧起来,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笑得不行,好半响才停下来说“桌子上有鱼啊。”
不是剥虾,挑鱼刺她也行啊。
大米的不安全都消散,说“那我可以给你挑一辈子的鱼刺吗”
王月婷发出一个思考的鼻音,想着女孩子还是矜持一点,自己刚刚多少有点不矜持,说“我考虑一下吧。”
大米一颗心又吊起来,咽口水说“考虑多久”
王月婷想着十天半个月太久,说“明天吧。”
这样好像也是不矜持,不过她管不着啦。
当然,哪怕是一夜,对大米也是个折磨,他一夜未眠,心里也惦记着发小,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中午见。
边写边姨妈笑,我妈问我在发什么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