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买瓜
这天岑湘刚从祖母那学了些龙门帐的皮毛,眼看天色不早,便如往常一样,去了国子监接傅昭。
远远便看到傅昭的身影,这孩子跟个小大人似的,有外人在时通常十分收敛,同岁的孩子见到家人来接,都是欢呼雀跃蹦蹦跳跳。
傅昭却总是十分斯文,但他今日脚步也渐渐轻快起来,岑湘看出他应是欢快的。
“什么事这么高兴?”她问。
“嘿嘿,”傅昭献宝似的,从他的广袖中掏出一个竹蜻蜓来,问岑湘,“好看吗?”
岑湘见那竹蜻蜓竹质古朴木纹齐整,和一般的竹蜻蜓似有些区别,只道:“好看。”
“芊芊送我的。”傅昭得意道。
这东西溪上青里其实也有,只是没这么精巧,端看样式材质恐怕不是大胤的玩具。
傅昭一路上都在把玩那东西,岑湘也未多注意,只是觉得傅昭在街上跑来跑去追逐那物有些危险,便将它没收了,并且告诉傅昭,得等他做完功课才能再玩。
回到住处,傅昭安静乖巧的坐下完成课业,岑湘便继续算她未完的账,等她算完了账,傅昭的功课却还没完成,岑湘便掏出那竹蜻蜓把玩起来,此刻她方才注意到,这玩具上还有个翅羽状花纹,她突然想起幼时邹爷爷哄她玩的拨浪鼓,那上头的图案虽与这个不同,但也是种独特的印记。
想到这点,岑湘放下手中的笔,见傅昭课业只剩了一点,便将竹蜻蜓还给了他,又找来别的侍从陪着他玩,趁天还没完全黑,独自去了趟溪上青。
溪上青新请的掌柜看了一天的店也不见生意,打了个呵欠正准备打烊,就见这位二小姐披着晚霞独自过来了。
岑湘在店里一番寻找,找到了先前被她收起来的羊皮小人,小人上果然有和记忆中拨浪鼓一个样式的花纹,岑湘又去比对了下邹爷爷做的其他玩具,背面也无一例外刻了小小的暗纹:是一尾小鱼的图案
——邹铭据说在海边长大,从小便喜欢鱼类。
这也许是他做玩具时的一种习惯。
她突然想到怎么寻找邹爷爷了。
岑湘询问了掌柜玩具定制的流程,第二天一大早便去找了个木匠铺,将她攒了数年的零花钱都拿了出来,让铺子里的几个师父雕了上千个竹蜻蜓,等竹蜻蜓完成,又与她的两个丫鬟碧玉、妆成在闹市区免费分发了一天,那竹蜻蜓虽不是多精美,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物,无论老人小孩见了都会随手拿上一只。
竹蜻蜓的背面,特意雕上了和邹爷爷玩具印记一般的鱼头。
既然爷爷应是在京城,那么只要京城里拿着这个的人够多,爷爷就有可能看到,朝廷调度一般人未必知道,但希望爷爷一见这蜻蜓,便能猜到傅家人在京城找他,最好能直接寻去溪上青。
反正时间还多,做竹蜻蜓寻找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她先分发着,至于爷爷能不能看到或者找上门来全看造化了。
岑湘为这事在外头忙了数天,这天发完竹蜻蜓,再想起去接傅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好在傅昭身边本就跟着个随从,就算岑湘不去接,也会有人将他送回来,所以岑湘并未太过担忧。
这个时间,傅昭大概还在回家的路上,从国子监到傅府的大路只有一条,岑湘准备走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半路遇上他。
只是一直到她走到了国子监,也没遇到人。
学堂里这个年纪的孩子早便下了学,周边连接送的车架都少了许多,国子监里零星地有人出来,岑湘便当傅昭已经回去。
她忙活惯了,也不在意白跑一趟,正要转身回家,傅昭的随从听安却无头苍蝇似的自国子监内跑了出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岑湘观他神色,察觉不对,上前问道:“听安,你怎么一个人出来?”
“小姐,我上下都跑遍了,找不到小少爷。”听安道。
“怎会?”岑湘看见他脑门上的汗珠,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奴才今日来国子监已经算早,但下午小少爷那些朝闻堂的同学们都已经放了出来,奴才以为小少爷有事耽搁了,便多等了一会儿,后来见走的人越来越多,奴才便觉不对,进到里头找他,可未见他人影,问了一圈他的同砚,都说没见到他。”
“通知先生们了吗?”岑湘问。
“奴才找了没多久便去通知先生们了,但到了他们的休息处,博士夫子们也走得差不多了,”听安又道,“奴才刚想出来看看小公子是不是已经自己走了,便碰上了您。”
岑湘想了想道:“我和姐姐之前千叮万嘱,让他不要自己一个人走,昭儿一向听话,怎会独自回去,且我一路走来并未遇上他,按理他早便认识回家的路了,若是真是自己走了,根据时间推算,我俩怎么也该碰上面,除非…除非……”
除非他半路遇上了歹人。
岑湘不敢多想。
眼下最好的情况,傅昭还是在学堂里。
岑湘心念电转,迅速决断,道:“你回家里与祖母说明情况,路上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我在国子监念过书,熟悉些地形,我去里头找,一个时辰后我们在傅府汇合,若还找不到人,便去报官。”
听安道了声是,接着便快步离开了。
岑湘与门口的侍卫说明情况,抬脚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国子监毕竟是天家学府,面积甚为广阔,万幸虽然这里细节有些变化,但大体上与她当年所受教习的地方没什么分别,岑湘在朝闻堂的教室细细查探了一番,并不见傅昭的踪影,她出了教室,心里空落落地毫无头绪,忍不住往夫子们的休憩处看了一眼,她想了想,觉得多个熟悉这里的帮手也好,便转移方向准备过去。
她忧心忡忡,毫无防备的撞上了一男子,岑湘抬头,见那人白皮肤,小眼睛,眼角有些纹路,嘴边留着一圈长长的仙人似的白胡子。
男子手里还抱着书,被她撞了,口中直道:“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虚怀若谷,戒骄戒躁,学生子,怎能如此莽撞?”
岑湘见他这之乎者也的样子,觉得颇为熟悉,不消片刻,从她良好的记忆中想起一人来,道:“褚先生!”
褚明知低头看去,一个模样周正,乌发杏眼的姑娘激动地望着他。
褚明知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带的监生里,似乎未有漂亮成这样的。
他迟疑了一下,问:“你是……”
“我啊!”岑湘指了指自己,“您不认得我了吗?”
见褚明知迷惑,她挠了挠头:“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应当不记得了,我是岑湘,傅岑湘。”
褚明知听到这个名字,摸了摸胡须,也很快想了起来,道:“哦,是你啊,也快有十年了吧,都长这么大了,模样也长开了。”
岑湘道:“是我,先生还记得我?”
“那是当然的,当年你可是国子监里年纪最小的学生,又聪明可爱,哪个能不记得呢,你怎么来这儿了?”
他说完,想起什么,又道:“哦对,傅先生再度回京了,怎么,小岑湘要回国子监念书了?”
岑湘想起此行目的,忙道:“不是的褚先生,我侄子走丢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找他,来不及与您多叙旧了,我许久没来国子监,可否请您帮忙找寻?”
“你侄子?”
“对,他叫傅昭,朝闻堂的学生,今日下学您可曾看见他?”
“我现在不教朝闻堂了,不过傅昭这名字,我听教导低年级的先生提过,赞他聪慧过人,小小年纪四书五经早已熟读默写,难怪,原来和你是一家人哪。”
“多谢先生夸奖,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岑湘急道。
“哦对,我现在就找人帮你一起找。”褚明知这才想起正事,一边说着一边喊人去了。
时间紧急,朝闻堂这里的先生和学生又大多都已经走了,褚明知喊了零星几个广业堂的先生并一些护卫,在附近搜寻起来。
国子监虽大,但他们找遍了课堂,马场,后山,庭院等好些地方也不见人,岑湘心里隐隐害怕起来,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实在很难不往坏的方面想。
她揪着一颗心四处找寻,不知不觉来到了崇文阁外。
崇文阁是国子监内的藏书之处,典籍图鉴颇多,环形的结构外头看去也颇为巍峨。
她不抱希望的站在崇文阁外冲里面高喊:“里面有人吗?傅昭,昭儿……”
崇文阁里一片漆黑寂静,甚至还能听到些回声,过了一会儿,岑湘仿佛隐约听到了微弱的拍门之声。
岑湘问周围的人:“你们听见有人拍门了吗?”
褚明知摇了摇头,道:“崇文阁酉时一到便闭馆的,你听错了吧。”
岑湘不死心又喊了一声,这回她明确听见了里面的回应。
她急忙找人要了钥匙打开紧闭的书阁,门刚一打开,里头果真冲出来一个小小的团子一般的身影,岑湘定睛一看,不是傅昭又是谁,她抱住傅昭仔细看了看,见他身上并无伤痕,神色也还如常。
她方才实在心焦,脑子里无数念头都冒了出来,见傅昭全须全尾出来,又急又喜:“你怎么在这里,吓死姑姑了。”
褚明知问:“崇文阁早到了闭馆时间,小朋友怎么会在此?”
傅昭小声道:“我……我看书看得入神,天黑了才想起出去,但外面已经没人了,不怪闭馆的叔叔,是我忘了时间,刚才在里面听到姑姑的声音,昭儿还以为听错了,天好黑,昭儿好怕。”
“没事了,姑姑来了,”岑湘抱着傅昭安慰了一下,又忍不住道,“你这孩子,我和你娘还有爷爷奶奶说了多少次在外面别乱跑,怎么不听?”
傅昭听了这话,头低低的看不见脖颈了。
岑湘的怒意本就浅,见他这样,只能又意思意思责备他两句,与那些帮忙的夫子侍从道谢道别,这才带着傅昭走向回侍郎府的路。
万幸虚惊一场,虽说傅昭擅自乱跑,但毕竟也是为了看书,岑湘上次被偷玉佩时不过脑子便追出去,最后回家太晚,被家里的人轮流指责了一遍,当时傅昭也在场,她实在没什么立场再去批评傅昭,看着孩子怯怯的样子,左右回去后他也注定逃不过一通说教,自己这里也不好再给孩子过多压力。
她牵着傅昭的小手一路走着,竟在路边铺子上见一摊主正在卖西瓜。
三月的天里,京城还有西瓜卖。
岑湘大感惊奇,想着多半是别处运来的,那瓜不是生的就是烂的,未曾在意,拉着傅昭便要离去。可傅昭来了兴致,见那瓜个头还挺大,居然拉着她的手不愿走,说要吃瓜。
岑湘拗不过他,问卖家:“这瓜怎么卖?”
那店家抬起头来,出乎岑湘意料的,是一张年轻的娃娃脸,看着比她还小,这个点还出来卖瓜,也是不易。
“五文一斤。”娃娃脸道。
有些小贵,但也算能接受。
“保熟吗?不会吃坏肚子吧。”岑湘问。
“怎么可能,我在这卖了许久的瓜了,姐姐你大可去周围打听打听,我从不卖生瓜的。”那娃娃脸看傅昭垂涎的样子,动手挑了只瓜,切开一个三角,递给傅昭,道:“小弟弟放心,不甜不要钱。”
岑湘没来得及说什么,傅昭已经接过吃下肚了:“好吃!”
他将吃剩的瓜皮展示给岑湘看。
岑湘瞅了傅昭一眼,无奈道:“那来一个吧。”
“要多大的?”
“把您开了个角的那只给我吧,谢谢。”
“好嘞。”
等他们买完瓜,天色也已擦黑,夜幕低垂,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透过路边的灯火,隐约可看清四周的环境。
岑湘牵着傅昭走过一个个街巷,离家仿佛越来越近了,他们一直走到街口一块玉石牌坊边,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黑衣人,那人身形高大,险些将岑湘撞倒。
岑湘站定推开他,皱了皱眉——她闻到了一阵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