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欺凌
孙婷怡几乎是一个激灵，原本有些困顿的精神终于在此刻明晰了。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岑湘，实在是这人太过深居简出，她们二人又算不得熟识，但她此前已将岑湘的美貌吹得天花乱坠，上次在安国寺约她赴宴也被婉拒了，这下她吹出去的牛都高高的飘在天上没法落地，虽不至于埋怨对方，但多少因岑湘的回绝感到泄气。
严格算起来，这才是她第三次见岑湘。
她方才夸赞殷画竹的话其实恭维的成分更多一些，毕竟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岑湘这样连个宴请也不参加的人，有一天会来国子监。
虽然美有不同，少女的鲜妍各有千秋，但殷画竹的美是沉静内敛的，而岑湘则是第一眼便会被惊艳的存在，甜美之中还带着少见的英气，独自发呆的时候就会显出特殊的清贵感，当初如果不是她笑起来的娇憨样子，她甚至有些不敢去轻易攀谈。
接风宴那日她的穿着稍显沉稳老气，但今日她显然特地打扮过，选了一身粉色的衣裙，与国子监给女弟子规制的衣裙是一个颜色，分明是差不多的款式和同样长春花色，但穿在她身上，就是显得这粉色更为娇嫩了。
她身形玲珑，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听夫子让她介绍自己，便笑道:“我姓傅，名岑湘，今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岑湘天生漂亮讨喜，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美目下恰到好处隆起的弧度，让明媚的眼睛更显得灿烂而耀目，那一刻，坐在底下的顾念康不由想起幼时的春天里，他在安国寺开满桃花的后山双手掬起的那捧甘泉水，阳光下透出点点的光。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短暂的沉默后，男生们吵嚷躁动起来。
女生们则开始交换各种眼神，也有窃窃私语夸她的。
孙婷怡瞥见前头宇文嫣轻轻的皱了下眉，心里觉得有点爽。
她一直知道自己相貌普通，而宇文家和傅家又不太对付，反正能气到宇文嫣她就是舒服。
要不是自己旁边已坐了人，真想让岑湘过来。
岑湘做完介绍，夫子便让她选个位子坐下。
岑湘看了看，角落里倒数第二排有空位，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坐在她后排的是个女生，低着头没看她，正在写写画画。
避开四周探寻的目光，她将太学相关课本拿了出来。
做完这些，台上褚明知已经开始授课了。
岑湘认真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些内容全都是阑山上吴是颠曾经教过的，且师父讲的还要更为有意思一些，顿觉无趣。
此时周围向她窥视的目光已经少了很多，大半都开始专心听课了。
岑湘百无聊赖地翻了翻课本，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实在是昨日担忧傅昭没睡好觉。
但来这第一节课，她也不敢明目张胆趴下，很快岑湘开始支着脑袋走神。
她先是观察了一下她的身旁，由于这列座位是靠着墙的，身边总共只有三人，前头和右边都是男子，唯有坐在最后留着长长刘海遮住面孔的监生同她一样穿着粉色。
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不由有些惊讶——这人画的画也太好看了。
虽然不知道她画的是什么故事人物，但只是黑白线条便能如此灵动，单看笔法神态，这样的画工，便是拿去临江仙卖挂画也行。
画画不是岑湘的强项，她欣赏能将现实或是幻想以画笔写就的人，于是她小声招呼:“你好。”
对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画画，没理她。
主动搭讪遭到冷遇，岑湘有些被打击到，也好，她也不是来交际的，这么自我安慰着，岑湘也开始拿笔在课本上画起小人来。
当课本上的猫狗由三只变成七只，下课钟声终于响了起来。
国子监按年龄分了四个学堂，年纪最小的在朝闻堂，接着就是思恩堂，快要及笄成童的少年少女们则被分到广业堂，最后鸿升堂是专给备考科举的学子们安静学习的，不过大多到了这个年纪的子弟都已经回家请私塾先生一对一授课了，留在国子监的并不多，因此鸿升堂的监生人数很少。
朝闻堂放学要比别的学堂早一节课，但下课时间都是一样的。
岑湘原想下了课直奔朝闻堂看一下傅昭的，谁知铃声一响，她便被团团围住。
“诶，同学，你叫岑湘是吗？喜欢诗词歌赋吗，下月有个诗会……”
“你皮肤这么好，平常怎么打理的？”
“头发也好，又黑又直……”
“你会踢蹴鞠吗……”
“喜欢吃点心吗？糖蒸酥酪怎么样？”
“怎么突然想来国子监的？”
“……”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她一时无法招架，张口结舌道:“我，我……”
我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
“我内急……”说着推开众人跑了出去。
她一路小跑着到了朝闻堂门口，终于喘了口气。
进了朝闻堂，岑湘却没见到傅昭，问了冯芊才知道傅昭去了后山。
岑湘只好又赶往后山，并且加快了脚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冯芊的眼神有些躲闪。
后山上，傅昭被一群男孩团团围住。
他面对这群常常欺负他的同砚，从容不迫地朝着前方行了一礼:“先生。”
男孩们纷纷转过头去，后头却只有苍翠的树木。
意识到傅昭诓了他们，以霍黎为首的几个男孩气的想要动手，但再回头，傅昭已经跑出很远了。
“站住。”
“别跑！”
傻子才不跑。
傅昭一路狂奔，来到了一早埋伏好的大树下，搬出一小坛水一般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洒。
霍黎见他不跑了，还做出这样自暴自弃一般怪异的举动，怕他有什么后招，愣了一下，见他半幅湿淋淋的衣衫，模样狼狈，又放肆笑道:“知道怕了吧，赶紧磕头认错，本将军便放你一条生路。”
傅昭重复道:“赶紧磕头认错，本将军便放你一条生路。”
“嘿，你这小白脸儿落汤鸡。”霍黎彻底被激怒，冲上前就想揍傅昭一拳，凑近了，霍黎才闻到隐隐的醋味。
傅昭在这一刻，踩动了做好标记的一根树枝。
霍黎来不及反应，耳边先听到了一阵嗡嗡声。
他的那些护卫和几个常与他玩耍的同学们大声惊叫道:“是蜜蜂！”
“快跑啊！”
霍黎回头，一个马蜂窝掉在他脚边。
傅昭拿起一旁还没倒完的白醋，飞快的跑了。
岑湘躲在树后围观全程简直失笑。
难怪这小子前几天说他上课时有大蜜蜂打扰，问她如何赶走，而她曾听说蜜蜂讨厌白醋的味道，便如实告知了他，没想到被他用在了此处。
岑湘快步追上傅昭，三两下帮他打跑了零星几只追着他跑的蜜蜂。
傅昭意外的回头，见是岑湘，讷讷道:“姑姑。”
岑湘道:“傻小子，你便这么放过他们吗？”
“啊？”傅昭满以为岑湘要责骂他，没想到开口便是这句。
岑湘拎起傅昭，走到溪边，又往他身上泼了些水，道:“走，一会儿去了先生那里，就说他们往你身上泼水，害你衣服都湿了。”
“可这是我自己泼的。”
“呆子，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你要是不先告他们一状，一会儿你那些好同学就会同先生说，你放马蜂蛰他们。”
“对哦！”傅昭恍然大悟，一手握拳敲了下手心。
“一会儿去了先生那儿，你知道该怎么办。”
“嗯。”有了岑湘在，傅昭底气十足，用力点了点头。
岑湘的本意是让傅昭自由发挥，但她没想到傅昭的演技早已出神入化。
一进他那先生的休息室，傅昭便红着眼道:“呜呜呜，蔡博士。”
蔡博士见傅昭身体湿透的模样，一边给他找合适的换洗衣裳一边问:“怎么了？怎么衣服湿成这样。”
傅昭仿佛十分犹豫，欲言又止。
“你尽管说，不要怕，夫子给你做主。”
“他们说我是没爹的孩子，说我晦气……”傅昭简直声泪俱下。
“他们是谁？”
“霍，霍黎他们。”
……
离开蔡博士处，傅昭已换了身干爽衣服，止住了泪，抬头问她:“怎么样，姑姑，我表现的好不好。”
他虽然神情夸张，刚才那些话也做不得真，但这个年纪的孩子，便能说出那些字眼，焉知不是平日就被这样恶毒的话语伤害过，到底还是不该让他来国子监。
岑湘心中酸涩，摸了摸他的头，道:“那天在崇文阁里，你不是因为看书忘了时间。”
傅昭没有说话。
“你知道那天关你的人是谁。”
“知道。”
“为什么？”
“那个竹蜻蜓，”傅昭这话说的有些艰难，好像又要哭了，“是霍黎送给芊芊的。”
岑湘明白了。
这是怎样的国子监朝闻堂垂髫虐恋？
霍将军新得的别国玩具，送给自己的小儿子，他的小儿子又将这东西给了班上心仪的女孩子，可或许襄王有意，也或许冯芊根本没有在意这件小事，总之，她将霍黎送给她的竹蜻蜓，转赠给了她的小侄子，而小侄子傻乎乎地拿那东西当个宝贝，成天带在身边，终于，被霍黎这个小魔王看到了……从此，傅昭开始了在国子监和霍黎斗智斗勇的生活。
说是斗智斗勇……但如果不是他机敏，一般的孩子早被欺负的哭爹喊娘了，这分明就是欺凌，还是霍黎仗着霍家权势在欺负傅昭势单力薄。
“你为何不告诉我们？”岑湘终于将长久的疑惑问了出来。
“告诉了，爷爷就不让我去读书了。”傅昭有些失落，但还是如实和岑湘说了。
“谁说的？”
“爷爷本来就不想我去国子监，我上次偷偷听到的。”
“爷爷说我的身份最好是去个普通的学堂。”
“可是他们都这么欺负你了，还说你爹……”
“我爹爹是个大英雄！”傅昭突然开口打断岑湘。
所有傅家人都告诉他，他爹爹，是在治理旱灾运送水粮时被匪徒杀死的，即便如此，他爹爹还是抗争到了最后，他爹爹是个大英雄。
岑湘噎了一下:“对，你爹爹是个英雄，但是……”
“我不想离开芊芊。”傅昭又伤心的道。
“你喜欢芊芊？”岑湘蹲下身问他。
“喜欢。”傅昭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孩子还是个情圣。岑湘暗想
没过一会儿，傅昭又开口:“我还喜欢小雨，甜甜，燕儿她们……”
……
岑湘无语，一时不知该说他情圣还是薄情寡义花心大萝卜。
虽说不应该，但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霍黎想揍他了。
“蔡博士也喜欢我，明明是他们的错，我为什么要因为欺负我的人离开学堂。”傅昭直视着岑湘，眼里满是澄澈无畏，一字一句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