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画竹
岑湘被他的语气和眼神所慑,微微一窒,几乎在那样的目光下自惭形秽了——她方才竟真的生出让傅昭换个地方念书的想法。
既然昭儿都不怕,那她又有何可惧,岑湘平视着傅昭,拍了拍他的肩,道:“昭儿说的对,我们没做错什么,没道理要离开,你放心,家里不会坐视不管,也不会将你转去别处的。”
“我们?”傅昭看着岑湘与国子监里女学生们类似的衣裙,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奇怪,小姑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处?国子监为保护这些显贵学生,寻常是不让外人进来的。
“嗯,姑姑已与父亲祖母知会过,今后也在国子监读书了,你下课了若是无事,可以来广业堂找我。”岑湘指了指广业堂的方向。
傅昭的神色有些复杂,他期期艾艾道:“那,那姑姑会来朝闻堂看我吗?”
“当然会啊,有姑姑陪着,你不用怕。”岑湘道。
“不好看的。”傅昭犹豫了一下,说。
“啊?”
“他们人多,我要是打输了,不好看。”傅昭说。
岑湘没想到他是为了面子不想她来:“那你输过吗?”
“没有。”傅昭道。
“那便好。”尽管目前为止霍黎所作所为在她看来已极为过分,但既然傅昭这么说了,她记得霍家家教还算严厉,想来霍黎虽横行霸道,心里还是存在一点分寸,傅昭竟也凭着聪明与他斗到了今日。
她转而解释:“我也不全是为你而来,主要是最近闲来无事想做些学问,若是哪天你不胜其扰,便来寻我,姑姑的本事你也知道,以暴制暴收拾一下那群小崽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傅昭听到以暴制暴四个字,先是回想起岑湘在临江仙里给自己出气,最后反倒落荒而逃还崴了脚的场景,这事回想到一半,他立刻摇了摇头将这念头驱散了,迫使自己回忆在瓦市里姑姑行侠仗义的场面,然后点点头道:“好。”
岑湘又道:“对了,你放学比我早些,得了空可去广业堂旁听。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哥哥姐姐没时间陪我玩,我也是去那里等他们下了学一起回府。”
傅昭点了点头。
国子监的课间不算短,但岑湘和傅昭说完这些分别之后,第二堂课早便开始了。
傅昭那头有蔡博士知会,任课的夫子并未责怪他,但广业堂离朝闻堂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消息未经传递,岑湘回到学堂里,第二节课还是褚先生教授,且已经讲了有一阵子了。
褚明知见岑湘入学第一天的第二节课便姗姗来迟,似乎有些不满,瞪着眼问岑湘迟到的原因,岑湘想着傅昭似乎不欲将自己被欺凌的事声张出去,况且今日还是自己第一天来,尚不清楚国子监里各自的情况,便谎称自己没找到茅厕,在国子监里迷了路。
她来之后除了自我介绍便是内急,此时又来了一句:“我找不到茅厕。”这样一句话从一个样貌甜美的子女口中说出,多少有些不够文雅,在坐学子纷纷捂嘴笑了起来。
褚明知咳嗽了一声,也不好多说什么,放她回去坐下了。
依旧是昏昏欲睡的一堂课,岑湘支着腮,好歹没瞌睡过去,不过上课时褚明知点人回答问题,她后座的女子站起身来,一脸惶然答不上题,岑湘才知那女子原来名叫郑雪,她小声提点了郑雪,她这才将题答上,抬眼感激地看了眼岑湘,接着又画起画来。
午间孙婷怡带着两个女子来找岑湘一起吃饭,一位是她早便见过的宇文嫣,对方负着手一脸的不情愿,站在正中间的则是一个瓜子脸的女孩,那人月白色纱裙纬地,浅碧的锦缎外套上绣着些无规则的透光水纹,一根淡色的腰带系着柳腰,鬓边是支镂空的兰花珠钗,她眉间带笑,颜如白玉,虽然看起来与她一般年纪,但通身都已是优雅雍容的气度。
“这位是殷国公家的大小姐殷画竹。”孙婷怡介绍道。
岑湘听到殷国公三个字,又想起殷胜那厮,也不知这位殷小姐来意,但看她笑容温和,毫无敌意,似乎根本不知道殷胜的事情,便先笑着道:“你好。”
“你的手环很特别。”殷画竹道。
岑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环,那是她出去发放竹蜻蜓时在附近地摊上几文钱买的,一根简单的红绳上系了只陶兔,兔子是她的属相,这东西虽不值钱,但兔儿模样新奇,她还挺喜欢的,平常便总是带着。
“谢谢。”岑湘没想到这姑娘这么有眼光,行事作风也与她的堂哥殷胜完全不同,原本对此人的疑虑稍稍化去一些,既然对方如此友好的夸奖她,岑湘也非丝毫不通世故的人,便也客气道:“你的衣裳还有珠钗也很好看。”
一旁的宇文嫣见这二位如此友好的招呼,低头看看岑湘的手环,又抬头看看殷画竹的朱钗,两者相较之下,不由嗤笑一声,殷画竹虽处处低调但细节处很容易便能感受到隐含的奢华,那朱钗上的蕙兰一看便是用心雕琢过的,反观岑湘那兔儿,便粗糙许多,且二者的材质更是无法相提并论,岑湘的手环瞬间便显得上不得台面了。
殷画竹身上东西虽然低调奢华,但岑湘没太在意这些,只觉得那些隐隐生光的东西看着十分名贵,仅此而已。孙婷怡也在听了二人这番互相恭维后看了过去——虽然早上见岑湘时着实惊艳了一把,但细看之下也觉得,她打扮的多少有些简单了。
学堂里若是没什么活动,哪位名门贵女愿意穿那身粉色衣裙?又有哪个不喜欢争奇斗艳?反观岑湘,不仅穿着国子监类似的襕衫,身上首饰也少,好在她相貌不俗,手腕纤细皮肤又娇嫩,倒是将这拙质的手环衬的还有几分可爱。
她适时插话,问:“岑湘,你怎么会突然来国子监了?”
“我姐姐和母亲去判州了,一个人在府里待着也有些无聊,便来了。”岑湘挑了原因之一回答。
“原来如此,”孙婷怡点完头又道,“对了,先生们都很喜欢画竹,广业堂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她打理,你刚来广业堂,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同画竹说。”
“好,多谢。”岑湘道。
“千万别同我客气。”殷画竹说着,自然地在岑湘身旁坐了下来。
整个午休几人都在一起,宇文嫣虽然很不乐意的样子,说话夹枪带棒,但被殷画竹安抚着,始终不曾离开,岑湘同她们几人都不熟,招呼最热切的孙婷怡也才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可她初来乍到,直接走开显然不妥,后头殷画竹还与她说了许多,大都是些京城小姐们时兴的玩意儿以及广业堂相关的趣闻,岑湘还算有些兴致,能认真回答的便好好回了,其余不知道的一概以“啊对对对,挺好的”应了。
她心里还是记挂着殷胜的事,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将自己在临江仙出的丑给说出去,也不知道殷画竹是否心中憋着劲要替殷胜收拾自己,她不太喜欢这种猜来猜去的感觉,左右自己也不算理亏,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你堂哥……”
殷画竹原本还在向岑湘推荐近来时兴的布料,听到堂哥这个词,脸色瞬间暗了暗,皱眉问:“哪个堂哥?殷胜?”她有几个堂哥,但最爱惹事的非殷胜莫属,这也是同辈之中她最讨厌的人,因此下意识便猜测是殷胜。
“嗯。”岑湘点头。
“你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认识殷胜?”孙婷怡问。
宇文嫣想起自己兄长冬至那日似乎提过,在临江仙看见了傅岑湘,但后来打起来了,宇文凡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便先离开了。
“嗯,那天在临江仙见过一面。”岑湘不知道她们知道多少,便含糊道。
殷画竹也对殷胜前几个月在临江仙的风波有些耳闻,意外道:“隐约听说家兄不知礼数冲撞了人,回去二叔也好好罚了家兄了,怎么,冲撞了阿湘你吗?”
殷画竹本就厌恶殷胜那一副长房无嫡子,今后爵位全在他手的嚣张劲,因此总是避着这位二世祖,加上大房的和二房之中隔了几堵墙,对于殷胜的所作所为了解也不多。
“嗯,远远看见人动手,吓坏了,不过没什么大碍。”看来殷画竹是真不知情,这下岑湘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虽然她表面不以为意,当时也来不及说什么,可她对殷胜身边男子那句:“阑山怎么会收你这样的徒弟?”分外在意,觉得既丢了自己的面子,也丢了师父师娘的面子,此后甚至因此认为自己不该练剑毁了吴是颠的名声,转念又想既然如此,自己更应勤加练习将对方打得心服口服,但最终,这番内心的天人交战,在为了养好腿伤的长时间修养后,败给了懒惰,她回到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习频率。
“那便好。”殷画竹抚了抚胸口,气恼道:“我那堂哥是个混不吝的,若是出了什么荒唐事,阿湘莫要见怪。”
“怎会。”
……
吃过午饭,众人回了课堂,没过多久便开课了,下午是太学的另一位夫子讲学,但讲的也无甚新意,到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夫子便分发了考题下来,岑湘打眼看去,尽是些以前做过数遍的题,兴趣缺缺,将字像丢沙包一般选择性囫囵填了上去。
做完题,便将近放学时间了,回去侍郎府的路上,岑湘和傅昭商量着,还是决定将他在朝闻堂所发生的事情告知傅廉靳。
傅廉靳皱着眉,听到傅昭实际是被同学骗去崇文阁锁在里头,直道岂有此理,拉着傅昭便要去霍家找人理论,若不是她和傅昭劝说时间太晚,还不打算善罢甘休。
但实际上即便那日爹爹去了将军府,多半也只是扑个空。
因第二日再去国子监,蔡博士告诉岑湘,他认为此事极其恶劣,已经通知霍家,奈何霍家的两个大家长,霍将军霍麾、霍大少爷霍擎苍均镇守边疆,而年轻的霍二公子霍闲陵正外出公干。至于霍黎的母亲,早在生完他过后没多久便故去了,霍大将军担心霍黎没有母爱,对他格外纵容,这个小儿子也因此有些被霍家人宠坏了,这段时间霍家除了一个说不上话的妾室,几个能管束霍黎的长辈都不在,就算通知了霍家,此事也唯有不了了之。
好在事情被告发之后霍黎也算是收敛了一阵子,与傅昭相安无事过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