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危局
这家伙喂给李金泉老人的药,原本应该加重老人的病情?
喻超白眉头一掀,不置可否,反而问起了别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铜面具嗤笑一声,声音说不出的诡异:“我这娘娘腔做什么事,有义务告诉你们么?”
这人旧态复发,又开始当谜语人,且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早已知晓喻超白四人暗中称呼他为娘娘腔,此刻夹枪带棒的就要顶回来,似乎一点亏也不肯吃。
听到这句“娘娘腔”,喻超白四人一脸的坚毅多少有些绷不住了,都有点破功。
好在这一次,铜面具无心斗嘴,顶了一回,马上就解释道:“我给李老丈喂那粒药,唤作‘回光丹’……这种丹药的功效,并非是治病救人,而是压榨出人的最后一点生机,方便交代后事。”
说到这里,铜面具轻笑了一下,笑声有些清脆,却连年纪最小的白狼都听出这笑声中带着的无奈。铜面具说:“你们没有发觉,昨夜那般情况,李老丈已是无力回天了么?”
几人听得瞪大了双眼,面面相觑,回忆起昨夜李老丈旧疾发作的症状:
当时那李老丈提着拐棍打了一气,随后便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一口气接着一口气的,只发出破窗纸被风吹动般的声音,却吸不上气,一张满是沟壑的老脸憋得快要发紫。
依着大夏的医疗术语,这老人显然是患有“喘鸣”、“嗽喘”一类的疾病,以此时的医学认知,完全可算是一种“痨病”。
痨病啊,大夏多少富商高官尚且谈痨色变,无有医治之法。何况一个乡野的老汉?
那李老丈还多次提及,他年已近耄耋,这便是八十几岁的寿数。这样大年纪,得了“痨病”,偏偏还做出如此一番剧烈运动,一整套下来,以此时的医疗条件,当真就能要了命……
确实,照常理来说,这李老丈昨夜经历过举拐打人的剧烈运动,嗽喘病发作,确实是很可能就要一命呜呼的。
念及此处,四个人一时无言,说不出话来。
说不出话在此刻的语境下,自然就是默认。
铜面具见他们四人接受了自己的说法,继续解释道:“我当时见老丈可怜,年迈体衰,大半夜的亲自举着火把巡夜,我,我也是有些不忍的。我想,老丈为这涌泉庄也算尽心尽力,无论如何,让他把遗言交代清楚再去,这才是最大的善意。”
铜面具摊开了爽手,这个举动可以说退让颇大,他双手摊开,掐诀结印就无法背在身后进行,这就是在传达善意了。
喻超白隐隐是四个人里地头儿,他点了点头,说:“你给他喂药,确实是一片好意,这一点,我们弟兄认了。”
他没有再追问铜面具为何随身携带着“回光丹”这样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铜面具这种浑身不详的不祥之人,身上的秘密还是不要打探为妙。
最起码,比起那老而成精、滑不溜秋的李金泉老人,这个贼能打的娘娘腔总算还肯主动来看看水娃,对自己等人释放些善意。这人的心地应当不坏……吧?
喻超白发现,铜面具的耐心其实也并非一直就差,譬如此刻。这神秘的娘娘腔甚至还主动释放出善意,以这种人的傲气,大抵是不屑于撒谎的,绕是喻超白警惕心极重,此刻也不禁思索着是否信他一信。
只是照这铜面具所说,李金泉老人分明就是阳寿耗尽,又已吃下“回光丹”,最后的一点生机也该压榨得尽了——这老人为何今早却仍活蹦乱跳,大有身体康健的趋势,连咳嗽都不怎么咳嗽了,这又如何解释?
周梅云打断了喻超白的思索,他冷着一张脸,语气颇显冷漠:“照你的说法,你是一片好意。可依我看,这村里的那头狴犴,对你可是提防得紧。”
那头狴犴确实也颇为古怪,自从喻超白等人进得涌泉庄,它时常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今早业已证实,狴犴时不时就不见踪影,正是为了牵制住这戴铜面具的神秘高手。
比起涌泉庄村民的安危,狴犴似乎更加防备着这铜面具。这又是为何?
铜面具看了一眼周梅云,再一次压制住火气,耐着性子说话:“你们来此,也有一夜了。此间的村民,对于狴犴,算得上尊重么?”
涌泉村村民对于狴犴,算得上尊重么?
这个问题答非所问,但李明晨却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些村民也不怕狴犴。我观他们言辞之间,对于狴犴算得上极为尊重,甚至称呼它为‘虎祖’’……虽然如此,可你方才分明将他们的‘虎祖’五花大绑,我瞅着他们也没有想要上来解救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的话戛然而止,显然这些举动之间蕴藏着巨大的逻辑漏洞。若是真个尊敬,把狴犴看作祖先一般,怎么会任由铜面具将狴犴五花大绑?
甚至铜面具还很恶趣味的绑了一个蝴蝶结!
想想那些村民对于李金泉老人的态度,拐杖加身,连躲避都不敢,直挺挺就受了杖击。那些江湖好汉,连同喻超白四人,通通都是狴犴找来,目的正是铲除恶虎。按理说,狴犴既是“虎祖”,又劳心戮力做了许多事,怎么它一遭被绑,竟连人来解救的都没有?
喻超白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他飞快地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一个问题咱们都忽略了……围栏倒塌的时候,那些村民早就吓得慌不择路的逃命。可是李老丈三言两语,竟然就有些汉子肯跟着他卖命……”
他这番话也未必没有道理。寻常的村落,正面遭遇如此庞然大物的袭击,族中老人的第一反应,绝不应当是组织人手与明显非人力可敌的精怪抗衡。
纵然李金泉老人自己眷恋乡土,不肯率领族人背井离乡,他再怎样一意孤行,非要族人与恶虎相争,他一个老棺材瓤子,有何必要非要冲在头一个?
这是与精怪相争,非是农村之间争水!和那些天生地养的畜牲较劲,莫非这些精怪还遵守人类的规则、不伤老人性命么?
李金泉方才带着族内青壮劳力冲锋,已经不合常理,更离奇的是,那些李氏宗族的青壮汉子,竟然也没有一个拦住老人……
这两处细节,全都透着不同寻常,几个人听得面色逐渐凝重。其中那位李明晨把眼睛一眯,眼中精光就被遮住,竭力控制着,手却再次往怀里探去。
“而且。”喻超白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越发的古怪,“你们没有发觉么?这李老丈,做任何事情,身边总是跟着一群人,这些人显然唯他马首是瞻……”
白狼接过话茬,不确定的问:“比如——李老伯没有提到解救狴犴,他们就完全任由他们的‘虎祖’被五花大绑,全然不理?”
铜面具冲白狼点了点头,他的心绪显然也不平静,忍不住就翘起一根手指来梳理自己的头发。这人垂在肩上的头发确实乌黑靓丽,发质健康,只是这个动作,再次加深了他“娘娘腔”的身份标签。
梳着头发,铜面具开了口:“还有一件事。你们可还记得……昨夜,你们捉住了一只‘伥鬼’?”
喻超白面色大变:“你是说,水娃的父母,仍旧是那只‘伥鬼’所害?”
他的语气中蕴含着压抑的怒气,显然对于这个可能性极为愤怒。
细细想来,昨夜抓住“伥鬼”之后,李金泉应和着李明晨,三言两语之间,吩咐族人下去烧汤切姜,场面立时混乱起来……
周梅云狠狠拔掉了自己一根野蛮生长的胡须,惊叫道:“是了!自那之后,根本没有人再注意那‘伥鬼’!”
李金泉老人,确有古怪!
白狼绷着小脸,小眉毛揪起:“这些事,恐怕与李老伯脱不开干系。只是那只害了水娃父母性命的‘伥鬼’,是藏在哪里的呢?”
铜面具冷笑,笑得有些嘲弄:“你们今早,不是遇着了这些东西的么?”
今早……
今早他们四个人与那头恶虎一场恶战,中途就有些腐烂的手臂,从土中伸出,来抓他们的脚踝!
是土中!
李明晨陡然忆起:“是了!我昨夜潜入水娃家中捉拿‘伥鬼’,这‘伥鬼’正是从水娃家中开了门锁!”
是了,正是土中!若非土中,这“伥鬼”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夜夜害人性命,受害者却从未留下痕迹?
喻超白一行四个人此刻终于脸色大变!
他们四人,谁也没有钻地的本领,一切的活动,都只有立足地面才能开展。谁能料到,就在他们的脚下,可能就潜伏着无数的“伥鬼”,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他们团团包围、生啖他们的血肉?
李明晨突地怒目圆睁,眼中竟射出接近实质的精光,他大喝一声:“岂有此理!”他把手往怀里一揣,握住了刀柄,刀柄上包裹着的布条的触感令他胆色大壮,掖着刀,他就要往宴席处走,显然胸中杀意已决。
喻超白一把拉住他,低喝道:“你要干嘛?”
这一手拉扯本就蕴藏着火气,不由得就带了七八分力,李明晨被扯了个趔趄,他眼中精光四射,杀意汹汹,极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你拦我怎的!”
周梅云上前打着圆场:“老李,你不要急躁!‘伥鬼’此时就在咱们脚下,你贸然前去,岂不正中李老丈的下怀?”
李明晨深吸了口气,冷笑道:“我问你们,‘伥鬼’是听谁的命令?”
白狼说道:“自然是听恶虎的。可那头恶虎,此时不是已经被玄天升龙道的道士师兄弟们生擒了么?”
李明晨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们忘了么?那头恶虎,拥有身化流体的诡异能力,那些道士们的封印术,真的能困得住它么!咱们现在,连同这涌泉庄内外三百多口人,全都身陷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