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分析
咱们此刻,全都身陷危局!
李明晨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段话,他的声音虽然竭力压得低些,身体却不自在的绷紧了,欲要挣脱喻超白的拉扯。他此时心中激动,体内活性元气一发涌出,袖袍鼓荡,看上去真好似炸了毛的狮子。
喻超白拉住他的手臂,连连用力,牢牢地将他固定住,嘴里低喝:“你方才自己说的,不要与多数人较劲!你想一个人顶着那些江湖豪杰、庄内精壮,与李金泉拼命么?你一个人,纵然拼赢了,拿了那李老儿性命,庄内众目睽睽之下,你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你想要成为下一个恶虎,被人追杀一辈子吗?”
李明晨瞪着一双眼,眼珠快要凸出眼眶:“我顾不得那些,这李老儿,当真他娘不是个东西!无端放走了‘伥鬼’,害了水娃父母的性命!我纵然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与水娃一家报仇!”
白狼抬起头看他,一双冰蓝色的眼珠不含一丝杂质,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他:“李大哥,你为何认定,我们几人不会跟着一起去呢?”
李明晨被问得一窒。
白狼目不转晴,仍旧盯着他,嘴里继续问道:“你只想着杀了那李老伯,可李老伯为何要做这种事,你又知道么?”
李明晨再次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也知道,凡事总有前因后果。李金泉为何要私放伥鬼、纵容伥鬼行凶害命,他却一概不知。
只是此刻他正在气头上,一股火气直直的往上燎,烧光清明,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他梗着脖子,头发都已张开,宛如发怒的雄狮,口中喝道:“我不想知道!我……”
白狼立刻打断他的话,飞快地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想不想知道?
好奇终于压制住了火气,李明晨清了清嗓子,一张脸仍旧残留着些许愤怒。他伸长了脖子,仿佛要将一口实质化的恶气狠狠撕碎咽下,嘴里哼哼唧唧的问道:“那你来说,他所求为何?”
白狼幽幽的说:“你难道忘了么?这位李老伯……他是会兽语的。”
休说是李明晨,这话一出,就连喻超白这几人中最为缜密的一个,也如遭当头棒喝!
不等李明晨开口,这次率先开口的竟是喻超白,喻超白“蹭蹭”几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的两臂,急切的问道:“你是说……李金泉是恶虎的主人?”
喻超白这一下抓住白狼,情绪激动之下,不免就带上了力道,指甲就往白狼的肉里陷。
白狼疼得叫了一声,喻超白意识到失态,连忙松开白狼,一双眼里带这些歉意,直勾勾盯着白狼,直把他盯得头皮发麻。
白狼揉了揉被掐痛的手臂,抱怨了一句,开始解释:“我可没说李老伯就是恶虎的主人。我只是说他会兽语——他能与狴犴交流,自然就能与恶虎说话。”
周梅云面色凝重,插嘴道:“他既然能懂兽语,又与昨夜水娃父母遇害脱不开干系,那么就有两个可能。”
“第一,李老丈正是恶虎的主人,恶虎是受他驱使,每夜派遣‘伥鬼’害人,甚至还在官道上变幻出了一座客栈,专门伤生害命。”
“第二,李老丈并非是恶虎的主人,他因为能与恶虎交流,所以与恶虎有些交易——不要忘了,昨夜正是他放走了‘伥鬼’的。”
喻超白点点头:“分析得有理。我猜测这恶虎并非是效命于李老丈,原因么……”
他一指某处:“不要忘了,那恶虎昨夜连涌泉庄都进不来。据咱们方才的推断,结合村民们的说法,这一个多月来,庄内夜夜失踪人口,全都是潜伏在土中的‘伥鬼’所为。”
几个人听得连连点头。的确,那头恶虎,无论如何也没有越雷池半步,三五日尚且好说,这已是足足一个多月了,再好的耐性,只怕也早被消磨殆尽了。
休说一头灵智未开的畜牲,便是人,也难有如此耐性。
只是听到“潜伏在土中”这几个字,周梅云脸色不好看了。他实在是有些畏惧这类高度腐烂的死尸,嘴里嘟囔着:“我说,那李老丈,莫非跟咱们一般,也是怕那恶虎的么?”
周梅云是自尊心作祟,不愿承认自己畏惧“伥鬼”,只含混其词的称呼为恶虎。然而他这一句“畏惧”,却点醒了喻超白。
喻超白兴奋的舔了舔嘴,他觉得真相终于即将浮出水面:“不错。那李老伯,恐怕也有些畏惧恶虎,否则以他放走‘伥鬼’时的心思,早放进那恶虎,再有多少人命也早害了。根本轮不到狴犴请咱们来降魔。”
降魔……喻超白这是给自己贴金,铜面具听得哼了一声。显然,他认定喻超白实力不够,不足以降服那头恶虎。
喻超白听得这声“哼”,立刻反唇相讥:“你别急着笑我,你的那点功夫,也难拿得出手。别的不说,你与狴犴相斗,就受了内伤,你身上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我都闻到啦!你也没比咱们弟兄厉害到哪里去!”
血腥味……铜面具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就爆发出一声尖叫:“住口!”
这人着实是个暴躁老哥,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啪”的一巴掌就削在喻超白肩头,打得喻超白连退几步,肩膀生疼。
喻超白有些火大:“喂,咱们好好说话,你怎么无端打人?”
铜面具瞪着他,一双眼睛哪怕挡在面具后,也亮晶晶犹如小灯。
李明晨此时气已制住,他还等着分析出真相呢,突然就见铜面具出手伤人,不由得上前拦在二人中间,打着圆场:“咳咳,大家有话好好说,都是并肩作战的弟兄,你说话也饶人一些。”——这句话,他却是冲着喻超白说的。
喻超白听得冷哼一声,也不好跟李明晨发火,勉强闭了嘴。
李明晨又转过头,看着铜面具,嘴里是另一套说辞:“兄弟,你的本领我们见识过,确实是俊俏的手段。只是我这孙兄弟,也是出于关心,你受了伤便受了伤,有些血腥味,那也是咱们男子汉的功业……”
他不提“血腥味”这三个字还好,一提出口,铜面具再次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啪,一巴掌照样削在他肩上。李明晨骤然受了一击,也是一般的“蹭蹭蹭”后退几步,捂着膀子嚎。
周梅云看不过意了:“喂,你身上确实有血腥味,有伤就治伤,谁打伤你的,你自去找谁,拿咱们兄弟撒什么气!”
还在提血腥味……铜面具浑身颤抖,隐藏在面具后的脸气得通红,他的拳头捏得梆硬,显然又要发作。
突然,铜面具感到有人拉自己的衣袖,往下一看,却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这孩子一双眼睛怯怯的看着自己,他自然就是白狼。
白狼仰着头,一双充满异域风情的冰蓝色眼睛怯怯的盯着铜面具,嘴里的话,越说声音越小:“我也闻到你身上有股血腥味,你肯定是与狴犴打斗受了伤……我给你治治吧,我懂些医术的。”
治,治治?
铜面具看了看白狼,也没法和个孩子生气。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一跺脚,凶巴巴的说:“我没伤!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这人脾气古怪,暴躁得有些不合常理。生了气就打人,受了委屈居然还跺脚,简直就是个活脱脱一副娘娘腔的模样嘛……
喻超白腹诽着,继续刚才的分析:“我们继续……话说我刚才说哪了?”
李明晨手揉着肩膀,只好拿手肘撞了他一下:“血腥味,血腥味。”
周梅云看得眼皮一跳,他觉得这家伙也是个惹祸精,连忙捂住他的嘴,改口圆场:“畏惧,畏惧。”
喻超白一拍大腿:“不错,就是畏惧。我看那恶虎不敢进庄,想必就是不肯与那狴犴放对,李老丈的倚仗,想必便是狴犴……”
周梅云打断他的分析,提出疑惑:“不对吧。狴犴不是一怕死,二怕疼么?”
白狼恍然大悟:“所以狴犴自己也畏惧,才要请人来对付恶虎!”
这简直就是句废话,狴犴若是不怕,为何要来请人来对付这头恶虎?
李明晨龇牙咧嘴的揉着肩膀,也来凑热闹:“你们不是被狴犴从那劳什子‘鸿儒客栈’接来的么?我们这些江湖人士,大多都是狴犴请来的。它既然心存畏惧,怎么还敢出庄?”
问到这里,就算切中了要害。
喻超白望向了铜面具:“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我们这些外来者中,第一个来到涌泉庄的吧?”
铜面具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这家伙还在记仇,心眼着实不大……喻超白腹诽着,嘴里继续分析道:“那么,狴犴是从你来了之后,才能腾出空,去寻我们这些人来铲除恶虎。”
这个解释倒是颇为合理,只是铜面具的拳头却渐渐捏得发白……
李明晨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工具人吧?明明狴犴依靠铜面具才有机会润出来搬救兵,偏偏却极不信任铜面具,有事没事就跟着他,防备他,今早更是直接与他打了起来……
这算什么?面对外敌我唯唯诺诺,面对强援我重拳出击?
好惨一男的!
喻超白清了清嗓子:“李老丈很可能与恶虎有交易,你们说,狴犴到底是什么立场呢?”
“狴犴的立场恐怕与李老儿是不同的。”铜-工具人-好惨一男的-面具插嘴,“我将狴犴五花大绑已有两个时辰,李老汉可至今没有去替它松绑。”
白狼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别的不说,我总觉得李老伯对待咱们这些人的态度有些问题。”
白狼说得不无道理。李金泉老人明显并不排斥这些江湖好汉前来助拳。狴犴寻他们三人来帮忙时,老人还专程出来迎接,陇右道深秋的夜里,寒风呼啸,身子骨稍弱一些,就承受不住。以李金泉的病体,这个举动也过于隆重了些。
周梅云冷不丁地说:“李老丈说过,他想用自己的命换年轻后辈的命啊……”
以一个老人的命,换年轻后辈的命……
喻超白莫名的感觉后脖颈一凉,他不安的晃了晃脑袋,咬着牙说:“我看咱们还是得回宴席——李兄弟说得不错,咱们脚下就是‘伥鬼’,那头恶虎又有一门身化流体的遁术。与那李老丈待在一起,一来安全,二来也好查出真相。”
铜面具摇了摇头,一指那祠堂:“既然如此,你们自去宴席,我就留在这里。”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可是记得清楚,李老汉表现得最爱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