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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衣服与情义

喻超白说得不错,火蚁的卵的确极有效果,且还有强烈的饱腹感,小谭姑娘吃了这么一团,当真就渐渐透露出好转的迹象。

喻超白的晚餐则是几颗果子。其实山里有些动物,完全可以打下来烤了吃。只是他此时虽带着弓箭,但那些山里跑生活的野物却大多生命力顽强,休说是中了箭,就是被射成了筛子,只要没有当场咽气,往往就能跑出极远。他可不敢冒险,若是离小谭姑娘太远,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他出去寻找火蚁卵时,可是看到了虎粪!

不过这果子真的很难吃……红的那些看起来水灵可爱,却偏偏又酸又涩,舌头都能给人酸麻了;青的那些稍显好吃些,但也只是无味而已。喻超白心里抱怨着,觉得找到机会还是得打几头猎物吃。这倒并不单纯是因为这些东西太难吃,而是这类浆果吃多了会窜稀,严重伤害人的身体,弄不好就会搞出大问题。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小谭毕竟还生着病,身子虚,不到必要,不能给她吃太多这种东西。

生了一堆火,两个人各自心事重重的谁去。

待第二日天亮的时候,女孩发了一身汗,精神恢复了些许。女孩的身上显然也带着豹皮囊一般的储物法器,此刻她已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显得有了些气色。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她沉默了下去,不再怎么和喻超白说话,一张脸时常面无表情,似乎竭力压制着某种情绪,只有偶尔的眼波流转,偷偷看几眼喻超白。

喻超白也绷着脸。他昨夜入睡前终于想得通了,这女孩的修为这样高,年纪却与自己相差不大,想必是自幼修行的。而在这个世界,一个人倘若有条件自幼修行,起码就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此人家中的豪富,绝非寻常人家可以比拟。喻超白昨日趁着女孩泡脚时偷偷看过女孩的那身玄衣,那面料比之马灼之的蓝色道袍所用的“冰蚕丝”还要高级,似乎是以“神蚕丝”制成的。她的那张碎掉的面具,更是以“火戎铁”制成。这些材料,随便拿出一样,就足够喻超白连续不断的抓上好几只白狼。

他只是山林间长大的猎人,绝不应该有那些可笑的非分之想。这女孩的家世远比她的修为更加惊人,自己与她,再共历多少次生死,也难以逾越那些可怕的鸿沟。

只是……救命之恩,这却是一定要报的。当时若非这个女孩,只靠白狼一人,休说是自己,其余几人通通要血溅当场。

喻超白并不是一个爱耍嘴皮的人,他更习惯直接行动。他昨日为女孩做的那些事,便是存的这份心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既然用得上他,那么,义无反顾。

不过,自己与她,已经同生死过了,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应该是吧?喻超白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赶路。其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但无论如何,走出这片大山总是没有错的。

走了一会儿,喻超白咳嗽了一声:“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女孩不敢看他,装作专心赶路的模样,回答得微不可闻:“我姓……谭。”

我姓谭,具体叫什么暂时还没编好。

喻超白可以断定,这个姓氏绝对是假的。这姑且称为谭姑娘的妹子显然不善于撒谎,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慌张,神情躲闪,声音不由自主的小了,仿佛是自觉有愧,简直是把“我在撒谎”这几个字刷了金漆,顶在头顶。

嘿,怪不得她要戴上面具,原来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生怕别人看出来她在说谎……喻超白胡思乱想着。

不过小猎人倒是没有嫌弃,他第一次与这姑娘见面时,也是报了个假名字。对这种事情,小猎人还是很看得开的,左右不过是萍水相逢,大家彼此都留出一点距离,挺好。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你肯定不姓谭,不过这个无所谓啦,我第一次见你时,报的也是个假名字。咱们既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有的事情也没那么讲究,我就当你是小谭啦!至于我么……唔,孙笑川、喻超白,你觉得我是哪个,我就是哪个吧。”

小谭皱了皱眉:“你怎么能叫我小谭?我看过你的骨龄啦,你比我还小两岁呢!”

喻超白警惕起来:“你……你什么时候看的?”

看骨龄这门本事,虽然与遁术干系不大,但起码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这两门技术人员都是靠手来施展的。

小谭这一句话说完,立刻意识到说漏了嘴。不过这姑娘明显与一般的少女不同,脾气极为刚烈,她瞪起一双英气十足的眼睛:“某人成天在我面前裸着上半身,本姑娘看着眼馋,趁你昨夜睡着,偷偷摸了一把,不行吗!”

这些话她说得理直气壮,一双丹凤眼轻轻一挑,简直要化作真正的凤凰飞将出来。

喻超白被她这么一瞪,不知为何,那股熟悉的遇到天敌的感觉再次浮现,凭空矮了几分。但他还是有些不满:“喂,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趁我睡着时偷偷摸我呢?”

小谭显然不是只会“嘤嘤嘤”的普通姑娘,她冷笑了一声:“谁让你不穿衣服在我眼前晃的?姐姐我看你身材不错,一时手痒,就摸了一把,怎么了,要付你银子吗?”

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喻超白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心想我的衣服怎么毁了的,你没点数么?

被喻超白瞪了一眼,小谭感到有些理亏。昨天找水时,喻超白把她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躺着,因为怕她着凉,所以脱了衣服给她垫了一下。结果就因为这一垫,衣服上沾了大片血迹,当时就穿不得了。

想到这里,小谭有些心虚,连忙对喻超白说:“不如……不如出去之后,我赔你一件更你好的?”

赔?

这个字眼着实有些伤了小猎人的心了。喻超白可还记得,当时自己被两头巨兽夹击,危在旦夕,随时都可能沦为大虎们的开胃菜,当时这姑娘不假思索,立刻就来救他,只比狼崽慢了一点。

这叫什么?这叫同生死共患难!在小猎人看来,二人都已经同生死共患难过了,完全就是朋友的关系。朋友之间,还谈得上什么赔不赔的么?

左右不过是件衣服,拿一件衣服换了一个朋友的康健,哪里谈得上什么赔不赔的?

喻超白只觉这话着实刺耳,但又不想与她争执,撇过头去不想搭理她:“闭嘴吧你,那套衣服根本就不是我的,是我借我兄弟的来穿,要赔也该是我赔给老云,你赔我做什么!”

其实喻超白撒谎了,他原先的衣服被周梅云炸得稀烂,这一件是周梅云送给他穿的。想想周梅云当时,可没有小谭这么墨迹。似他们这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各处凶险之地游荡的人来说,一件衣服而已,你穿了我的,咱们便是同袍兄弟,彼此之间再不必分的那么清了。小谭虽然是个姑娘,这些事情可能有些不清楚,可大家彼此都已经过了命的交情,区区一件衣服,赔不赔又有什么紧要?一味纠结,反而忒不爽利了些,倒显得双方斤斤计较,都不体面。

只是他却不知,这位谭姑娘,修为虽高,却根本就是第一遭行走江湖的菜鸟,哪里懂得这些规矩?他这么一说,反而起到了反作用。

小谭姑娘听到“衣服是借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家伙一身衣服紧紧的绷在身上,袖口才到手肘,别的不说,稍微富裕些的人家,怎么会任由自家后生穿着这么一套衣服出门?而且他那套衣服垫在自己身下时,颇为软和柔顺,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自产的土布能够比拟的。这家伙身边的狐朋狗友里,有一个地老鼠一般的角色,姓周,莫非这件衣服是借那地老鼠的?啊这,无论怎么看,混到要借衣服穿,好像都很可怜啊,这家伙似乎真的很穷……

小谭虽然有些暴躁老姐,但到底不是全不讲理,想到了这里,母爱开始泛滥。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语气也软了几分:“好啦,你待我好,我是记得的……你那套衣服明显就不合身,本来也穿不了啦。现如今毁了,我肯定会赔你的,赔你两件怎么样?你穷得一身衣服也没有,还了你朋友后,你自己还得光膀子呢!”

赔。还要赔两件。

这把我看作了什么人?喻超白本能的反感了起来。他倒不是想挑刺找茬,在他看来,小谭为了救他,毫不犹豫的就出手了。当时的二人,非但没有交情,还可算是有些嫌恶。一个对于有些嫌隙的人都肯施以援手的人,显然心胸坦荡,性子爽利,这姑娘怎么非要纠结这些琐事?

一件衣服,毁了也便毁了。莫非这么件衣服,能够比同生死共患难的友谊更珍贵么?

喻大爷若真要了这件衣服,他还怎么立足?

喻超白看了看她:“嘿,瞧这话说的,我难道是图你两件衣服才救你的么?”

喻超白这是在故意赌气。其实刚刚他已经想清楚了,这姑娘就是暴躁老姐脾气发作,现在反应过来,又自觉理亏,想要弥补罢了。测骨龄的办法的确是摸骨,可她之前扇了自己一巴掌,大约也就是那时候测出来的吧,头骨也是骨么。只是明白归明白,小猎人还是有些不爽。别的不说,单单这姑娘这样的脾气,往好了说,她这是硬气自尊,不肯亏欠于人,往坏了说么……哼,你不肯亏欠别人,莫非我就是那只为利益的人么?

还是那句话,喻大爷还图你那两件衣服么?

他这么想着,语气自然也就酸溜溜的,一句话本就不中听,经他这样的语气一修饰,简直任谁也听得出话里的抱怨。

小谭听出他语气里的怨气,哪里还不明白她说错了话?她自小是锦衣玉食,此次来这陇右道走上一遭,见识过这么多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底层百姓,那些百姓,是什么样的活法,总算是有了些许明悟。以这些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而言,很难令人相信,这些人与小谭竟然是同一个种族的生物。他们穷,他们地位低下,他们活得毫无尊严,他们的生命似乎天生就是被自己、被李金泉这样的人玩弄的——可他们不是两只脚的牲口,他们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是这世上最多、却偏偏最容易被极少数人忽略的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底线。就以喻超白为例,这傻小子瞅自己的眼神躲躲闪闪,心里想的什么,谁还不知道么?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提出要送他两件衣服,他立刻就说起怪话。显然,这家伙的认知里,他待自己这般好,并非是出于要获得什么利益的目的,纯是以“同生死共患难”过的交情而为。

这种付出,在小谭的原生家庭所处的阶层,非但少见,简直可以算是可笑至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贪图些回报,为什么要有付出呢?然而恰恰正是在今天,小谭就偏偏见到了这样的场面。

我救你,莫非是图你那两件衣服么!

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其实何尝不是心酸委屈?

他这般待我,我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轻易的就羞辱了他……

想到这里,小谭的心中没来由一软,暴躁老姐的脾气居然一时压住了,只是柔柔的看着他,语气几乎是带着三分恳求:“对不起……我没有其他的意思的……我,我只是……”

“你只是想要报答我?”眼前的小猎人轻轻的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自卑,“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大小姐,说要赔我衣服,必然会赔,而且还是赔最好的。”

说到这里,喻超白看着她的眼睛,露出了一嘴洁白的牙齿:“其实你做的也没有错,我帮了你,你自然应该报答我。我在大山里混了这么多年,这个道理我也懂得的。”

“可是……”小猎人话锋一转,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些冷漠和疏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的人给予你帮助时,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回报的?”

“我,我只是……”女孩的语气已经彻底软了下来,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只是没把我当作朋友。”喻超白平静的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考虑过你会报答我,但我以为是用感情——咱们之间,已经是生死之交。你救过我的命,你还救过其他几个人的命,我们可曾提出要付你银两、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么?”

“可是,秦真元对你那位周朋友……”女孩越说声音越小,越发没了底气。

喻超白看着她摇了摇头:“他们之间的事,的确也涉及到金钱——秦真元倘若真肯助我兄弟一助,他要付出的金钱,可远不止是两件衣服能够比拟的!”

小谭怔怔的看着他,隐隐有些明白了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了。只是这样一来,女孩的一颗心也彻底慌了,嘴里没了言语。

“听着!”喻超白的语气有些冰冷,“你救过我的命,我现在又帮了你一次。你不必再对我说什么感谢、报答的话,太生分。”

“以我们山里的规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当时救我,肯豁出命去,这与你是不是富家小姐无关。既然如此,你我就是生死之交,为了你,我也能舍了这条命,这与我穷不穷、打不打赤膊也毫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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