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前程与身份
喻超白说完这些话,昂首挺胸的走在最前面。和煦的日光照射下,他赤裸的上半身似乎勾着一层金色的绒毛,配合常年锻炼出的匀称肌肉,晃得小谭不由得脸色红彤彤的。
偷偷多看了几眼之后,小谭就发现了不对:这家伙一身都是伤,尤其是整个背上,密密麻麻的,简直已经成了某种鳞甲,皱巴巴的一块好皮也没有了。
“喂。”小谭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你的身体……”
喻超白头也不回:“你知道的,我不会遁术。”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不会遁术与全身伤疤有什么必然联系?
然而小谭立即就反应了过来,然后就自然而然的回想起这家伙一身的巨力和正面抗衡恶虎的事迹,不由得生出些许敬佩。她的心性毕竟远非普通女孩能比,非但要强,还带着些英气,她不仅没有害怕这一身的狰狞伤疤,反而夸赞道:“你不会遁术,却要与明境的敌手抗衡,所以收获了这一身的功业?”
她也把伤疤叫作功业?
喻超白终究是少年人心性,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情绪就如夏日的天光,阳光总能迅速驱散阴云。功业……小猎人自己也喜欢将伤疤称呼为功业,但他还是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不知怎的,这个词自小谭嘴里说出来,之前的不愉快就一扫而空。他显然是喜欢极了这个词,转过头来看了看女孩,绷着的脸色已有了一丝笑意:“我不会遁术,要杀死敌人,就只好拼命一些了。”
小谭听出他语气中的欢快和得意,看着他一边努力绷着脸,一边却忍不住开始得瑟,没来由的跟着高兴起来,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浓郁。她这么一笑,仿佛将阳光全都吸了过来,喻超白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山河万朵,只剩下女孩的身影。
她笑起来真好看……可惜平时总是凶巴巴的。一个念头迅速划过喻超白的脑海,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
“喂,小鱼,你的一身本事,我都见过啦。你这样有本事的人,难道打算窝在山里,做一辈子猎人吗?”女孩的声音并不软糯,反而透着一股子清冷,宛如一汪清泉,激得喻超白立时转醒。
喻超白想了想,又看了看小谭,认真的请教:“我不做猎人,还能做什么呢?”
小谭的一双眉毛跳了一下:“你既然能打能拼,不如……不如去从军吧?”
小谭飞快的说着,脑子里已经盘算起来:这家伙的一身本领,不说多了,当个明境高手看待,却是没有问题的。大夏民风尚武,这些年虽越发衰颓,但对于有本事的高手,却是人人都敬佩的。这家伙倘若肯去投军,几手功夫一露,还愁军营中的骄兵悍将们不肯青眼相加么?况且明境在军中,就已经能做低级的军官了,他对敌又肯用命,年纪也还轻,若是再有一些封妻荫子的上进心,完全就是进“神武军”的好苗子!只要进了神武军,便算是家中的嫡系亲军,身份又有不同。况且他还有自己这一层关系,自己再使一些力,为他谋个好些的出身,寻个明师指点下他的修行……飞黄腾达,也不在话下的!
若是……若是他再勇猛精进,立下一些功劳,到那时,把他调到自己的府内充作内卫、贴身保护,也没人能说什么的!
姑娘家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考虑得也不可谓不周全,只是这些事到底是一厢情愿,具体成不成,还要看喻超白肯是不肯。
喻超白笑了起来。不得不说,他其实长相清秀,笑起来时颇有可爱之处,只是他嘴里的话,就不是那么中听了:“嘿,小谭,你打算替我谋个出身?”
小谭大胆的盯着他,干脆利落的承认了自己的想法:“不错,我是想替你谋个出身。咱们之间有过命的交情,作为朋友,我替你考虑考虑,也是……”
“你是想招揽我吧?”喻超白嬉皮笑脸的打断了她。这个举动非常的无礼,但无礼的举动往往也意味着有效,这是因为礼是一种人为制定的规则,而无礼之举恰恰是破坏了这种规则,因此最能直指要害。喻超白此时就破坏了规则,他笑嘻嘻的说:“嘿,小谭,你们有钱人真是弯弯绕绕的,你想招揽我,直说就是嘛。”
女孩被戳中了心思,也不反驳,歪着头问他:“你不肯么?”
这个歪头杀的动作可爱极了,喻超白看得心神一荡,随即他摇了摇头:“有好的前程,我自然是肯的,只是我现在是不能随你同去的。”
他停顿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呢,现在是陪着我两个兄弟去办事,具体要办多久,我也不清楚的——这些话不是诓你,但我得帮他们把事做完,这是我承诺过的。所以就对不住啦!”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么……女孩盯着他,眼中渐渐浮起一丝笑意:“小鱼,在你的心里,一个承诺,远比自己的前程更重要么?”
喻超白嬉皮笑脸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嘴里装作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着:“嗨,你摸过我的骨龄,我今年还挺年轻的,对吧?”
小谭姑娘点了点头。的确,这家伙顶天了能有十七八岁,这个年纪,身体都还在发育呢!
“既然我还年轻,那就要趁着年轻多做些蠢事。否则等年纪大了,岂不倍加后悔?”小猎人笑嘻嘻的,很好的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渴望。
小谭还是有些不死心,她想了想,说道:“我把地址留给你怎么样?你眼下与朋友有约定,我自然不肯强求你的。待你办完了事,也可来投的。”
这姑娘说着,解下一块圆形玉佩来,轻轻一掰就分成了两半,原来这原本就是一对。小谭拿着半块硬塞给喻超白:“你拿着这半块玉佩,待你忙完了手里的事,去剑南道寻一个叫韦名传的人。他在当地,大大的有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寻着他的住处,将这半块玉佩拿给他看,他自然会有安排的!”
这番话说得极其寻常,她仿佛是在说“我今天出门买了五斤碳”,脸上全无别的情绪,仿佛是在拉家常。可喻超白听得脸色就不对了。
韦名传……这个人么,休说是剑南道,只怕全天下都没有几个人不认得的。这人哪里是什么大大有名,他分明就是总领剑南两道的使相——也就是总镇剑南两道的节度使!
大夏传承至今六百余年,自“藩镇之祸”后,二百余年间,藩镇的势力越发壮大,发展至今,几乎就是国中之国一般的存在。这些藩镇,与朝廷的关系总体上也是错综复杂,国朝二百余年间,无数英雄人物殚精竭虑,也不过就是勉强维持着平衡罢了!这样的格局,几乎就是上古时期大周皇朝分封天下的局面。那些统率各镇的节度使,一个个掌管藩镇的军政大权、财政税收,不仅是封疆大吏,更是当地的文官领袖,完全可称是出将入相、宛如一方诸侯般的人物。而小谭提到的这位韦名传,不仅是剑南两道节度使,更是节度使中最顶尖的几个之一。非但如此,江湖上还早有传闻,这位韦名传韦使相依仗家族余荫,不仅年纪轻轻便位列一方诸侯,其人的修为也堪称当世绝巅,三十出头的年岁,便已修到了“虚境”,当真是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只怕皇帝也勉强他不得的,可是听小谭的意思,这位韦使相,似乎还要给她三分薄面?
喻超白看了看手中的这半块玉佩,勉强认出这是一头大蟒的形状,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什么。只靠这么个小玩意儿,就能让剑南节度使乖乖就范?他眼珠一转,无数的念头涌起,突然就仿佛想通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让韦名传这样的人卖情面,照理来说,无非就是势力比他大的和个人实力比他强的。势力比剑南节度使大的,皇室算一个,河朔三镇也算得上,别的么,唐古坨王庭、南韶国乃至更远的白衣大玉都要差点意思。个人实力么,哼,找遍天下,又能有几个?
这些最顶尖的人物里,倒是的确有几位女子。可那些女子,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几了,何时曾听过有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能有这般大能量的?
不过除了个人修为和势力么,倒还真有一样东西,也能够使这位韦使相就范……
喻超白叹了口气,暗暗想到:这姑娘要么是心太大,要么就是吹牛不打草稿。如果是后者么,一个起码也有化境以上的高手非要耍着自己玩儿,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自己真的很好玩儿。
如果是前者……小谭的真实姓氏恐怕是姓姬,自己日后再见了她,可就得跪在地上,口称殿下了。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小谭信誓旦旦的说,那位韦使相定会替他谋个前程。
毕竟……那位年轻有为的韦使相,据传至今单身啊……
喻超白眼神复杂的看着小谭,小谭脸色坦然的平视着他:“你猜到了么?”
喻超白看了几眼,终于收下了玉佩,继续开始走路:“无论如何,眼下咱们还是得先出了这座山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