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入

在林岚走出医疗区域后，他径直向这里的泊车平台走去，他的第二辆悬浮车，以由本区的公共交通系统中脱出，转为了私人使用。

经过五分钟的消毒清洗和保养，就会赶来停车场。而这段前往停车场时，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几乎可以抵消这段时间。

需要说明的是，在机元时代中，每个人只能拥有悬浮车的使用权，对外部设备个性化的定义权，而没有所有权。

每辆车的所有权，为地球联邦，也就是全人类所有；

任何企图私人占有悬浮车的行为，会被视为犯罪。因为由人工驾驶的悬浮车，会严重威胁到他人的生命安全。

在这一周的时间内，林岚通过那份王默给的痕迹报告，以及中子星的监控分析，推测出了一条行动轨迹。

而现在，他要去取得那最后一片拼图。这时，林岚从一条小路中拐出，进入了主干道。

主干人行道上，十分的喧哗，在人工耳蜗的降噪下，才可过滤掉大部分的杂音。

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的活跃，有些人甚至比较亢奋。

只不过，大多数人，是在和自己有关系的人进行远程通话，或是在和中子星说着什么。

还有些行为艺术家，使用着科技手段，在路旁做着超媒体艺术，但也似乎，不是给身边的人看。

整个世界，在喧嚣中沉默着。杂乱中仿佛有什么力量，让这无序的一切，变得井然有序。

机元纪年的林岚，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些熟悉的街道，而现在的林岚，在前往泊车平台路途中，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有些震惊。

因为他这时，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生机下的，那种不协调和阴郁。

但在表情上和嘴上，林岚依旧保持着他的职业病：

“中子星，传入扫描模块，传入二维地图，传入攻击模块，传入信息取证系统，切断警务系统与我的无线链接，只保留基础的通讯功能，以及生命监测系统。”

“我要开始调查了，不能让地下组织截取我们的联络信号，联络码为我母亲生日的十六进制码，后加我得到c级探员执照的日期。”

一个粉红色方框，在林岚眼前的第一象限弹出，其中出现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少女。

两个马尾像是两个蓝黑色的小犄角，一晃一晃的，而那张可爱的圆脸上，贴着一排发着光的星星。

亮粉色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起来很机灵的样子。

她吐了吐舌头，笑着对林岚敬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礼，长长的镭射光袖袍，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手掌：

“林岚探员，你提供的方案，成功概率已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所以这项计划可以执行，但岚，答应我，别死了。还有......”

没有等中子星说完，林岚就掐断了通讯，因为数据模块，已经成功上传到了他的脑机接口中。

林岚用右手揉着两侧的太阳穴，这人工智能，似乎已经在泛娱乐化中，与它的职责，渐行渐远了。

在泊车平台上，林岚找到了他的悬浮车，B-科尔沃-7800。

这辆车与他的第一辆车不同，没有任何绚丽的外件，几乎是出厂设置；

只有淡蓝色的尾灯，是他自定义的，那是母亲画布中的颜色。

它的外部有着流线形银灰色的外壳，内部则是空的，坐进去会与义体锁定，如同医务室中的那种技术一样。

实用，舒适。但这辆车的500公里加速，仅需要1.2s，比他的上一辆车，要快了不少。

车门监测到林岚的接近，自动向上翻开，林岚坐进了悬浮车。

车门合起的瞬间，在他眼前的第四象限上，出现了地图，他点击了D-12黄昏酒吧。

悬浮车在上升中，连接了交通系统，计算好了路径，以最快的加速度，向目标奔去。

同时，他又打开通讯界面，打给了王默，过了四五秒，王默接通了通讯，但却并没有和林岚说话，他用那接近rap（说唱）的语速，在念叨着什么：

“这个物体应该是一辆小悬浮机但不是中子星控制的物体如果是私人掌控需要......”

林岚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工作中的王默，通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关闭语音输入，随后王默调整了语速：

“林岚探员，你是有棘手的案件需要帮忙吗？条件我那天说的很清楚，你应该也明白，要如何得到我的帮助。”

林岚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我清楚您的条件，您什么时候有空闲时间？我们在现界中谈谈吧，大致情况是这样的，我要深入我的案件，期间会需要您的帮助。”

“可以，我工作还有最后的一些细节，你把见面位置告诉我，我结束工作就去。”

“行，我在D-12黄昏酒吧等您，那里人少。”

结束与王默的通讯，林岚向窗外看去。这时，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由于此时悬浮车的时速。

已接近1000公里每小时，建筑物上的各色灯光被拉长着，宛如一条条七彩的流星，从车窗中划过。

掌管D区所有酒吧的，是流媒体协会。而管理每个酒吧的，是一些作家和记者。

由于没有了货币的限制，换一杯杯酒的，不再是一张张钞票，而是一个个故事。

据协会的调查，林岚的故事，是相当有趣的，所以在D区的酒吧中，每天可以免费点三杯酒；

其要付出的代价，是对每次案情的大体过程进行描述，好让他们编辑出有趣的东西。

黄昏酒吧的门前，看着那串由真实的辉光管组成的招牌，林岚终于感到踏实了一些。

在这个由虚拟构筑的世界中，想要看到这些带有复古感，且真实存在的东西，变得十分的难得。

林岚推开由老旧橡木构成的，半张虚掩中的门。伴随着木门嘎吱吱的响动，他进入了这个小世界。

装有多张黑胶唱片的唱片机中，正在播放着莫扎特的D小调幻想曲。

未经粉刷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张复刻的旧海报，上面有着一些公元纪年时的形象，明星以及建筑。

其中比较显眼的，是之中一张大一些的海报，上面有一个被红色圆圈圈起的V（致敬）。

走过一个转角，林岚看到了已和酒吧作家“勾肩搭背”的王默——

他左手举着一杯威士忌，右臂则激动地在空中画着圈；

而其左臂，同时紧紧的夹着吧台对面作家（你们的作家）的脑袋，用极快的语速，对那名一脸生无可恋的作家，讲着些什么。

听到响动，王默转过脑袋，看到是林岚，他松开了那名作家，从吧台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喝着威士忌，笑着快步走上前来：

“林岚兄，你来了，我刚才呢，是在支付费用。”

说着，他望向身后的那名作家，笑眯眯的眼睛与作家对视着。

作家强自镇定，只不过声音，还是有些发颤：“林......林岚探员，这位先生刚才，确实是在......”

见那名作家吞吞吐吐，王默挑了挑眉。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威压，随着这动作，逼近了作家。

作家心中猛地一跳，迅速的说道：“是在亲切的，合法合理的，支付一个故事。”

王默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回头来。

林岚看着这一幕，这......这无法构成抢劫，只是方式有一些......一些直接。

他决定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他看向那名作家：

“我定的包间，您是否安排好了？我们要谈一件案子，需要安全些的。”

提到案子，正在叹气中的作家，眼中发出了金光，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激动：

“好的，在二楼，11号，还是老样子，等案件结束后，要记得对我描述。”

由旋转的钢铁楼梯，走至二楼的包间，在关上房门后，林岚并没有着急说什么。

而是打开了扫描模块，扫描附近是否存在窃听装置。

王默则大大咧咧的坐在了仿皮革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出了一片电子烟。

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林岚进行扫描。

等到林岚确定了附近设备不存在窃听功能，他坐在了王默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光头那钢铁直男般的形象。

问出了他心中，深埋已久的一个问题：“您的基因性别，是什么啊？”

王默被这么一问，有些发蒙。

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么奇怪的问题。他挠了挠光头，想了半天，才回答到：

“我记得，应该是xx（女）吧，体检的时候在报告里，怎么了，这与案件难道有关系？”

王默看着石化中的林岚，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问题，但过了好久，也不见林岚的回应，他有些不耐烦了，在林岚面前打了个响指。

林岚这才回过神来，他打算把这件事先放到一边，但与上件事不同，这事需要永远的放到一边。

“不好意思，王默先生，我刚才有些走神了，见谅。”

王默则摆了摆手：

“没事的，我有时工作过头了，也会走神的。

但我的情况应该比你的严重一些，我两眼无神，大脑宕机，不想听到任何声音，有时还会流口水，哎......都是这工作闹的，头发掉完了也没来得及装，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生活和光头。”

说着，王默点了点自己的光头。

您这是工作到自闭了，我们不一样。

林岚把这句压在了喉咙里，出口时已经换了一句话：

“您要的礼物，不知道d-深潜者-100的使用权怎么样？我知道这车有些老了，不过还是十分耐看的。”

说着，林岚在面前打开了电子凭证，调整为公共可见，给王默展示。

原本，林岚拿出这辆车，是带有一定试探的意味，但哪知王默的眼神都直了：

“我的乖乖，你真的有这车的使用权？

整个D区有这车使用权的，只有120名，这车甚至都不并入交通系统，拥有独立车库，独立车库你明白吗小兄弟？

别的车后面的编号是生产序列，这车后面是独立编号，只有那些，被中子星判定为拥有极大贡献的人，才能拥有这种车。”

林岚突然有些发蒙，这车是他被分配到的第一辆车。

当时中子星好像是说，给他做为他升入c级探员的奖励。

不过这辆车奇慢无比，磁悬浮引擎更是吵得像一头牛，他对中子星提了要求，这才通过工作，获得了现在这辆车的使用权。

王默站起身来，来回的踱步，像是在纠结着什么问题，过了好一阵后，他才看向林岚：

“小兄弟，我们才认识一个星期，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下，你换个其他的。”

这时，脑中001的平面，突然有频率的颤动了起来。

这次，林岚的思绪，在电光火石之间，飞速的跳动着：

“仅仅是得到c级探员的执照，绝对得不到这样的车。

但机元纪年的林岚，没有关心这些轻浮的东西，以致于没有发现这车不对劲。

这车的来源肯定有问题，看来这次事件结束后，需要仔细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这么想着，林岚刚想继续拿出他的下一个筹码，哪知，竟是王默先开了口：

“兄弟，你能......”

第一次，林岚在这个光头的脸上，看见了腼腆的表情：

“你能带着我兜兜风吗？”

不知为何，这让林岚想起了公元纪年时，追求他的一个小女生，说过的同样的话。

不过这个光头朋克魁梧的身形，始终无法与那个小女生的形象相重合。

然而这想法，让林岚感到了一阵恶寒。

他猛然站起身，后退一步，撞在了墙面上，拉开了与王默的距离：

“王默先生，请您保持克制，有条件我们慢慢谈。”

你不要过来，林岚坚定的想。

而王默则一脸失望的瘫回了沙发上：

“小兄弟，你都不想让我坐你的车，一开始为什么要拿出来，还说要送给我，这不是存心吊我胃口吗？”

这时，林岚明白了，这人喜欢的是车，而他，似乎是想多了。

重新坐回座位，林岚问道：

“你想坐这辆车？这有那么重要么？”

光头那暗红色的眼瞳，又焕发了活力：

“你好像不是很懂行啊，这种车，尤其是深潜者系列，拥有的人太少了；

甚至知道它存在的人，都不是很多。它对你而言可能又破又旧，但使得其有价值的，并不是这点。

人们总是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而那些自己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如果突然得到，反而会立马失去兴趣。在我看来，正因你拥有它，所以你发现不了它的美。”

顿了顿，王默接着说：

“如果让我每天坐这辆车，可能最终也会厌倦，不过这一路上的体会；就要比你，美好的多。”

林岚安静地听完王默的话后，露出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微笑：

“行啊，王默先生，现在就可以让那辆车过来，我们去兜风。

而且在取证以及抓捕的时间里，悬浮车可以给你用。这次案件需要你帮的忙，也不是什么大忙，前期需要你的一些着装建议。

在取证完成后的抓捕计划中，您需要配合我，来控制整个设施，并抓捕嫌疑人。”

王默挠了挠头，语气中带有一些疑惑：

“衣着建议我能理解。

但我是搞痕迹学的，没听说过有谁要求，一名痕迹学者配合抓捕的，怎么抓？还有你说的设施，是什么设施？”

林岚对王默点了点头，回答起他的问题：

“结合您上次的痕迹学报告，以及中子星的监控，我确定了在D-11与D-10交界的这片区域内，在我案发前三个小时中，爆发过一场悬浮车追逐战。

之所以没有按您说的，判断其为一场飙车活动，是因为您在地图上标注的蓝色光圈。

它们其实并不是如您判断的，由高空抛物所导致，只因它们的大小虽有变化，但总体上呈椭圆形。”

右手举起高脚杯，抿了了一小口调制的“蓝色渐变”，

林岚接着说了下去：

“这种椭圆形物体，已由中子星的清洁机器人，在三天前于地面找到，这是一种自制的超导子弹。

可在悬浮车的引擎中进行加速，随后射出。不过这种武器的具体构造，尚不明确，中子星并没有开发类似的对人技术，因为攻击人类，是不利于地球联邦发展的。”

王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到：

“对人技术？这种东西不是在机元元年就几乎消失了吗？

如今为什么会有研究这种技术的人存在？

并没有支撑这种技术发展的社会基础啊，没有战争与饥饿，甚至货币体系都解体了，他们如何调动资源研究这些东西呢？”

用左手拖住下巴的林岚，看着和自己瞳色一样色调的酒：

“不知道，这种现象在近些年逐渐复苏，我们对此感到十分疑惑。

有一种猜想是中子星作出的，它说这可能是一种，机元时代的人文复苏，但也没有具体的证据，来证明这种推断的合理性。

只能说从人类历史的角度出发，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要大一些。”

抬起头看向那暗红色的眼瞳，林岚微微摇了摇头：

“先不谈这些，我们回到案件中来，在三处监控器边缘，捕捉到两个模糊的影像，一辆悬浮车是荧黄色，另一辆是黑色，两辆车均可屏蔽红外探测。

掌握着微波供能系统的漏洞，且全部为人工驾驶。现在能确定的是，黑色车在追逐荧黄色车。

但并不能确定是哪辆车可以发射超导子弹，亦或两辆都可以。

它们在高速移动着，或旋转，或急转，并在期间发射子弹。

不同于常规的火药武器，或是用于太空开发的激光武器，这种武器并没有噪音，响动与光线。”

林岚用右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两辆悬浮车在这片区域中旋转追逐着，在案发前的半小时，双双消失。

案发后四十五分后，在下方D-1区内，发现与荧黄色悬浮车高度相似的，无标识的悬浮车残影，追逐它的黑色车辆已消失，去向不明。

最后出现的区域为D区的总排水口附近。”

林岚将一缕头发轻拨于耳后：

“中子星对电力系统进行了全面检查，发现这片区域的微波电力系统回馈，被人做了手脚。

十年如一日的生成着一些固定范围内的随机数据，发回主电力系统。

前天中子星在我的建议下，切断了这里的一部分维修机器人的电源，而这里设定的那个范围，并没有被及时改变。

这意味着，已经有人在这里，偷了十年的电；而其下必定有着一个设施，甚至是基地。”

“我的前期计划，是伪装成像你一样的摇滚人儿，在附近侦查。

等到明确了设施的监控和布防情况后，由你规划潜入的路径以及撤退的路线。

而我在取证后，若嫌疑人在其中，我则撤退出来，呼叫特种机器人潜入，控制整个设施，并抓捕嫌疑人。

若嫌疑人不在，我依然会控制整个设施，这十年偷的电，足够他们去牢房中忏悔了。若我被抓，特种机器人将在我的生命体征消失之后到达，若我死亡，同上。”

林岚说完，看向震惊中的王默：

“好了，别愣着了，我们的工作很多，这只是大概介绍，您已经知道的太多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您不是喜欢深潜者吗？这辆车已经快到了，我们去兜风。”

说着，林岚对着王默，用右手比划出一个手枪的手势，而他的右手食指，从上下分开约15度，里面展开了一组光学透镜，组成了小型激光武器。

这个比划手枪的手势，它自己估计也想不到，在未来，它可以变成一把真正的枪。

王默奇怪地看着林岚，无语着向着楼下走去。

在两人经过吧台时，作家似乎对这样的一幕感到十分解气，他像看着被抓住的犯人一般，看着王默，并对林岚比划着大拇指。

他会对林岚探员的行为予以纪录，并将被配以AR的插画，来表达自己对探员的感激。

而林岚自己，似乎只是觉得车要到了，必须尽快结束对话并上车，那平静的淡蓝色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波动。

这么做合理合法，只不过，比较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