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火焰与火种
“后天就要交货了,看好他们。”卫队长看着打牌消遣的手下,有些不满。
“郑大人今天居然会来这种地方,有他的护卫,我们能出什么事?”副队长不以为意,接着抓牌。
“话说那位贵客还真是阔绰,又能逍遥好一阵子了。”士兵甲赢了一大笔钱,他又想到后天就能领到巨额赏金,无比兴奋。
“切,说不定姓郑的就是被那家伙叫来的,有这鸟官在,那些钱还能落到咱手里?”士兵乙输了一晚上,满头是气,“妈的,从卡尔多瓦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就是为了挣点钱,还要被这些狗官侵吞……”
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卫队长凌厉的眼神逼得闭了嘴。
“谨言慎行,小心你的脑袋。”副队长的刀已经架到乙的脖子上。
“切,你们真把自己当官差了?我们不过是条狗罢了。回了卡尔多瓦还不都是罪犯?你要给这当官的卖命?”士兵乙不屑地说着,拨开了副队长的刀,只身前往地牢。
“又去找那些龙族人泻火去了。”副队长恼火地骂着。
“干脆等他回来把他杀了,然后去后库拿点银两,就说这家伙带钱跑了。”卫队长冷冷地说,在场没有一个人反对,他们对乙的所作所为早有不满。
这只七人小队除了乙犯得都是小罪。其他人只是因为得罪了当地的大员而被重判,他们都是穷苦出身,大多数人甚至对龙族奴隶抱有同情。
“说得容易,除了他谁杀过人?”副队长收起了刀,他原来是个杀鱼的,见过血腥,但真要他杀人,他做不到。
地牢里隐隐传来阵阵女子的惨叫,随后又变得悄无声息。
“叫他差不多得了。”士兵丙拿着长枪向地牢内探视,却撞上一张陌生的脸,随后长剑穿透他的胸膛,他挣扎着想要呼喊,却只是喷出一口血沫。
“有情况!”卫队长发现不对劲。齐渊裹着黑袍从地牢里蹿出,剑剑致命,毫不留情。他目睹了地牢里人类的暴行,积蓄了一肚子的气。
一个小队很快就倒在血泊之中,只有卫队长稍微有点修为,还剩一口气。
齐渊冰冷的剑指着卫队长的后颈,他恨不得把这些人都生生剁成肉泥,奈何时间不允许。
“郑大人……”卫队长在死前艰难地憋出几个字,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头便已落地。
齐渊没有转身回到地牢,他从护卫室一路杀到后门,遇到的守卫都是一些没有战斗力的家伙——这里远离前线,看守奴隶的大多是三等兵贼配军。
齐渊为奴隶撤出开辟了一条安全通道,随后扎克带着龙族人和他在河边汇合,那里果然早早有十几只木舟等着他们。
最后一只木舟的人也登船了。
扎克和齐渊目送着木舟离岸,随后二人不约而同转过身,齐渊对着树林大喊:“几位别躲了,有什么事出来见见吧。”
在一群红衣法师的簇拥下,一个身配紫玉带的老者走了出来。
“本想钓出你们背后的人,看来似乎你们不打算和他会面呢。”郑元河冷冷地说,“不过也好,今天这事可以上报纸,让你们这些龙族贱种知道一下忤逆我们的惩罚是什么。”
“你已经错过了动手的最佳时机。”齐渊摆了摆手——包袱们都已经上船了。
“放心,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扎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猛地看向河流上游,他看到了曾经令他骄傲无比现在令他愤恨不已的造物——铁甲舰。
“改良后已经能开到内河来了么。”扎克比划着,那铁甲舰的尺寸比起常规小了一圈。一枚火球从铁甲舰上升起,重重地砸向远处的木舟。
不好!扎克强行起炁,以火攻火,用一枚相当强度的火球进行拦截。
齐渊颇有默契地对付起老者周围的几名火法师。
两枚火球在空中相撞,掀起一大片水花,木船波动不已,有十几个龙族人落水。
更可怕的是,铁舰上马不停蹄地又出现了四枚火球。
“这么多火法师?”扎克心里一惊。
“踏水御风!”他对莱恩大喊,莱恩心领神会,在河流上祭出飞行卷轴,帮助扎克踏浪而前,快速逼近铁甲舰。
“那这些人就交给我了。”
齐渊大喝一声,光速拔剑,剑气迎面切开四道火流,手捏法诀,将四散的流火收为己用,点染在剑锋上,对老者冲了上去——擒贼先擒王。
那老人不慌不忙地后退一步,齐渊随后敏感地察觉到身边的法力波动,他感到左腿一炙热——是扎克那种不易察觉的火流!
他立刻转攻为守,勉强跟上了那四名法师的进攻节奏,把四道流火通通击退,但他的左腿已经受伤。
看来不好对付呀。齐渊心想
这四个法师的进攻配合有序,自己难以近身,恐怕要吃亏。
另一边扎克已经登陆到了舰上,他心知肚明,若是要保住那些逃难的龙族人,就必须摧毁这艘舰艇。
但他还是大意了,先前他在舰艇和木船之间,因此能够迎面化解舰艇的火球攻势。如今他在舰艇之上,想要做到后发先至,反而更难。
但这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舰艇上至少有四名火法师,自己拦截的了一时,但终究寡不敌众,会法力枯竭。
所以他当机立断,以攻为守,若能快速瘫痪舰艇,还是能逃出一部分龙族人的。
“果然是你呀,师兄。”一个紫袍火法师脱下法帽,露出英俊的脸。
“道不同不相为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师兄,你还给我上了另一课,是我族类,其心难同。”
那个紫袍火法师大手一挥,背后出现了一个庞大的法阵。
“你已经掌握这个了!这邪法……”扎克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是他!就是他!那天森林里的那个焚烧,就是这个!
扎克的双眼变得血红,他似乎失去了理性,歇斯底里地驱动着火流向师弟发起攻击,但都是徒劳。
他的火炁很大程度上被“支配”了,这是“九域业火”的特点,也就是该功法内的低级火法屈从于高级火法。
他的许多攻击甚至被师弟吸收。
他自己也在发起攻击的空档被舰船上的其他火法师击中,受了重伤。
“看着吧师兄,我已经彻底超过你了。前几次我技艺不精,老是烧不干净,这回不会了。”
只见那个紫袍法师高抬双手,背后的巨**阵流转起来,一道焰火冲击波霎时点亮了整个河道,向一条火龙扑向无助的船群。
狂热的笑涌上师弟的脸,但他的笑很快定格了——那只火龙被一只冰凰绞杀了。
扎克暗淡、悔恨而愤怒的眼里又浮现起了光亮。
舰船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同时速度也一点点慢下来,它前面百尺的河道都被封冻了。河道上漂浮着一个身着战甲而非法袍龙族法师。
“看来有点偏科了呢。”齐渊的手腕上,一枚玉色的手镯发出冷冽的清光,周围盘绕着四枚浮动的灵石,他第一次把“百啄”这种级别的法器投入实战来增幅自己的魔法,效果惊人。
郑元河似乎痴了。
齐渊以为他被吓傻了,毕竟他的四名手下已经在完全封冻中没了呼吸,而他本人也半身被冻住,那是齐渊有意留他活口。但齐渊不知道,郑元河此时是狂喜,因为这次任务他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郑元河催动自己微弱的炁,一只“喇叭”形状的法器从他上衣的口袋,经由念动力漂浮而起,悄无声息地在他周身旋转,一点点把瓷实的冰化开。
可惜的是,齐渊没有再注意郑元河。
刚刚那一刻,齐渊作了判断,就算有打草惊蛇的风险,也要把自己的同胞救下来。
因为事情已经不可控了,就算他们两个走脱,消息也会暴露出去,引起茨林方面的警觉。
但正面迎战的话,他反而可以杀光在场的人族,让消息传不出去,或者说没有第一目击人。
至于自己会法术的秘密,凭着直觉,他认为扎克会守口如瓶。
齐渊的魔**底本就登峰造极,配合上跨时代的法器,堪称天下无双。
可惜现在没有什么充能手段,“百啄”自我恢复的时间太长了,不过茨林的大会还有一个月,齐渊有自信在面对松平前给“百啄”充好能。
这种品级法器不再是一次性用品,除了依靠特定装置吸收灵石(源石)恢复外,还能依靠回收齐渊每次施法时外溢的能量一点点充能。
他举起左手凝成一个巨大的法阵,手上玉镯的光辉跟着他法术类型的变化,由清冷转向狂躁,外放的炁也由雪白变得血红,一股蒸腾的热气发散开来,他打算用火系法术把这艘“怪异的船”烧成碎片。
这时,齐渊却忽然感到一阵奇怪的冲击感。他有些恍惚地看向冲击的来源,是郑元河,他手里正拿着一只喇叭,似乎又吹动了。
第二次的冲击感更加猛烈,齐渊不再只是感到恍惚,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和躯体的嵌合已经明显被破坏,他想抬起手释放魔法反击,却发现自己的右臂只是微微抖动了一下,并没有像自己控制的那样释放魔法。
多么令人恐惧的无力感!
不等齐渊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四枚火球在他的身上爆开,其中一枚紫火破坏力尤为恐怖。原来,舰船上的火法师在控制住扎克后也发起了攻击。
若不是齐渊在第一次冲击就释放了龙化,此刻的他已经被撕成碎片了。
要完,要完呀……齐渊完全想不到情势会翻转的这么快,他自己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郑元河又吹响了喇叭,像是吹响了夺命的号角。
第三次冲击后,齐渊以第三视角看着“自己”无力地瘫倒,从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在甲板上,他的灵魂被冲出了躯壳,只是还有一根根灵丝勉强联系。
扎克看着眼前“藏拙”的传奇法师昙花一现般倒下,心里很是复杂。
郑元河正要用“金鸣”给眼前的敌人最后一击时,一把匕首扎进了他的天灵盖——莱恩反应过来出手了。
甲板上,几位火法师的补刀被“天屏”的护盾吸收,察觉到齐渊在半刻钟前进入战斗状态,不放心的齐老及时赶到,一面化解攻击,一面运转起“一魂多体”的入魂诀,把齐渊的灵魂重新洗入躯体。
扎克的师弟见状,使用了自己最后的底牌。
只见他整个人融化于火焰中,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变成了一个“烈焰怪物”。
他的周身都被紫火覆盖,双手疯了一样向“天屏”发动进攻。
齐渊正处于回魂的关键时期,齐老分身乏术,无力修补法盾,只是专注的回魂,“天屏”很快就出现了裂痕。
好在齐渊的灵魂已经初步入体,开始一点点恢复行动力。
可“天屏”撑不住了,那只火掌无情地扑向齐渊,眼看就要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齐老眼睛一闭,却没有迎来预料中的剧痛。
扎克的一只手也变成了“火人”的形态,他硬接下了师弟的一击。但仓促凝成的黄色火焰显然弱于师弟的紫火,扎克的一只火手被紫火吞没。
“师兄,我吃了你一只手。”师弟得意洋洋。
“走!快走!杀了松平,结束这场战争,我才不算白死!”扎克没有管顾师弟的嘲讽,他声音嘶哑无比。
齐渊的耳朵尚在耳鸣,他听不到扎克对他嘶吼了什么,但扎克尚未“烈焰化”的那只手,把一条手链塞到了齐渊的手里,并一把将他拉起。
齐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莱恩施展飞空魔法,把齐渊和齐老带离了甲板。
那些卡尔多瓦的火法师见状,释放火焰飞弹攻击,但都被扎克用更暴烈的火墙给阻拦了下来。
那些人不可思议地看向这位许久未曾谋面的师兄。
“你那也配叫‘熔血’,看看什么才是‘熔血’!”
扎克额头上的火纹变成血红色,周围的血管暴起,内部奔涌着流动的火炁,释放着炙热的能量。他身上的法袍也被引燃,每一寸皮肤上都跃动着可怕的火苗。
齐渊感受到了先前对掌时扎克有意压制的狂暴之炁。此刻扎克周身的火焰变成了橙红色,反而压过师弟一头。齐渊懵懵懂懂,但仍想为扎克叫好。
但扎克听不到了,扎克知道释放这种程度的“熔血”,意味着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倒计时,他的其他感官都在一点点钝化,但他一点也不后悔这样做。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后悔的,那就是没能在她牺牲的时候就应该这样做。
他的眼前又浮现起那个芳香四溢的花园小镇,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一个个与母亲相伴的阳光明媚的温暖午后,比起燃烧的血管,此刻更让他灼心的,是这两者都已不复存在。
他的母亲是一个老师。在他加入皇家法师团前,他的母亲就劝导他远离纷争,战端一开,他的母亲更是因为反战几次入狱,还是扎克靠着自己的人情才把她周旋出来。
家乡已是战火荒墟,只有枯木装饰着焦土的荒凉,而母亲则在皇家法师团无差别的火焰轰炸中永远成为了记忆。
那天以后,他不愿再给松平卖命,但他也不愿背叛自己的祖国。
他本想到一个荒僻的角落静静地终结自己。于是他来到了那个“无人踏入”的森林。命运却让他目睹了可怕的罪行和惊人的惨状,男人和女人、小孩和老人、龙族俘虏和人族平民……在一个硕大的坑洞里,在一个焦黑的坑洞里,在一个充满他熟悉火炁的坑洞里,还有一个伤者在垂死呜咽,他走上前,那个人的腿完全“蒸发了”,根本没救。
坑洞边缘有一双父亲的手臂托举起一个小小的焦尸。
他控制不住自己,当场就吐了出来。他巡视一圈,想再找到一两个幸存者,可惜没有。
“还有活人吗?还有活人吗?”他嘶吼着,直到声音沙哑也没有得到回复。
三天后,扎克活着走出了这片死难者的埋骨之地,也是他过去的埋骨之地。
他完成了自己的思想整理,他不再是皇家法师团的法师顾问,也不再被其他思想羁绊。
他意识到,唯一值得让他苟活下去的信仰和使命,就是结束这场战争。
他拾起了母亲留给他的手链,还有母亲的决心。
为此义无反顾,为此死不足惜。
而刺杀松平谈何容易。自己的火焰师从松平,还会被他“支配”。
现在看来,眼前的这个少年郎,这个能够封冻河流的顶级法师,能够斩断火流的精英剑客,无疑比自己更有可能完成使命。
那么就让自己燃烧一点余晖,保护这火种吧!
扎克的法袍已经燃尽。齐渊这才发现,扎克的手肘,胸膛、腹部、大腿上都有火纹。这些火纹在此刻像烧红的铁,跃动着如同太阳氤氲的光辉。
它们一点点延伸并连接起来。
扎克正面向敌,但仅仅是背面的余温就让齐渊感到灼痛。
齐老见状,直接打破了飞空魔法,改为遁水咒,带着齐渊向河流深处沉潜。
军舰上的几位火法师似乎也发现了异样,他们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随后慌乱地跑开,从军舰上跳入水中。
师弟想要挣脱出来,却被扎克牢牢抱住。
然后是一场可怕的爆炸,齐渊在幽暗的水底看到水面上环状的波动,随后是沉默的舰船和飞散的碎片。
“扎克好强呀。”齐渊还有点没缓过神,他看向身边的莱恩,却发现莱恩已是泪流满面。齐渊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齐渊对扎克之死感到无法接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你!谁知道呢?”莱恩叹了一口气,“也可能为了保护前面的木船。”
“龙族难民?”
“别那么惊讶!我就是龙族人,他救了我!在扎克的眼里,没有种族,他们都是普通的人,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也许这种境界你我一辈子都不会懂。”
不知道这条手链象征着什么,但扎克在死之前把这条手链托付给了他。
还有他的决心。
一颗反战的种子彻底在烛渊心底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