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拉尔萨的地狱

战事起初很顺利。秦若素扮成“烛渊”率军包抄，势如破竹，三天时间就把战线向前推进了二十里。

早他们三天发动的中部攻势撞上了铁板，被敌人先进的火炮架住，进展缓慢。

秦若素和雷文浩商量后认为不应再孤军深入，于是就地整备，他们在拉尔萨村修整，等待敌军南线的变化。

从列夫卡突围而出的北离军队则另有想法，他们许多人都是从北方撤下来的，心里想念自己的家乡，希望能够早日解放。

列夫卡周围的人类军队一触即溃，不堪一击，也没有其他地区出现的“新式火炮”，八成是杂牌军，给了北离军队进攻有望的错觉。

只要他们努力向西转进，可以威胁到敌人正面防线的侧翼，为南方攻势助力。

于是北离军队提议向西进攻。可雷文浩反对。

两边合计以后，谁也不能说服谁，只能折中——北离军队先行进攻，紫岚随后看情况决定是否跟进。

当北离军队推进到托卡村的时候，忽然有人族的炮火从四面八方袭来，那是精心布置的新式火炮，他们进入了施耐的口袋。

了解到北离军队遭受重创后，秦若素庆幸自己没有急于行军。

她一面下令让部队准备接应北离军突围，另一面提前向附近高地驻扎的小队加派人手，做好防御的准备。

果然次日高地就遭到了人族部队的袭击，同时还发现人族部队从东面和南面，也就是列夫卡方向包夹。

对方在抢占高地失败后，对高地也进行了炮击。

雷文浩和秦若素在此时有了分歧。

雷文浩主张丢下北离军团撤退，他见识了这种火炮的威力后，断定仅凭临时构筑的防御工事，不可能挡住他们的兵锋，应当趁着包围圈尚未形成，保存实力，撤回列夫卡。

雷文浩在北离初期进攻紫岚时担任防守将领，目睹了北离对紫岚的破坏，对他们的军队和人民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十分反感。

他乐意看到北离和人族狗咬狗，一嘴毛。

秦若素则主张撑住这块阵地作为北离军后撤突围的据点。

秦若素初入北离时，由于两国先前的交战，同样憎恨北离人。但她比雷文浩在北离待的时间更长。在长时间的接触里，她认识到北离人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恶。

北离的阿母们同样会为出征的儿女缝补衣物，北离的孩子们同样会因为父亲的远离而哭闹不止，北离的青年们同样会在晨光熹微时闻鸡起舞，只为收复失地，回到故乡……她见到了妻子因为失去丈夫而哭泣，孩子因为失去母亲而哭泣，父亲因为失去女儿而哭泣，这些哭泣的人，最后都擦干了眼泪，拧作一股绳，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战事中去。

他们常常只剩一个人，却不是一个人。

秦若素很感动，也逐渐化解了偏见和隔阂。她告诫自己没有权利代替死去的紫岚人民原谅北离人，但是现在大敌当前，应该暂时放下民族间的矛盾，一致对外。

在拉尔萨，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感受到西方大地的震动，云层也在发抖。夜晚，远处的火光隐隐燃烧，可见战况激烈，三天以来都是如此，北离的军队在顽强抵抗。面对包围，他们并没有丧失战斗意志。

个别从托卡村突围到拉尔萨传信的北离士兵，也没有贪生怕死地请求留在拉尔萨，他们总是先汇报伤亡，再交代敌人武器特点，然后更新敌人火力分布等情报，最后才表达希望得到支援。

随后，这些冲出重围的小伙子会领着少数此前驻留在拉尔萨的北离士兵重新钻进西边的森林，他们可能不会回到托卡村的包围圈，但是会在森林里接应下一批传信人，并且和渗透的敌人进行斗争。

秦若素认为不能抛弃这样一支军队。

秦若素并不是一个只凭情感行事的人，她主张不撤退，也有理性的理由。

战报显示，敌方的新式火炮数量并不多，并且大多用于围困现在处于拉尔萨的北离军队。

这种火炮虽然威力强大，但是难以运输，在托卡的炮声只要不停，短期内就不会有新的火炮出现在拉尔萨。

而人族的陆上力量不算强，自己已经提前守住了高地，他们无法有效炮击军营，守住拉尔萨难度并不大。

自己此前留在拉尔萨修整，有充足的军用物资，短期内不用担心被困死。

而如果贸然放弃拉尔萨撤退，就等于把附近的高地让给了人族，也算是彻底断了北离军队的退路。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人族没有新的支援，这也正是雷文浩的最大顾虑，他认为人族展现出了和围困列夫卡时截然不同的作战风貌，这意味着对方很可能已经更换了指挥官，既然新的指挥官携带了新式重炮，那么大概率也携带了新的兵力。

最后，冷静下来的雷文浩听了秦若素的分析，勉强同意了秦若素的方案。

“你说的很对，底下的几个军师有相似的看法，我承认自己先前对北离的态度不好。”

他重新打量了眼前的这个青年。最初他听说法师赢得了龙元大会，对“烛渊”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但听说他要统军后，他直呼不合适。

这不是让外行指点内行吗？自己居然要忍受一个从来没有打过仗的人爬到自己头上。

接触以后，雷文浩更是觉得烛渊名不副实。这家伙架子很大，小家子气，不让人有肢体接触就罢了，甚至不让人靠近。

而现在，他有了几分赞赏。确实，说不定自己先前的理解也含有偏见。

“你考虑的很周到，希望以后能好好合作。”雷文浩试探着把手伸到烛渊面前。

秦若素愣了愣，她此前察觉出雷文浩对自己心怀不满。雷文浩可能刚刚表现不佳，但他的战绩绝对不是吹出来的，如果可以，她不想和雷文浩有矛盾。

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可以冰释前嫌。

“只是握手的话……”

秦若素犹豫片刻后，还是伸出了手。

没想到雷文浩在握住“烛渊”的手以后，直接把烛渊揽了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在他的背上拍打了几下。

秦若素差点没有叫出声来，她勉强忍住。

“好呀，哈哈，好呀！”雷文浩爽朗地大笑，“我会改变态度的。我相信接下来你我都会从彼此身上学到很多。”

一阵拥抱后，雷文浩轻轻放开了烛渊，他察觉出这个腼腆的小伙子还是有点不自然，但对方能作出改变，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稍后我会提供几个解围的方案，烛大将军也好好考虑一下吧！”

雷文浩转身出了帐篷。

只剩下秦若素在原地不知所措。

……

……

……

“拉尔萨的高地还没有拿下来吗？

在百里外，一个威风凛凛的指挥官正在质问下属。

“敌人并没有全军出动，拉尔萨还有很强的防御力量。”一个侦察兵回答，递上了小队测画的地图。

“我知道，这群咔咯（对紫岚的蔑称）猪竟然会给恰克猪（对北离的蔑称）看后门，这出乎我意料了。”

那个将军端详着地图，随后补充：

“不要再分散兵力了，让那些列夫卡方向的部队回防，如果一次吃不掉两个，就把后面那个放出去，收紧恰克猪的口袋。”

他手指随后压在地图上拉尔萨和托卡之间的一片空地，那是一片森林。

“把他们调动到格科森林方向，别让恰克猪跑了。”

“如果紫岚没有撤退，反而在拉尔萨巩固防线呢？”

“那又怎么样，只要他们处理不掉我的远程重炮，他们就出不了拉尔萨，相似的，恰克的猪猡也出不了托卡。出去下达新指令，调动火炮封锁格科森林。”

“卡尔多瓦将统治世界！”指挥官高呼，颇有自信的解散了会议。

“卡尔多瓦将统治世界。”几个军长起身敬礼，随后出了这个小屋子。

下属都出去后，施耐的目光又回落到地图上。

下属提醒了他，如果紫岚人不撤退，那无疑是对他的羞辱，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他不但要让包围圈外的敌人全部撤退，还要他们一口气撤到列夫卡以南，不然就对不起自己胸前的勋章，对不起自己牺牲的父亲，更对不起松平和光荣的卡尔多瓦帝国。

时间拨回秦若素出征一周前，列夫卡外围已经降下大雪，准备不足的人族士兵们冻成了冰棍，几个军长联合请求撤退。

他们失去了列夫河东岸的渡口，这意味着列夫卡的人族士兵不能得到稳定的水路支援。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能力进攻，也没有能力防守，谁都知道列夫卡的主动权已经落到龙族手里。

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在列夫卡摸鱼的贵族公子已经准备在撤退的批文上签字了。但先让他签字的是一纸调令，新来的施耐指挥官将代替他的职务。施耐刚刚完美结束钢城北部的攻坚战，带着新式武器马不停蹄地赶到列夫卡，成为新的总负责人。

施耐出生于卡尔多瓦的哒拉市，他的父亲是军人，母亲是战地医生。卡尔多瓦原来只是一个小城邦，在夹缝中左右逢源。弱国无外交，军事上更是畏手畏脚。

明明在大国角逐中站队正确，出人出力，打了胜仗。到最后签下的却是不利于卡尔多瓦的条约。

他的父亲甚至因为作战勇猛抢了盟国的威风而被穿小鞋。但他的父亲并不在意，作为军人，只要能为自己的祖国尽一份忠，献一份力，已然不敢再有贪图。

等到后来松平上台，卡尔多瓦在军事上步步紧逼，先是击败了欺压自己许久的旁黑帝国，再是吞并了南海十三岛。他们摧毁了方兴海（天海北区，卡尔多瓦南部海域）上所有的敌国船只，并利用河流巩固陆上防线，击退了三国联军，重创一国，逼和两国。

那三个各怀鬼胎的大国本以为结盟后可以轻松消灭这支新兴力量，却被倒打一耙。

一个被迫成了卡尔多瓦的盟国；一个战败后国内矛盾激化，被松平扶持的多个政治势力趁乱肢解，成为四个卡尔多瓦的附属国；剩下一个在战争中受到重创，松平没有接受他们的和平协定，直接出兵打入首都，“光荣的收复”了他们的土地。

卡尔多瓦一跃成为北大陆的强国。像施耐父亲这样的军人获得了生命里最崇高的荣耀。平民出身的老军官纷纷被松平破格提拔，冲破阶层，成为“新贵族”。

更重要的是，他们见证了自己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走向现实——卡尔多瓦的富强。

胜利的喜悦是这样让人们沉醉。

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其他国家的人被打上“奴隶”的面签，像运输猪狗一样一车车送到卡尔多瓦的庄园，采石场，渡口劳作；他们趾高气昂地看着河海上来往的船只，卡尔多瓦的国旗在桅杆上迎风飞舞，新一代的海军向他们敬礼；谁家的孩子能参军，谁家的孩子能加入海军部队，谁家的孩子能成为火法师，谁家就是街坊邻居们羡慕的成功家庭。

可想而知，在这种社会环境下加入军队的施耐是怎样的心境。他本身思维敏捷而缜密，常常能作出细致到小队的部署，而且计划严丝合缝。他有着一腔热血，不近女色，不贪钱财，天天熬夜加班，身先士卒，同甘共苦，很得军中人心。

他唯一的不满就是把一些罪民也整入部队参与占领区管辖，在他看来，这是对军队血统的玷污。

但他能理解，毕竟卡尔多瓦在和数个国家同时开战，兵力吃紧很正常，况且那些罪民只参与“物资”运输和看管，不会真正上前线。

到达列夫卡的第三天，经过两天的考察，他彻底推翻了原来的部署，拿出了自己的新方案——敌人蠢蠢欲动，自己不但要吃掉这座城市，还要吃掉他们的部队！

他拿出一本小册子，这是军中的新刊物，只有高级指挥官能够查看，上面是兵法上的新方略。这个小册子近期才发行，是松平大人编写的。

松平大人是“天子”，他能够和神灵沟通，获得瞬间的灵感，并且写下这些惊为天人的战术。

其中几种战术尤其让施耐眼前一亮。

还有许多未来可能会用的到的战术，虽然武器和地理条件尚不成熟，但里面的内容也让施耐振奋无比。他坚信卡尔多瓦会在松平领导下走向永恒。

他曾发誓要碾碎永恒路上的一切小石子，用他的新式火炮和新式战术。

现在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