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去借钱
回到对面西厢房里,黄怀信看到赖氏那又红又肿,还破皮流血的额头,着实吓了一跳,“三嫂,你的额头这是怎么啦?”
“爷奶要把我卖给人牙子,我娘磕头求情磕的。”黄一诺抢在赖氏前面回应道。
“啊?”
黄怀信大骇,忙地追问起来:“三嫂,一诺说的都是真的吗?爹娘怎么会生出这种荒唐念头?到底怎么回事啊?”
赖氏低垂着头,心里发苦,捂着嘴低低抽泣,整个人都身心疲惫得不想说话。
听到黄怀信在问,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来到床边看着床上依旧昏睡的黄怀礼。
叹了几口气,挨着床沿边坐了下来,轻轻握住黄怀礼露在被褥外的大手,垂着眼皮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看到赖氏这副闷声流泪的样子,性格急躁的黄怀信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走动。
“五叔,你就别逼问我娘了,到底怎么回事,我来跟你说!”
黄一诺三言两语就将夜里家庭会议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后面老黄头留下他们的那番打算,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爷奶那都定下来了,留我娘下来就是知会她一声,把我卖了换钱给我爹治腿!”
黄怀信一双眼珠子都气得快要瞪出来,愤怒叫喊道:“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三哥健康的时候,大房二房四房有啥力气活吱一声,三哥从不推辞半句,那时就一口一个自家兄弟,现在三哥落难了,一个个推三倒四的,都急着撇清,这算什么东西!我要找他们理论去!”
黄怀信说着,就要冲出屋子,被眼疾手快的黄一诺一把拉住。
“五叔,这都大半夜了,大家都睡了,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呗!”
“不行,不把这话说开了,我今晚合不上眼!”黄怀信梗着脖子,黑黝黝的脸膛都涨红了,浑身更是气得直发抖!
兄弟五个,三哥是最疼自己的,从小到大,别管上山还是下河,三哥都带着他。
小时候他出水痘,病得半死不活,全村人都说他没得救,连爹娘都狠心把他用一床破竹席,裹着送去了后山的破窑洞等死。
是他三哥黄怀礼,晚上偷摸着过去,给他喂水喂饭喂药,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给拽回来了!
从那以后,他就在心里发誓,长大了要好好孝敬三哥!
一诺是他最疼爱的侄子,因心智不全,他心底更是比别的侄子侄女都多了些怜惜。
如今他在这个家里,最在乎的两个亲人,一个要么废了,一个要么卖了,一大家子就那么冷血地看着,这叫他怎么能不急,怎么能不气?!
黄一诺感觉到五叔的力气好大,他自己压根就拉不住,赶忙朝床那边还在抹泪,好像完全陷入了绝望世界的赖氏喊道:“娘,快过来搭把手!”
赖氏终于回过神来,看这阵势,再一次慌了神,急忙抓住黄怀信的另一只手臂,压低声央求道:
“五弟,你的心意,我都晓得,一诺爷奶都拍板了,我们做晚辈的再去闹腾,又能闹腾出啥名堂来喲?大半夜的,弄得鸡飞狗跳,吵醒了左邻右舍,让全村看我们老黄家笑话不成?”
黄怀信僵在原地,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凸了出来,喘气声清晰可闻。
黄一诺打从心底不认同老娘的这番说辞,实在太迂腐了!
但此刻他也腾不出功夫来纠正,只得好言劝着眼前随时都可能暴走的黄怀信:“五叔,
稍安勿躁,爷奶现在不过是起了这个念头,那个王婆也要过几日才来我们家,咱们不能急躁,回头等我爹醒了,再坐下来好好合计该怎么办!”
“一诺说的对,五弟,你回屋歇息去吧,这事先不要声张!”赖氏也劝道。
黄怀信看了眼身旁这对母子,叹了一口气,一脸悲愤地点点头,“那我先回屋去,夜里有啥动静就喊一声!”
“好,你先去吧!”
待到黄怀信离去后,赖氏脚下趔趄了下,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黄一诺看着母亲那几近虚脱的脸,还有那额头上的伤,眉头隐隐蹙了下,一夜的折腾,也够她受了!
他扶着赖氏回到床上半靠着坐下,转身出去端来一盆冷水回来,帕子放进水里浸湿,用力拧去里面的水分。
“娘,往后别再给人下跪磕头了,言语说不通的事,我们就是把脑门磕烂了也都无济于事啊!”
他一边轻声跟赖氏说道,手指撩起母亲有些凌乱的留海,将折叠成条形的湿帕子,小心翼翼地贴伏在她红肿了的额头上。
冷水帕子能让破损的毛细血管冷却,也会从一定程度上缓解伤口部位的疼痛。
赖氏没有啃声,只是满眼愧疚地看着他。
黄一诺知道母亲眼神想要表达的意思,心里也是暗叹了一口气,在如此落后蔽塞的乡下,各种封建观念十分严重。
严格的家长专权思想,重男轻女,以及封建迷信……这些东西,都是压迫在所有人身上的无形枷锁!
他不难想象,若是老黄头执意要将自己卖了,纵使母亲再如何哀求,都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定的。
黄一诺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想要把自己发卖了?
哼,哥可不是从前那个疯痴的傻胖,可不会再任由你们搓圆揉扁的!
“一诺,你别怕,等明天娘再去求你爷奶,求他们不要卖你!”赖氏红肿着眼眶看着儿子,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黄一诺无语了,但心里还是微微一暖,抬头冲赖氏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娘,您早点休息,我困了,先回屋睡了。”
帮母亲擦洗干净脸和手脚,黄一诺捧着脸盆退出了房间。
简单收拾了下,来到五叔房间轻轻拍了几下门,“五叔,我是一诺,睡了吗?”
“没呢,是你爹醒了吗?”黄怀信匆匆下床打开房门询问道。
黄一诺摇摇头,“还没醒,我过来是找你帮个忙的,可以带我去支书家吗?我有事找他谈。”
黄怀信抬头看了看天色,点头道:“嗯,现在大概八点左右,怀忠哥应该还没睡,可以先跟我说说是什么事情吗?”
“不用担心,没多大事儿,等会过去您就知道了,五叔,您给我介绍下,支书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然我都不好开口说事。”黄一诺正面回答他,故作神秘的岔开了话题。
两人出了院子大门,就是一条用青石板铺就的大路,这是贯穿整个建华村主干道,将村子上下分成两半。
黄怀信叔侄俩提灯往村后方走去,放眼望去四下一片都黑漆漆的,只有稀疏有几家点灯忙活着。
“建华村支书是咱本家人,其实整个村庄超过九成的人不是姓黄,就是黄家亲属,队长怀忠哥比你爹大了五六岁,等下见到人记得叫大伯,他是你六爷爷的长子。”黄怀信撸了一下他的鸡窝头叮嘱道。
“嗯嗯。”黄一诺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见他这么乖巧,黄怀信继续给他说道:“怀忠哥人很好,也是有能力的村干部,大队里的人出了大小事情找到他,他都会尽力帮忙出手解决,虽然只做了五年大队干部,在大队的威信却很高,大家都信服他。”
“他是咱庄里少数高中毕业的文化人之一,读书时就是党员了,毕业后在乡里做干部,他不想看到大队每年都有人乞讨和饿死,想帮村民摆脱贫穷,当初老支书退下来时,他当仁不让地回来接替班子。只不过咱们庄子条件实在太差了,怀忠哥带着大家尝试了很多改变,成效都不怎么好。”
黄一诺听完心中有数,愿意改革,有进取心就好,他就怕遇到的是些官大爷,官小没能力架子大,还顽固不化!
两人没走多久,就来到一座院子前,距离老黄家也不过两百多米,不算太远。
此时屋里还亮着灯,想必家里的人也没休息。
黄怀信带着侄子直接走进去,向屋里喊了一声:“怀忠哥,在家吗?”
一个四十岁左右中年男人,拿着饭碗走出堂屋,扒了两口饭问道:“怀信,这么晚了,有事?”
这位想必就是队长黄怀忠了,黄一诺在后面打量着男人,男人看了眼黄怀信,也探究地打量他。
黄怀信见此,反应过来介绍道:“一诺,这是你大伯黄怀忠,快叫人。”
“大伯!”黄一诺胖脸绽开灿烂的笑容招呼道。
“一诺他……”黄怀忠用筷子指着黄一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一诺两天前下水救起来,当天晚上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就没有以前混沌了,人现在可机灵了!”黄怀信将侄子推倒前面,高兴地解释道。
黄怀忠皱了下眉头,虽然他心里有些不敢相信,可也没多去探究,堂侄子能清醒过来总归是好事,“哦,你们过来有啥事?”
没等五叔说话,黄一诺站出来直截了当说出了找他的目的:“大伯,我大姐和三妹没钱交学费,想找你借钱。”
黄怀忠故意摆出一张冷脸对黄一诺,他这张臭脸别说孩子,就是生产队的驴见了,也得打哆嗦。
黄一诺迎上队长的眼睛继续说道:“大伯,我爹三房这两天要分家了。”
听到这话,五叔黄怀信蒙了,双手紧抓黄一诺肩膀,质问道:“胡说!一诺,你怎么可以说三房要分家了?”
黄一诺双手一摊,平静地解释道:“这很简单啊,单是我爹要治腿的费用就不是老黄家能承担的,更别说三房七口人的吃喝拉撒,还有五个孩子念书的学费,爷奶要是卖了我换钱给我爹治腿,我爹娘肯定不会同意的,到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三房分家单过了。”
黄怀忠听完笑了,问道:“多少?”
黄一诺伸出一根手指,说:“十块,大伯,我一个月内还你。”
说起来十块钱很少,但要知道这是1978年,工人的起步工资才十六块五。
建华村没有一户人家全年收入能超过一百块,年底结算倒欠生产队钱的人更是常见,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钱,买盐都买不起。
队长黄怀忠很清楚,一般情况来说,-黄一诺一个月内是不可能有钱还他。
生产队结算是在年底,现在才5月份呢,可还是答应借了。
他将碗筷放灶台上,从裤袋摸出十块钱递过来,黄一诺想伸手去拿,黄怀忠却又把手往后一缩说:“你过来借钱?你接就得你还。”
见到钱,黄一诺厚着脸皮地嬉笑道:“大伯,你放心,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您,等我以后挣钱了还给您买烟抽。”
黄怀忠故意寒着脸,借着把钱递给他的功夫,一把把他拽过来,按在腿上啪地打了下屁股。
黄一诺嬉皮笑脸地说:“大爷,不疼。”
黄怀忠哈哈大笑把他扶正说:“你这小子,怎么不怕我。”
黄一诺笑嘻嘻的,好话不要钱地说道:“大伯这么好,怕你干啥子。”
他都二十多岁了,还被打屁股,被人知道好羞耻,好在没人知道他的心里年纪。
“少给我灌**汤。”
黄怀忠笑骂道,“我有点好奇,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保证,一个月内能把钱还我?”
黄一诺摇摇头,将十块钱叠好塞进口袋,才回答道:“具体做什么,我暂时也不确定,不过庄子里有着金山银山,只要人勤奋就能赚到远远超过我借的钱,这个我很有信心!”
黄怀忠看着眼前的小胖子,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虽然心里知道,一个连村子都没出过的小屁孩,不可能有啥建设性的建议。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黄一诺到底哪来的自信,“哦?那你跟大伯详细说说,啥是金山银山,然后怎么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