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提议
见支书大伯这么轻易就借他钱,黄一诺心情不错,伸出萝卜粗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扯道: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呗!比如山上的各种山珍野味,各种果子药材,再不济也有大量的木材啊;水里的鱼虾蟹和贝壳类的也多得很,要是水资源丰富的话,还可以发展水产养殖业呢。”
其实,这些副业黄怀忠也是有考虑过,并且尝试了几次,没换回来多少钱不说,还整天担惊受怕,差点被人举报割资本主义尾巴。
这些在他看来都是不能搞的,当下最迫切的是解决饿肚子的问题。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他摇了摇头,给出了自己的观点,“呵~你不知道大家连饭都没吃饱呢,就算弄到啥,还不是吃进自己肚子来得实在!现在弄这些不实际,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提高庄稼产量。”
黄怀忠会提出这样的观点一点不奇怪,因为他并不知道历史的滚轮转向何处,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年代生活在农村的人,认知界限也比较狭窄,他们能看到的只有乡里和县里的,绝大部分人连县城都没去过,所以根本没真正地了解这些资源的价值。
不说别的,就拿随处可见的木材来说吧,砍伐下来直接运送到市里或省里,赚到的钱都比一年种的庄稼多太多了,稍微次一等的木材还可以烧制成炭,附加值能更高。
这时,还没有森林保护一说呢。
不过,黄一诺也懒得多费口舌去争辩,致富的方法万万千,既然黄怀忠提出问题,那就引导他解决就行了。
“大伯说的没错,这也是一方面,提高庄稼亩产方法也不是没有,我听大姐说,她在学校看过一份去年的报纸,有一位叫袁隆平的科学家发表了《杂交水稻的实践和理论》与《杂交水稻制种与高产技术》两篇重要论文的报道,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黄怀忠听得云里雾里的,“意味着什么?”
黄一诺丢给他一对大白眼,就差直接给答案了,您还这么不要脸的问我,早知道没人捧哏,就不卖关子了。
“这意味着杂交水稻种子已经小范围推广了,您跟乡里或者县里的领导申请,去湖南肯定能找到新种子。报纸上说了籼型杂交水稻亩产比普通水稻高出20%以上,颗粒大而饱满,谷壳薄,出米率更高。”
“好,好,我记下了,晚稻我们也用新种子播种!”黄怀忠点点头,不知在哪里摸出一个自己装订的简易小本子和笔做记录,下意识地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黄一诺想了下,继续道:“另一方面就是人员改革,大伯,你是大队干部,大队里上工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吧?按以往算夏收大概多少时间能收完?”
说到这个,黄怀忠叹了口气,神色带着怒气道:“若是大队的壮劳力,全部去夏收也需要一个多月。”
黄一诺没在意,继续问道:“那您觉得这个效率怎么样?正常吗?”
“不正常又能怎么办?大家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去上工,多做一天就多得几个工分。”黄怀忠无奈道,“其实,大队就是留下一半的人夏收都足够了,很大一部分人上工,不是在磨洋工,就是在偷奸耍滑!”
果不其然,建华大队的上工情况,也是跟后世网络上,甚至教科书描述的一模一样,看来这并不是个例,而是普遍现象。
大包干之前的大锅饭,导致农民做啥都没有积极性,反正有集体兜底,只要不饿死,
集体的利益不占白不占。
从来没有人会觉得,出工不出力,能少干一点就少干一点,根本就是一种浪费,大家都在地里耗着。
导致大家虽然都饿不死,却也没能吃饱饭。
“这有什么办法?每个大队不都是这样吗?”黄怀忠也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黄一诺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队长黄怀忠认真地说道:“大伯,您有没有想过包产到户?”
“啥意思?我没听懂!”黄怀忠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且真的听不懂。
78年最大的事件,并不是发生在城市里,而且发生在农村。
小岗村就在这一年冬天,全村签了一份不到百字的包干保证书,实行包产到户。
对农村来说,这就是当时标志着改革开放开始的时间!
可是黄一诺觉得,既然小岗村能够率先实行这个制度,那么建华村未必就不能跟着一起干啊。
“我的意思就是把地分给农民,按照现在的产量来收粮食税,留足集体的,然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这样的话,大家也不用你督促了,干起活来也有劲。”黄一诺试探着说道。
“不行,不行,那不是大家都成了地主了,土地那是集体的,怎么可能分给个人。”
黄怀忠想了想,才眼神忽闪着拒绝了,显然黄一诺的话他认真地考虑过,只不过这事太大了,他根本不敢冒险。
至于说的那些话,更是托词,黄怀忠要真是那种死板教条的人,也不会对建华大队进行各种改革和尝试了。
只不过之前那些改革,他自己是没有风险的。
而作出这个决定需要他自己承担风险,所以他害怕了而已。
“大伯,这事确实风险太大,不好做,不过这事万一真要做成了,那您可就是蝎子拉屎全国独一份了,不用说周边大队的支书,就是全国,那你都是第一人。”
黄一诺还给他划重点道,“而且地也还是国家的,并不是直接分给个人啊,只是家庭承包了土地,租金就相当于收缴的粮食税而已。”
聊了这么长时间,他明白大伯黄怀忠的缺点在哪,其实也不能够算是缺点。
只不过长久以来,建华大队都穷的叮当响,他一去公社开会就被周围其他村的村支书笑话,还有人叫他讨饭支书。
没有办法,建华大队要是不吃国家的返销粮,每年指定是会饿死人的。
所以他也很难受啊,也不想当讨饭支书啊,也想在别人面前出出风头,把头顶上的讨饭支书的帽子给甩掉啊。
“真的?”黄怀忠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农村改革第一人这几个字,黄怀忠让黄一诺忽悠得都有些迷糊了。
“当然是真的,而且不光是农村改革第一人,说不定这事都能够写进教科书,写进历史呢,到时候您可不止是出名了,那是名留青史啊。”
黄一诺继续忽悠。
“这事嘛?”黄怀忠眼睛不断地转着,脑袋飞快地思考,这事也不是没有操作性啊。
真的要是能够像黄一诺说的那样,自己就是搭上了老命也无所谓啊,有人活着为利,有人活着为名。
可是,突然之间黄怀忠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行,这要是万一失败,那我可就遗臭万年了。”
风险太大,黄怀忠根本下不了决心。
“那要不我们换个方式。”黄一诺也没有指望这一次性就把黄怀忠给说服了,转而话锋一转说道。
“怎么换个方式?”黄怀忠问道。
“地先不承包出去,先按照家庭分工,比如这块地原来是五个工分收完,现在直接给五个工分,你就是一天干完也是这五个工分,十天干完也是这五个工分,我们先实验一下,您看这方法怎么样?”
“如果这一次效果好的话,那么我们再商量家庭承包的事情,如果效果不好的话,这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黄一诺缓缓地说道,先在黄怀忠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然后等着生根发芽就好了。
“这样的话,一来我们没有把集体的土地承包给个人,二来也能够试验这种办法效果如何。”
“这个,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不过对于村民一定要看管好了,不然的话,一旦有人去告状,这事就流产了。”黄怀忠点了点头说道。
他对于改革的事情,绝对是经验丰富的,刚开始改革就被村民举报,他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点杯弓蛇影的意思了。
“好,没问题。”黄一诺笑了笑说道,他明白黄怀忠的意思。
虽然说建华村大部分人是好的,但也不是没可能有那么一两个老鼠屎的。
黄一诺聊完就拉着五叔告辞回家了。
这时,黄怀忠的妻子陈红从堂屋走出来,“方才来的是常远叔家老五和傻胖吗?”
陈红并不是本地人,她是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青之一,也是个有学识的人。
黄怀忠拿着笔记本翻看着,随意地点点头。
陈红继续问道:“他们找你是啥事?”
“借钱呗。”
“老五借钱做啥?难道他最近说亲了?不对啊,常远叔家那么多壮劳力,肯定有积蓄的,况且就算钱不够,也不应该是老五来跟你借钱啊。”陈红下意识地以为是黄怀信借的钱,还有理有据地在那分析着。
“不是老五,是一诺借的。”黄怀忠梳理完夏收承包的方案,合上本子,看着妻子嘴角够起一道弧度,显然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陈红瞪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不会吧?!傻胖不是弱智的吗?还会来找你借钱?”
“意外吧?刚开始我也觉得难以置信,可事实如此,一诺能清醒过来也是好事,或许生死之交有大恐怖吧,这已经超出正常人理解的范畴了,谁又说得清楚呢?”黄怀忠不在意地说道。
“借了多少钱?”陈红也没深究,转而好奇地问起借钱的事。
“十块钱。”黄怀忠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说一个月内连本带利还我钱。”
陈红嗔了丈夫一眼,“这都快赶上工人的收入了吧,小孩子的话你也信?”
“这小子绝非常人啊!”黄怀忠没有解释,看着黄一诺离去的道路感叹道。
……
“一诺,你为什么要找怀忠哥借钱,荷儿梅儿的学费,让三嫂直接找你爷奶拿钱啊?”黄怀信离开村支书家,迫不及待地问他。
“五叔,现在去问爷奶拿钱适合吗?或者说他们会给钱吗?要知道现在并不是开学时间,我姐和三妹到今天都没交学费,这是为什么?”黄一诺反问道。
黄怀信被他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黄一诺神色平静,语气淡然地摊开来说道:“就算问爷奶能拿到学费,三房注定是要分出去单过的,既然如此,何不干脆一点,直截了当的分出去,我不想因为几块钱学费,给自己惹来无从无尽的麻烦。”
“那……那……”黄怀信打心底里不能接受三房分家的,可一时急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黄怀信又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怀忠哥会借十块钱给你?这可不算小钱呢!”
“很简单啊,就两点,首先一点是三房分家,那以后三房就是独立的个体,钱粮也不再被我奶管着,三房借的钱三房来还,债权清晰;第二点就是信任,我说的话能让大伯相信,我有能力还他钱!”
黄一诺凡尔赛地说着,停下脚步,转身抬头看着黄怀信眼睛道:“五叔,今天谢谢您。”
黄怀信哭笑不得,拢了拢他的鸡窝头,“你谢我啥,咱是一家人,我做啥都是应该的。”
“嘻嘻!五叔,后面要您帮忙的事情多着呢,您可不要推脱哦。”
黄一诺后腿了两步,脱离黄怀信的魔爪,快步往家里跑去。
黄一诺大病初愈,身体元气也没怎么恢复,一晚上都是强撑着,这会子回到房里,躺在硬邦邦硬的木板床上,舒服得他忍不住吁了一口气。
没一会,人便睡得不省人事了,后面赖氏听到声响,摸过来过来查屋都没能吵醒他。
赖氏扯过有些潮湿的被子盖在黄一诺的身上,微微俯下身来,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黄一诺的额头,满眼满脸尽是疼惜和愧疚。
一诺,你别怕,娘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