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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章 光吃粮不下蛋

黄怀智坐在床沿上,刘氏腆着大肚子半蹲在跟前,正在给他洗脚。

桌上留着一盏豆油灯,明明灭灭,刘氏抬头望向靠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的黄怀智,压低了声说道:“芳儿爹,跟你合计个事。”

“啥事?”黄怀智眼皮都没抬随口问。

刘氏抿了抿嘴,“你说,三哥要是废了,三房就真垮了,他五个孩子今后不就得靠大家来供养着?”

“不明摆着么,可又有啥办法,咱爹娘身子骨健着呢,有他们在一日,哼,咱老黄家都别指望分家!”

黄怀智想,这样一大家子绑在一起过,虽然口袋兜里藏不住啥钱,可吃大锅饭也好,偷点懒也没人察觉。

“诶,别扯三房的事了,我耳朵都听起茧了,你不是要跟我合计么,啥事?”黄怀智随即又问刘氏。

“这事跟三房脱不开干系!”刘氏嘴里说着,手上也没耽误,拧干帕子将黄怀智的双脚擦干净。

“三房的娃横竖是公养的,要不找个机会跟爹娘合计,把一舟过继到咱名下,横竖又不要咱自己养,过继了,就是咱的娃,将来咱老了,床前也有儿子伺候,百年之后,也有个摔盆的……”

刘氏话还没说完,心窝口就挨了黄怀智一脚,身子往后仰,一屁股跌坐在地。

刘氏痛得龇牙咧嘴,捂着肚子好一会才回过气。

黄怀智气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一脚踹翻了水盆,洗脚水全泼在刘氏身上。

“老子还以为你要合计啥呢,净说些吃粪的混账话,过继?老子为啥要过继别人的娃来当儿子?老子不会自己生啊?”

刘氏吓得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嗫嚅着道:“芳儿爹,你别生气嘛,我也是为你着想,这不……前面一口气生了两个闺女,肚子里这胎要还是闺女,我没脸对你呀……”

“啥有脸没脸的,你要真觉得没脸对我,你就争口气,使劲儿给我生,我就不信那邪了,为啥哥哥们都能生儿子,我就不能!”

黄怀智涨得脸红脖子粗,看了眼床里侧被吓醒的两个闺女小芳和小玲,气不打一处来。

“看啥看?麻溜地躺回去睡觉,丫头片子,再看老子抽你!”

两个闺女吓得差点哭出来,扯过被子缩回去,躲在被子底下瑟瑟发抖!

窗外,传来砰砰砰的声响,周氏的叫骂声随即传进来。

“大半夜你们干嚎个啥?睡不着就都给我扫茅厕去!”

黄怀智脸上一慌,狠狠瞪了刘氏一眼,吓得刘氏赶紧捂着嘴不敢吭气。

黄怀智踢着一只鞋子凑到窗后,对外面的周氏赔笑道:“是刘氏打翻了洗脚水,儿子训了她几句,吵醒了娘,是儿子不好……”

“哼,光吃粮不下蛋的母鸡,笨手笨脚,别说训,打死也活该!”周氏啐了一口,蹬蹬蹬的回了厢房。

直到隔壁传来“吱嘎”的关门声,黄怀智才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瞪了眼还在地上抹泪的刘氏,没好气道:“还不起来?等老子请呢?”

“起,起,这就起!”

刘氏抬手抹去脸上的泪,低垂着头艰难地爬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收拾好屋子,揉着酸痛的后腰走回床边,黄怀智四仰八叉躺在那里,早已鼾声震天。

刘氏看着里侧两个蜷缩在一起的闺女,一个个瘦不拉几的模样,暗叹了口气,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脸上一片愁云惨雾。

今夜挨了一记窝心脚,到现在还痛着呢,

可她不怨丈夫。

要怨,就怨自己命不好,嫁进老黄家五个年头,就生了两个闺女。

怀第三胎后,她回了趟娘家,托老娘去问了神婆,说还是闺女,还说她命里注定无子。

这事她瞒得死死的,压根就不敢跟黄怀智吐露半个字!要是让他晓得,铁定要休了自己!

一夜就在辗转反侧中缓缓过去,直到东方露出一丝光亮,后院的公鸡开始打鸣,新的一天就此揭开帷幕……

黄一诺做了一场梦,梦到自己像牲口一样,被绑了手脚,装进麻布袋子里。

然后被人合力抬到一辆牛车上,翻过好几个山头,卖给深山老林村旮旯里,一个死了老公的半老徐娘。

白天拼死拼活地干活,烧一家人的饭菜,洗一家人的衣服,到了夜里,磨磨蹭蹭上了床,那个如狼似虎的老女人就压在他身上,像对待牲口般使劲儿摧残他。

他一身的本领竟都使不上,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但他还有额头,还有锋利的牙齿,他用头去撞,用牙齿去咬,发了疯的挣扎,踢打……

一夜无眠,1978年5月24日。

“砰”!

一声闷响,额头的地方传来一股巨痛,黄一诺霍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衣服早已被冷汗打湿,手心也全都是汗!

原来是一场梦,虚惊一场!

“一诺,你没事吧?”黄雨荷急忙从床上下来,将他扶起来,关切道。

“没事,做噩梦了!”他心有余悸,摆了摆手道。

刚坐在床上,就听到隔壁厢房传来吵闹声,有周氏抑扬顿挫的叫骂声,有五叔黄怀信粗嘎着嗓子的争辩声,有大伯打圆场的声音,还夹杂着母亲的哭声。

黄一诺浑身一震,难道是黄怀礼醒了,听说周氏他们要卖他,于是跟她求情,从而激怒了她?

要真是这样,那就谈不拢咯?

梦境里那种无助绝望感觉忽然清晰起来,就像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睡意顿时全无,黄一诺赶忙抓住黄雨荷的手,询问的目光看着她:“姐,爹醒了?”

“嗯,娘叫我守着你,不让我过去!”黄雨荷抿着嘴深色担忧道。

黄一诺扯过搭在床档上的衣服,胡乱披在身上,也顾不得脚下的鞋子都穿反了,冲出了屋子。

隔壁老爹的西厢房门口,大伯拉着五叔往外拽,一边拽一边呵斥黄怀信。

“你发什么疯?爹娘的决定,咱做儿子只有听着的份,是谁给你胆子去顶撞咱娘的?你就不怕雷劈?”

“我不管,总之卖一诺,我头一个不答应!”黄怀信喘着粗气道。

黄怀仁鄙夷地冷笑一声,“你不答应?你当自己是谁呀?这家你做主?”

“大哥,你咋说话咧?一诺他不是你侄子?三哥健康那会,你可没少使唤他帮你干活,你做人怎么这般冷血咧?”黄怀信气得向黄怀仁大吼道。

黄怀仁一听这话,也气得瞪眼。“我冷血?我一宿没合眼,全在琢磨三房这破事,这不是走投无路嘛,能给他爹换点治病钱,不亏呀!老五你这榆木疙瘩就是不开窍,怪不得都二十一了,还没姑娘看上你!”

“哼,老子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比你这种儿子成群的黑心肝冷漠鬼强!”黄怀信一把推开黄怀仁,掉头就走。

迎面看到黄一诺,黄怀信脚下一刹,胸膛还在急促地喘着气,脸上也是余怒未消的样子,眼神却柔和了几分。

“一诺别怕,有五叔在,谁敢打你主意我跟谁急!”

黄一诺没吭声,感激地看了一眼黄怀信,转身进了老爹的厢房。

“我说老五,你脑子被门夹了吧?你看看他那傻样,鞋子都穿反了,你跟一个傻子磨叽啥,他听得懂?”黄怀仁在一旁嘲讽着黄怀信。

也不怪他这么说,素来有点洁癖的他只瞥了傻胖一眼,立刻捂着口鼻把头转一边了。

他只听了黄怀信对黄一诺说的话,却没有看到黄一诺那感激的眼神。

黄怀信重重哼了一声,“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诶,你小子咋说话呢?我是你大哥,长兄为父,信不信我揍你?”

“来呀来呀,我怕你?”黄怀信当即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开干。

从东厢房走出来的老黄头大喝一声:“闹腾什么?都不去上工没饭吃,全给老子喝西北风去!”

黄怀信又是冷哼了一声,没说话,转身捡起丢在地上的镰刀和锄头,头也不回地朝着前院走去。

黄怀仁朝他爹赔着笑脸,“我是听到三弟醒了,就急吼吼地过来看看,却赶上老五在这顶撞咱娘,就拎他到院子来训了几句,他还死不认错,真是拿他没办法……”

老常远一张老脸拉得很长,冷冷看着还在告御状的大儿子,不耐烦道:“我长着耳朵和眼睛,你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添乱!”

黄怀仁闹了个大红脸,捡起地上的镰刀悻悻离去。

黄常远深黯的目光,望着对面吵闹的西厢房,黝黑的脸膛上,满是阴沉,双手背在身后往西厢房走去。

黄一诺刚进屋,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扑鼻而来,接着便看见地面上,一只药碗摔成七八瓣,黄黑色的药汁泼了一地。

周氏蹬着小脚,正站在那一滩药汁外,一只手拍着大腿,一只手指着床的方向,尖着嗓子骂:

“八毛钱一副的药,一大家子牙齿缝里抠下来的救命钱啊,就是让你这样糟蹋的?!没良心的东西,为了个傻儿子,顶撞你娘,不孝的畜生啊,你要天打雷劈喲……”

黄一诺顺着周氏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黄怀礼躺在床上,一只手缠着绷带僵硬地挂在胸前,一张脸憋成了酱紫色,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苍白无血的唇颤抖着。

另一只手重重拍打着床沿,发出嘭嘭嘭的闷响,好几次都想要说话,奈何周氏的连珠炮威力实在太大,刚从重创中苏醒过来的老爹,根本就找不到出声的机会!

赖氏站在床边,一边哭一边拿着帕子去擦拭洒在床上的药汁残渣。

黄一诺眼尖地看到赖氏半边脸,全都红肿了,上面还有清晰的手指印,头发乱糟糟的。

黄一诺的胖手紧握成拳,胸腔内顿时被一股狂暴的怒气和戾气充斥着。

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个讨厌的小老太婆一顿痛扁,突然,他眼珠儿微微一转,咧开嘴嘿嘿笑了起来。

“嘿嘿……碗碗……过家家……”

周氏还在骂得上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傻兮兮的笑声,扭头看去。

只见一抹圆滚滚的身影,手舞足蹈着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奔来,那阵势就像一头发了狂的牛!

周氏就蹬着脚站在那,盯着黄一诺冲过来的架势,脚下下意识往后躲。

这死胖子又傻又疯,走路都不带眼睛的,自己这把老骨头,要是被他撞上,可不得了!

周氏匆忙往后躲,可是脚踝的地方不知怎么的,突然一股酸麻。

还没来得及尖叫,腿软得跟棉花似的,整个人扑倒在那滩药汁里。手掌直接按在破碗碎片上,顿时就扎出血来。

“哎哟喂……”

周氏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震得屋顶都跟着颤抖了几下,更是吓坏了屋里的其他人。

赖氏看到周氏那样,就要过去搀扶。

就在这时——

“哇……”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传来。

只见跑了一半的儿子受了惊吓,愣在原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根胖手指颤抖着指向周氏,“血……怕怕……”

黄一诺努力让自己哭得更逼真,心底却在暗笑,昨夜吃剩的两颗炒豆子还真好用,一下就击中周氏脚踝处的酸筋!

赖氏听到黄一诺哭成这样,顿时慌了,几乎是本能的改变了方向,冲到了他的身边,将他搂在怀里。

“一诺别怕,娘在,娘在……”

“哎哟喂,赖氏你这个毒妇,就只顾着你的傻儿子,不管我这婆婆的死活,你不得好死哇!老三你这个白眼狼,你看看你媳妇……”

周氏抓住流血的手掌,痛得浑身哆嗦,骂出口的声音都变调了。

“嚎个啥?不就破点皮么?闹成这样想把左邻右舍都引来看笑话?”

黄常远阴沉着脸走进来,看都没看赖氏母子,径直过去把周氏从地上扯了起来。

周氏站直了身子,气急败坏地骂道:“黑了心肝的傻子,敢推我,今天不扒下你一层皮,我就不信那邪了!”

赖氏忙地将黄一诺护在身后,慌张地哭着求饶:“娘,您息怒啊,一诺怎么敢推您呢?他都还没靠近您的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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