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花落
自我离开清徐之后,这算是我漂泊在外的第三年。
老夫妇过世后不久,村子里便发了洪水。
全村人不得以搬迁,我跟着他们四处漂泊,一路行乞。
不想路过一小镇时被一群人贩子盯住,被卖到了一户财主家中。
在那里,我成了府中最低等的丫鬟,吃了很多苦。
那是我最不愿回忆的一段时光,那财主贪婪的目光叫我至今难忘。尽管两月之后,我就拼命地逃了出来。
后来,我遇到了土匪,同样的遭遇,同样的噩梦,不过脸上多了一道疤。
如今,我在这无人问津的百花楼中,在我又被那群人贩子盯住,被卖到这不知何地的烟花柳巷。
回忆起这些,我不由叹了口气。
我还是怀念清徐的那段日子。那里永是苍翠的山,澄澈的水,朴素的人,遍野的山花烂漫,四季常开不败。
往年,我都是在清徐的那个小村庄和那对和善的老夫妇一起度过的。
老夫妇生活并不富裕,靠着捕鱼和上山打柴为生。
那一天,老奶奶会送我一件缝制的新衣,老爷爷不去卖鱼,我们忙完了事情,会坐在一起吃顿清淡的鱼。
虽然一切简陋,却无比愉快温馨。
今日是除夕,我不知道,除了那对老夫妇,我该去思念谁。
但我对那段遗失的过去并没有太大的追念。
我早早地入了睡,不久,又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她们又在议论楼中的姑娘了。
……
新年还未过去,瓦上的寒霜渐薄。
“诶,听说了吗?红荷姑娘出事了。”
又一晚,我在被窝中被吵醒。
听到她们又在议论着这位近来得了很多赏银的姑娘,我不由有些烦腻。
“什么事?可是红荷姑娘又赢了哪个姑娘了?”一丫鬟搭话问道。
“唉,三日前红荷姑娘与柔芷姑娘在楼中比琴,连赢了柔芷姑娘三场。红荷姑娘得意之际,用赌金叫嚣着别的姑娘跟她比试,结果没一个能赢过红荷姑娘的。只怕不久,红荷姑娘就要搬去三楼了。”
闻言,我暗自点头,红荷姑娘近来确实风光。
“那我要说的你们就有些想不到了。算到今日,红荷姑娘几乎赢了二楼的大半姑娘,到了晚上仍不肯停。
“今晚柔芷姑娘不服气,又与红荷姑娘比试了一场,结果红荷姑娘劳累过度,在弹曲时伤了手。大夫说红荷姑娘伤到了筋脉,恐怕日后弹不了琴了。”
“啊?怎么会这样?红荷姑娘日日弹曲,还能伤到自己?”
惊讶一语传来,我不由竖起了耳朵。
“你不知道,到了晚间,别的姑娘纷纷甘拜下风,丫鬟也劝着休息,红荷姑娘就是不听,仗着几日来的风光,对柔芷姑娘说了好些刻薄的话。
“柔芷姑娘气不过,才又与红荷姑娘比试的。客人们瞧着热闹,说不分优劣,谁弹得越久,谁便是赢家。结果两盏茶不到的功夫,红荷姑娘就出事了。”
“那事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红荷姑娘也算是楼中的红人,楼里的妈妈听闻,忙去探望,说让她好好养伤,休养几日,看看日后能不能好起来。探望完红荷姑娘,妈妈又去说了柔芷姑娘一顿。你们说这事闹的。”
“唉,要我说还是红荷姑娘太自大了些。任谁一连弹了三日的曲,能不失手吗?”
“我倒觉得是红荷姑娘自作自受,若说楼中的姑娘谁火都可以,我就是见不得红荷姑娘。她害我吃的那顿打,让我手上至今还留着疤呢。”……
丫鬟们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在那喜悦声中,我心中跟着有些高兴……
翌日,我早早便去了莲衣姑娘房中,做起事来格外勤快。
“你笑起来真难看。”
梳妆完毕后,莲衣姑娘冷言一语,便抱着琵琶练起了曲。
那一刻,我错愕地站在原地。
隔着面纱,莲衣姑娘竟看出了我在笑?
红荷姑娘出了事,莲衣姑娘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
红荷姑娘屡次来找莲衣姑娘的不快,还断了莲衣姑娘的念想,莲衣姑娘不气那肯定是假的。
难道莲衣姑娘是在提醒我莫要在别人落难时耻笑别人?
想到此,我收起了心中那份喜悦之情,不敢再有任何想法。
之后,红荷姑娘果然未再接客。
听着那房中不时传来的一阵琴音,谁也不知道红荷姑娘还能不能好起来。
……
元宵刚过,地上新雪化开,露出了青绿的嫩苗,似在等待着一阵春风。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样的日子里,百花楼中突发了一场事故。
那时我正端着茶水走在回房的路上,撞见三五个丫鬟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她们说,那位未及十五的音容绝佳的海棠姑娘,昨晚从二楼跳下,当场身亡。
我心中一阵错愕,不觉就走到了房门,发现莲衣姑娘正站在门口。
“把门带上。”
莲衣姑娘淡然一语,便进了屋。
来不及思索,我随即进屋关上了房门,正想将手中的茶递上时,发现莲衣姑娘又弹起了曲。
我这才又想着屋外的议论,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容颜未开的身影,心中不由为之惋惜。
成了莲衣姑娘的丫鬟后,我跟着听闻了楼中的许多事。
就说那位红荷姑娘,听说受伤后一连几日闭门谢客,原先点她弹曲的客人已经在找别的姑娘了。
百花楼里的姑娘,花开又花落,偏生个个都争当那最盛的一朵。短暂繁华之后,又悄然谢去。
在昨夜,有一朵海棠花,还未及盛开,就已凋零。
那么我的命运呢?那么莲衣姑娘的命运呢?我的心中生出了一丝茫然与惆怅。
……
月底,红荷姑娘手上的伤好了,听说仍能弹曲。
不过客人们似觉受了冷遇,这时已经喜欢上别的姑娘的曲子了,他们夸赞着柔芷姑娘的曲才是一个悠扬动听。
半月之间,点红荷姑娘弹曲的客人明显地少了许多,而且一日比一日地少。
客人们都说,红荷姑娘受了次伤,弹的曲不似以前那般好听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
总之,红荷姑娘就此衰落了下去。
听闻红荷姑娘发了几次脾气后,在房中日夜练起曲来,时常不吃不喝。
楼中妈妈去看了几次,也懒得管了。
……
日光渐暖,惠风习习。井水不似冬日那般刺骨,阶前的树木也抽出了新丫。不过微风中仍旧裹挟着一丝料峭寒意,让人不忍匆匆脱下冬衣。
一日晚间,我一如往常地端着茶水向着莲衣姑娘住处走去。四处的喧嚣声不断,我已然习惯,只留意着脚下的路。
不想刚走到转角处,便窜出一道沉重身影,“红荷姑娘!”
霎时,一个身体微胖的中年男子压在我身上,满身酒意,口中念念有词。
我用力挣扎着,想告诉这人他找错了人。谁知他越抱越紧,竟让我有些挣脱不开。
“哟,这不是田员外吗?”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我看了眼这满面油腻的男子,顿时想起了丫鬟们近日的议论。
她们说,有位田员外日日都来找红荷姑娘弹曲,弹得不满意,他便不放人。
那男子闻言,似是清醒了几分。他抬头看了看来人,打量一番后面上舒展一笑,“这不是莲衣姑娘吗?”
莲衣姑娘抱着琵琶,并没有看我求救的眼神,面上不屑一笑,“这么丑的丫鬟,田员外也下得去手?”
他这才打量了我一眼,似是发现了我扯下的面纱下的那道疤痕,顿时就厌恶地撒了手,“是我眼浊认错了人。莲衣姑娘可有雅兴,陪我小酌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