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追思
秋叶翩飞，微风穿堂，绿蚁馆喧哗依旧。
“小二，来两壶酒！”
几人招呼一语，便坐了下来。
二两忙恭候了上去，“几位客官，真不好意思，绿蚁馆今日的酒已卖完，几位点些别的吧。”
“卖完？”一人眼中一惊，随即生出些怒气，起身欲走，“你们酒馆不卖酒那还开什么酒馆？”
“算了算了！就上几个小菜吧。”旁人将他拦下，只招了招手。
见状，二两如释重负般去了后厨。
我默默看着这一切，不由叹了口气。
绿蚁馆已经断了好几日的酒了，库存的春醪酒已尽数卖光，又一时进不到货。照这样下去，绿蚁馆迟早会没客人关顾的。
“去！这肥肉吃着怪腻的。”
骤然，一人挑了块肉嚼了几口，怒言一语，叫我瞬时回了神。只见他吐在了地上，抬头便指了指我，“你，过来收拾一下。”
瞧着那地上的一块瞩目污渍，我压下了心中厌恶，慢慢走近拿出抹布收拾着。
酒馆中来的人多了，自然什么状况也有，就曾有位客人醉酒吐了一地。
那时的场面，才是真的难看。鸿语姑娘硬是叫我们用水冲了三遍，才散了味道。
我将那地上的肉糜拾起，又细细擦去了残留的痕迹，却未料到，甫一起身，我便觉脚下被人一绊，硬生生摔倒下去。
瞬时，那肉沫弄了一身。
“瞧她，还是这般笨。”
四座哂笑声传来，我揉了揉手腕，忙收拾着离去。
他们何故要拿我取笑呢？因为没喝到酒便要发泄到我身上吗？当我再次回到前堂的时候，心中委实难受了几分。
我用力地擦着地板，过了半刻，总觉如芒刺背，抬眼一顾，瞬时被一道打量的目光震住。
剑削的眉，珠似的目，冷俊的脸，墨发慵懒，浑身透着股贵气，如同一块无暇墨玉。
这是一个瞧着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他斜靠着坐在窗角，一手捻起颗花生米喂入口中，一手敲着桌子，大有几分浮云不入眼的风流之姿。
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但让我更为心惊的，是那男子衣角的金丝纹理，瞬时叫我觉得有几分眼熟。
这个人，我想我是见过的。
就在那放假的三日，在与六艺外出游玩的途中，我在河边意外遇到了个睡在马上醉酒的人。
他当时喝得大醉如泥，似乎丝毫未觉自己身体倾斜，随时都可能摔下河去。
出于好意，我顺手悄悄将他的衣襟与马绳系在了一起，便匆匆离去了。
此刻，在那狭长的目光中，我不知道他来此是为了喝酒，还是别的什么。
他这一身华服，用料不凡，惹得旁座也无人在侧，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
或许那日他本没有喝醉，而是叫他发现是我无故“戏弄”了他一番，岂不尴尬？
此刻，被这么直直注视着不知有多久，我恍然觉得他认出了我，不由埋下了头。
“小二，来一壶酒！”
只见他疏朗一笑，招手一语，便自顾吃起了花生米。
我只觉得那一笑是对我笑的。
“咦，那不是广南侯府的小世子吗？没想到竟跑到这儿来喝酒了。”
“这林世子可是宴都有名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齐全，来瞧个热闹也是意料之中的。听闻他前些日就在酒馆掀了一桌酒席呢，我们快走吧。”
旁座悄声说着，我再次抬头时，鸿语姑娘已在那桌跟前。
“不好意思，今日春醪酒已售罄。”
“春醪酒？本公子还瞧不上。”
他仰起头来，眼中戏谑，“听闻绿蚁馆已断货多日，碰巧本世子的酒庄有一批货。鸿语姑娘若有心，何不送我一坛金风玉露酒？”
鸿语姑娘眼中一顿，似乎考虑了一番，“林世子想要什么呢？听闻世子爷喜喝烈酒，这金风玉露酒并不合世子的口味。”
“我要她！”
话语间，一道直直的目光袭来，叫我心头一怔。
他说的是我么？
只见他面上一笑，随手抿了口手边的茶，“听闻绿蚁馆有个跑堂的，引得宴都议论不止，本公子身边正好缺个使唤丫头，不知鸿语姑娘意下如何？“
鸿语姑娘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之周身气息冷了几分，“林世子想要做什么？十文不过是个普通人，世子爷一时兴起，在外浪荡惯了，可不要在此肆意妄为。”
“鸿语姑娘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他扭头擦了擦靴上的灰尘，话语中仍旧一副笑意，“这双全的买卖，鸿语姑娘竟也不认，真是叫人难以理解啊。若鸿语姑娘觉得我是看上了这丑丫头，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本公子此来就是一时兴起，不过一两个月，也就把人还回来了。或是姑娘觉得，让她继续待在这酒馆，饱受非议，是为了她好？”
这一次，鸿语姑娘似被问住，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十文不过是受雇我绿蚁馆，我作不了主。”
“好办，姑娘问一问便知道了。”
话落，他抬起头来，目光明晃晃地落在我身上，嘴角的一抹笑意叫我浑身不自在。
那日他喝得烂醉如泥，是不可能认出我来的。
鸿语姑娘又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看向了我，“十文，方才你也听到了，你可愿？”
看着鸿语姑娘的眼神，我不由低下了头。我自然是不愿的，可我又不忍这酒馆再这般惨淡经营下去。
“瞧这丫头也是个拿不定主意的。鸿语姑娘既是主雇，便替她作这个主吧。”
那男子骤然一语，叫鸿语姑娘沉默良久。
“让十文跟着世子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鸿语姑娘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一旁，“世子要向我保证十文的安全，而且不会逼迫她做她不愿之事。半月之后，便按约定放十文回来。”
“半月？哪儿有做半月的工的？不妨这样，一个月如何？”
“就半月。”鸿语姑娘坚定地说。
他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可以，鸿语姑娘放心，本公子这点信用还是讲的。如此，我就不打扰了，你跟我走吧。”
临行，他对我莫名一笑，便出了酒馆。
纠结之间，鸿语姑娘拍了拍我的手，“去吧，十文。”
那一刻，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走，是不愿再待在绿蚁馆饱受议论，还是不忍酒馆就此衰败。
我也说不清鸿语姑娘为什么要让我跟着一个陌生人，是为了绿蚁馆的生计，还是不忍我饱受非议。
我更说不清他为什么要我这么个使唤的人，是一时好奇兴起，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我是带着一丝忐忑走的。
他是何人？他想要做什么？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对他做过的？
半个月，不过半个月而已，不过给人当使唤丫鬟而已，又不是没当过。半个月后，我便可以回到绿蚁馆。
我可以和一个陌生男子相处半个月吗？他的话可信吗？鸿语姑娘让我跟着他，他的人品应该有几分可信吧？
思索之际，只觉额头撞到了什么，叫我瞬时回过神来。
见那张俊美的面庞距我不过半尺，我忙后退了几步，一面对他恭敬一礼，一面责怪于自己的失神。
那微蹙的眉舒展开来，手继续摇着扇坠子，目光收回，一脚便踏进了门，高声道：“小二！”
这是一家酒楼。
察觉到四座往来，刚进门便有几道目光投来，似又在议论我的面容了，我不由侧身低下了头。
“哟！世子爷来了。”不多时，小二一脸惊讶地迎上前来。
只见他目光向四座一扫，吓得四座瞬时埋头吃起了饭，继而阔步上了楼，“照着老样子来。”
“好嘞！”
二楼雅间中，喧嚣声渐隐。
他斜坐着，目光时不时打量着窗外，一手敲着桌子，满是悠闲模样。
我则恭敬地候在一侧，未曾多看。
别人叫他是世子，他应该是位身份尊贵的人吧。自认为身份低下，待到一席酒菜上桌，我仍旧未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