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梦落
上一刻还伤心难受的人,下一刻就已喜笑颜开。他的那副玩乐之貌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呢?
我的心中困思不已。
好在第二日,他一早就出了门,没有再出现在我面前。
随后两日,他自顾出门,都没有带着我,似是为了缓解尴尬,又似在给我时间。
而我,则一直在想着他那晚那番话语。
我为什么要想他呢?难道我已经在不觉中喜欢上他了吗?我要不要堵上一把呢?
他的话纵然有些甜得腻人,可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那么一丝微茫的希望,那就是他的心中真言呢?
这世间,一个男子可随意玩笑,可知一个女子一旦作出选择,付出的便是一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我真的很难选择啊。
恍然之间,我发现自己面对的正是莲衣姑娘与鸿语姑娘都曾抉择的问题。只是她们当时是如何想的呢?
我不知道。
就这样,我一连几日在走廊上坐着沉思,无人打扰。那人没有回来,是我所心喜的。
黄昏将至,凉风骤起。天边不知何时乌云团聚,压得低低的,似要下雨。
我于这一幕回过神来。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一道抱头怯懦的身影。
我在想着那酒楼中人,我这是怎么了?
当手中多出把伞时,犹豫片刻,我未作多想,便匆匆出了门。
一路上,我盯着那天边似下雨又不下的乌云,恨不能三步并作两步,心中怦怦直跳。
这就是喜欢吗?
不久,我站在那熟悉的酒楼之外,不由心中一阵恍惚和错愕。
我都做了什么?——我在给他送伞!
我来此做什么?——我自己主动出来的!
我为什么要来?——我心忧那饮酒作乐之人!我动了心!
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股莫大的勇气。
不论他的身份、地位、容貌、过往、脾气、喜好,我喜欢上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与我一般的人。
是他了,就是他了!——林庭之!我赌了!
晚风习习,我站在那酒楼之外,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如果他突然见到我,他会不会高兴地再将我抱起?
天空始终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日暮之时,我终是按捺不住性子,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踏入了那酒楼。
道道指点的目光之下,一楼并无那道身影。喧哗声中,我看向了二楼。
人声嘈杂声中,我步步四顾着,终于在楼角听到了些许别样的声音。
“来!我们喝酒,难得世子爷今日有空。”
“唉!要我说,世子爷真是太不厚道了,为了一个赌,竟把那十文带出绿蚁馆,还收做了丫鬟,使得绿蚁馆生意骤减,这不明摆着要让我输嘛。”
“诶!你还别不服气。你当初与世子爷在酒肆打赌,说那绿蚁馆能在宴都撑过三个月,可没说不准世子爷使些手段,我们可都听着呢。你自己不也暗中派人买过绿蚁馆的酒?要我说,还是世子爷技高一筹。”
“那可不,当初有人去找绿蚁馆的茬,结果并没掀起什么风浪。如今世子爷拐了那十文来,倒是效果显著。听闻世子爷对她还挺好,只是不知世子爷日日对着那样一副面孔,可还受得住?”
觥筹交错,杯酒尽欢。
“害!那样一张脸,我当初瞧一眼就恶心得吃不下饭,想必世子爷也不例外吧?”
“那可不,不过是忍着罢了。对女子嘛,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我就说嘛,世子爷风流倜傥,什么女人没玩儿过?收服一个小哑巴还不是不在话下?来,为了世子爷月后的赌注,我们再敬世子爷一杯。”
“唉,现在绿蚁馆勉强支撑着,我倒希望那鸿语姑娘在余下的一月内能多卖几坛酒啊。”
“去!你少做白日梦了。你呀,就等着愿赌服输吧。我们喝酒!”……
杯酒声中,字字入耳,如同利剑刺在心上。
“十文……”
骤然,房门被推开。在看到听风满眼惊讶的一刻,我顿时回过神来,手中的伞落在地上,匆匆跑下了楼。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笑话!
我为什么要来呢?我为什么要关心他遭遇?为什么要可怜他呢?我为什么会屡次心软呢?
他说的那些好听的话,他送的那些东西,他关切深情的神色,那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一场骗局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些来绿蚁馆发难的人,是不是就是他安排的?
他为了一个赌,要让绿蚁馆开不下去,不惜任何手段。
他为了一个赌,竟能掩饰到如此地步,把我骗得团团转,好玩吗?
他为了一个赌,骗走了一个姑娘的心。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如果我没有听到那番话,他是不是要一直骗下去,直到一月之后?
他说全是靠着忍耐,他何苦来呢?真是委屈了他。
天空开始下起了雨,簌簌眼泪不住地流,我只觉从未像现在这般伤心。
我痛苦于自己的所遇,痛苦于自己的过往。原来一个人从欢喜到悲痛,转换不过须臾。
难道他是身份高人一等的世子,就可以随意玩弄一个弱女子的感情吗?
明明我都要为他感动了,明明我都要认定他了,可他就是如我所闻,那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什么改变,什么为我开心,都是骗人的鬼话。
我早该知道,他本就是玩乐之人,怎会突然认真?我早该知道,他瞧不上我。
我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为什么要流泪呢?
这世间,我受了不知多少骗,可还是这般不长记性,我为什么就不能多些警惕呢?
此刻,我为自己的柔弱、善意、顺从、纠结痛心。这世间,从没有人,可以对另一人交付真心。
一时间,我只觉自己愧对于莲衣姑娘的嘱咐,还是没能看清这世间险恶的人心,别人给了一点好,便对人轻易信了去;我只觉自己愧对于鸿语姑娘,是我成了绿蚁馆生意惨淡的帮凶。
那鸿语姑娘当日为什么还要让我跟着他呢?是因为不想让我再遭受那些流言吗?
我的心中痛苦不已。我恨自己。
街道上,我漫无目的地跑着,跑过所有熟悉的景象。衣衫浸湿,雨水夹杂着泪水一并划过脸颊,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细雨微斜,寒意落心。
最终,在一冷清的巷角,我停了下来。
我看见一户人家将一位姑娘推出了门,那姑娘险些摔倒,被身后女子扶住。
继而,我看见那两个粗布姑娘合力推着一深陷泥潭的推车。酒水混在在雨水中,她们挽着袖子,吃力地推着,可就是未动一步。
“十文?”
霎时,一道熟悉而亲切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叫我立马奔了上去帮着推着。
我只愿这雨水不要停,不要叫她们发现我脸上的泪痕。
鸿语姑娘停了手,面上一片疑惑,“十文,你怎么来了?不是还有两日吗?可是你在那里过得不好?”
看着鸿语姑娘关切的神情,我说不出口,我难以叙述我遭受了怎样的一场玩弄,只用力推着车。
可鸿语姑娘仍没有动,直至一道话语传来,“姑娘,我看十文啊,估计是想早些回来帮忙呢。”
闻言,我看了眼六艺。她的面上一片喜悦,转过身又理了理酒坛。
“真的吗?十文,你真的愿意再回绿蚁馆吗?”
那一刻,鸿语姑娘霎时就抓住了我的手,目光直直的,很是激动的样子。
我看着不敢相信的鸿语姑娘,诚意地点了头。
是的,我愿意再回绿蚁馆,去承受那一切的恶言和冷眼,去反抗那人对我的所为。
他不是要让绿蚁馆开不下去吗?我偏要绿蚁馆好起来。
鸿语姑娘霎时半跪在地上,眼中落下了串串泪水,“谢谢你,谢谢你,谢谢……十文。”
我默默听着,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道道感谢之语,不断在我心中回旋。那不是“谢谢你”,而是“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鸿语姑娘在向我道歉,为她的所为,我知道的。
“好端端的姑娘这是怎么了?雨越来愈大了,我们还是快回绿蚁馆吧。”
六艺探出头来,满副不解地看着。
鸿语姑娘这才擦了擦眼角起身,面上恢复了平静,“我们回去!”
……
“姑娘,夜已深,该歇息了。”
俄顷风起,梦里花落。入眼处,乃一间陈设古朴的小屋,烛火摇曳。
这是春熙楼。
我定下了心,看了眼身旁那个名叫“杏果”的丫鬟,只点了点头。
待人退去后,我又凝视着自己的手,一道今日弹琴时磨出的痕迹犹在。那一切,原来是一场醉人又痛苦的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