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花灯
再过五日，我就可以回绿蚁馆了。
时间过得很快，又似过得很慢。光阴一缕一缕的，缠在人的心头上。
雨后，秋日的阳光橙黄，照得院子也是橙黄一片。
“听风，你这是去了哪儿了？”
过道处，永叔正扫着庭院，一语便叫住了端茶的听风。
“公子要喝茶。”
“公子喝茶，你送去就是了。你这些日怎么回事，老是使唤十文姑娘？越发会偷懒了。”
“永叔您什么不知道，这都是公子的意思。”
说着，听风抬脚便欲走，不巧撞见了我。
一时，气氛尴尬，还是永叔打了他一扫帚，“愣着干什么呢？”
这一次，听风歇了想将茶给我的心思，转身便已离去。
四下得了安静，我心中又开始了胡思乱想。
那个人，还真是叫我不知如何面对呢。
他这么做，是为了使唤我，还是想与我多些相处？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一个相识不过十来日的人，我该去相信他的话吗？他真的不在意我的身份与缺憾吗？
如果他认了真，我又该怎么做呢？他是世子，我该相信天上的月亮会跌落在我的怀里吗？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和意外。他的出现，于我而言是一个莫大的变数和难题。
我的心中充斥着种种困惑，只觉莫名有些痛苦。过往的所有时刻提醒着我，我自认为还给不了他同样的回应。
可是这世间，还从没有人这般关怀我，从未有人为我拦下流言蜚语，会关心我的感受，心疼我的过去。
沉思之间，一道脆耳的鸟啼声叫我回过神来。
抬眼看去，那笼中的金丝雀上下翻着，羽毛黯淡了些，似比买回来时少了丝神气。
它大抵还是向往那一方蓝天吧。
这么想着，我瞧着瞧着便不由伸手打开了那笼门。只听得欢啼一声，那雀儿翻腾着就没入了天空。
“这挠人的小猫，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一侧突然传来戏谑一语，叫我霎时退到了一旁。
那双金丝靴步步而来，停在我了跟前，俯过身来，目光灼灼，“不过没关系，我准你大胆。”
这一语，叫我忙后退了一步。
他站在原地，目光柔和看着我，“十文，听闻今晚城中有花灯会，想必会很热闹。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晚边时候你出来好不好？我们就在城东碰面。”
看着他恳求般的神情，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便又听到了他的话语，“十文不说话，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你不来，我是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等你的。”
言罢，他面上疏朗一笑，就转身离去。
我默默站着，望着那空空荡荡的笼子，心中不知所措。
我一如往常般做事、吃饭、发呆，终于，日近黄昏。
我害怕那落日的西沉，我还没想好。明明我还未答应他。
蓦然，房外传来一道脚步声，我不由收回了思绪，注视着房门。
道道轻响之后，我终才上前推开了门。
“十文，这是公子让我带给你的。”
听风将手中之物放在地上，便已离去。
我默默站着，看着那地上放着的一套衣裙，心中又复杂了几分。
那是我与他去那家店铺时他看上的那套衣裳。
水青色柔顺的布料，轻盈而飘逸，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另外，我还发现了一块白色面纱，绣着朵朵精美的花，好看得紧。
看着手中之物，我再次陷入了茫然。
我该不该去赴约呢？
如果我不去，如果他真的等着我……日光渐渐褪去那层金光，无边的夜在天边默默等候着那抹亮色远去。
【“你不来，我是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等你的。”】
当落日还剩下最后一缕光辉的时候，我出了门。
我终究不愿自己成为一个失约之人，哪怕这不是我的本意。
安静的街头，站着一道显得落寞的身影，低头不语。
注意到来人的一刻，他面上一喜，恍然驱散阴霾般，丝毫不觉来人已误了时间，“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就在那一刻，我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他果然是在等着我的。
他上前便欲牵我的手，后一刻，便又察觉到什么般缩回，“走吧，我们去看花灯。”
人群涌动间，灯火辉煌，光影片片，火树银花，照彻了不眠的人间。
途中，不少青年男女结伴而行，有说有笑，不时停步赏着花灯。
他亦带着我走了好一阵，面上一派喜悦，恍然得了件天大的喜事一般，久久不能言语。
渐渐，我不想再看他，只瞧着道旁的杂技表演。
倏忽间，只觉自己被人拉了一把，我才发现自己忘了看路，险些撞着行人。
而此刻，他距我不过半步，被他双手扶着，我不由有些紧张。
“十文今日的装扮很好看，我可要看仔细了，免得十文被别人拐跑了。”
话语间，他松开了手，一副戏谑地看着我。那目光中，有流光溢彩。
被这目光盯着，我缩了缩脖子，继续走着。
他果真走在我身侧，为我拦着过路之人。当我再次看向他时，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糖葫芦，“给你买的。”
他的眼睛亮亮的，恍然盛满了月光，柔和一片。
失措间，我接过了那串糖葫芦，趁着他不注意，偷尝了一口，很甜。
“喜欢那花灯吗？”
突然，他向我指了指。那人群之中，那高架之上，挂着盏盏绚丽的花灯。
喧哗入耳，前方，似在进行什么比试。谁赢了，便能取走一盏花灯。
“跟我来！”
他笑而一语，拉着我便冲入了人群。
在花灯之下，他冲我笑了笑，便上前而去。
花影摇曳处，我看见一个俊朗的少年，手挽长弓，“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瞬时，四处传来阵阵掌声。
不过半刻，他便已抱着一盏花灯笑着走来，连带着，还有几多追随的目光。
跟前，他伸手便递了上来，眉目飞扬，恍然要送给心上人似的，“送给你。”
“姑娘快接下吧。”
“对啊，这位公子与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在他炽热的目光之下，连带着，我感受到了几道羡慕的目光，听到了窃窃私语。
犹豫了片刻，在四处的应和声中，我不由伸手接过了那盏花灯。
“十文，按照宴都的习俗，你接下了我的花灯，可就意味着接受了我了。”
这是什么讲究？我还从未听闻。
疑惑之际，他面上魅惑一笑，若云上之月，一把便将我抱起，转着圈儿。
花灯摇摇，欢声一片，转啊，转啊，绚烂的光阴片片，俱落在我的心头。在他欢喜的目光中，我看到了满天的星光，一闪一闪的，叫我一时说不出话。
林庭之，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高傲与自卑，易怒与柔情，冷漠与深款，不羁与坦诚，我竟能从一个人身上同时感受到诸多。
这世间，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吗？
待到一切结束，待到四处的目光散去，我这才恢复了些理智，压下了自己的心跳，忙后退了几步。
一时，他的手悬在半空，想要靠近又似不敢，目光多了丝深情，“没有吗？我做了那么多，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听到此，我不由低下了头。
他走近了几步，目光紧紧在我身上，我感受得到。
“你在顾虑什么呢？如果你在意脸上的疤，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大夫，如果你在意这身份，我带你换个住处。十文，我知道这于你而言可能有些突然，可是有的人，只需一眼，便足以喜欢一生。
“十文，你留下来好不好？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向你证明的，若你觉得我无所事事，只会吃喝玩乐，我会慢慢改的。你不要再回绿蚁馆去了好不好？我去同鸿语姑娘说，让她放你自由，日后，你就在我身边，不会有任何人再敢非议贬低你。
“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我不想与你分离，一天也不行。如果你还是觉得有所顾虑，你再多给我一些时日怎么样？一个月！你再给我一月的时间，如果那时我还是不能打动你，我愿意放你走。好不好？”
这真诚之言在我脑海回旋，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动心了吗？
一时，我看不清自己的心，可我又不忍拒绝。
我想起了莲衣姑娘为情所苦，我想起了鸿语姑娘为情所困，我不知道，迎接我的会是什么。
我想要一颗真心，可我又觉自己不配；我害怕那不得完满的结果，可我又害怕就此错失一段真情。
良久，我都开不了口。
倏尔，他朗笑一声，“好啦，方才都是与你玩笑的，你莫放在心上。逛这么久了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看着他落寞离去的背影，我默默跟着。
夜色下，他走得不快，似在等着我一般。他也未有什么话。
他在难过，我感受得到。
刚进了落霜苑，他转身看了我一眼，嘴角一笑，“十文，今日抱到你了，我好高兴呀。”
耳畔温热一语，叫我身体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