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证言
今日正午的时辰比往日更长,大地之子赶在逆孵之卵的时辰到来之前便赶到了星辰神殿。眼下日头很大,汗珠不断顺着大地之子皮肤的褶皱滚落,许多来不及落下的便吸附着里衣,将它紧紧黏在身上,等大地之子顾不得身上不适大跨步闯入神殿时,扑面而来的热力便将他湿漉的衣衫瞬间烤干,留下了许多白色的盐粒摩擦着皮肤,反而更为难受。
星辰神殿中的祭司们仅仅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这个偶尔卡壳的机器便恢复了运转,每个人都忙着自己手头的事,连好好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只在大地之子经过时点点头罢了。大地之子也不气恼,他知道今日他们比往常更忙碌,燧石与她身为具名者的弟子的结合对于同时崇拜着他们二人的神殿来说是最为重要且可遇不可求的仪式,自然每个人都全力以赴。
大地之子见此处灯火通明,祭司们在每一处架上都密集的排布着各色的蜡烛,而今日祭坛中央的火焰燃烧的更旺,烛台上的火焰也随之无风自动,以肉眼可见的速率吞噬着烛蜡,使烛泪如雨下,即使祭司们不断得清洁着承接的底座,仍有不少满溢而出,自架上滴落到地上,还未等凝固便又有热力撞进来,一来二去,各色蜡油融合到一起,彼此交融难分你我。
祭司们见状也不着急,仍旧维持着原先的队列,将灯芯牵着细线的新的蜡烛不断续上,临走时再顺手拿着修剪烛花的镊子拨弄几下。祭坛的中央则等候着几人,盯着每一条细如发丝的引火线,一旦振颤传来,便赶忙将飞溅出的火星捉住一两个烧断链接之处,它们便像调皮的孩子四处逃窜般顺着火线一路点燃了灯芯,整个神殿都是如此,仿佛它们的游乐场一般。
一些最调皮的偶然缠到了门把手上,那些不算十分耐热的金属便像烛蜡一般消融滴落,门户被热风鼓动的大开,而里间的人甚至顾不上这些。大地之子看清了里头情状,原来是一个个工坊像流水线一样打造着什么,趁着这个所有事物都被火焰灼烧的更好的时机将一些平日里用不上的顽石逐渐打磨成了人形,只留下脑中空空,做成一个灯罩的样子。
大地之子一面小心的躲开那些火星,又要注意脚下不要踩到了蜡油,身子留心免得碰倒了烛火,往常不过几次攀升就能到的地方竟然走了好几倍的时间。最密集处的火焰比外头骄阳的热力更甚,火星也是如同萤火虫风暴一般绕着最明亮的那盏提灯回旋起舞,气势汹汹的阻拦着去路,而蜡油滴落时,免不得有些砸在它们身上,便如同琥珀般将它们封到了体内。
对于这些难得的烛光,祭司们不再视而不见,而是谁见了都呼唤看守的人,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收集起来。大地之子知道他们都是火焰的孩子,但体内那盏无形的太阳却是靠这些点点烛光来维持的,今日收集了这些,若能再多几日,往后忙活个一年半载的,下次来时少不得见到不少生面孔。但是可惜,大地之子此番却是要对他们说抱歉了。
这倒也不是他们贪心,大地之子见他们修剪烛花,点亮灯芯多有应接不暇,想来人手确实不足,那蜡烛消融的又快,灯影便也像是人影重叠交错般瞬息万变,伴随着耳边工坊处齿轮啮合处偶有滞涩的响声,让本习惯于此处火焰热力的大地之子也像是中了暑一般面红耳赤起来,想要稳固心神却依旧燥热不已,只能苦笑一声。
抬手护住自己,大地之子顶着不断阻挠着他的火星群来到了最中央的那盏提灯之前,
深吸了口气轻轻拿指尖敲了敲灯壁。祭司们看了他一眼,见火星逐渐平静下来,只是围着此人转圈,偶然拽着他的头发,刺啦作响的冒出些烧焦的气味,知道此处的大祭司虽然心中百般不愿,恐怕还多有怨怼,但到底还是应下了,心中有些失望,互相招呼着收拾起了东西。
虽说是应下,但大地之子却眼见火光不减反盛,像是要趁着最后的时间多吞噬一会儿灯芯,蜡油也比之前滴落的更频繁,使蜡烛的形状都略带扭曲,大地之子一来尴尬,二来也怕逸散的热力灼伤自己,忙退后了几步,跟着收拾完东西鱼贯而出的祭司们一道离开了现场,到会客厅等候去了。
不过一会儿,燧石便自身后抱住了大地之子,仍是像往常那样亲昵的样子,“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儿子,今天到这儿来,又有什么事求我?”大地之子挣脱了她的怀抱,转头见她衣衫未着,由于热力而无法凝固的各色蜡油仍在她的表皮滚动,自腹部顺着腿部的线条流下,淤在脚边,像是一汪清水,而流的远一些的则凝固起来,使地砖像明镜一般反射出倒影。
见此情景,大地之子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到不智凡人系好衣衫前来解围,见自己被盯着看,又整理了几处遮盖住新鲜的灼痕,顺便将燧石的衣物也带来,细心的为她擦去了蜡油又穿戴整齐,才问来人有何要事,在说到要事时他加重了语气,大地之子甚至觉得听上去有些恶狠狠的意思,恐怕自己若是只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准会被他好好收拾一顿。
好在大地之子所说的事着实重要,不智凡人听渡鸦与笑鸫被以谋杀的罪名带去了漫宿,又听到时间刚好是与自己同在沙船的时候,心中一跳,连提灯中的火焰也燃烧的更急促了。燧石对他们二人不算熟悉,但好歹是帮了自己心爱的孩子大忙的人,也不愿袖手旁观,敏锐的捕捉到不智凡人的细微动作,就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些什么,对吗?”
“那段时间,他们正同我一起,我能够作证他们的清白。”不智凡人自然没有隐瞒,大地之子也抢着答话,“在其他的时间,他们都在帮我的忙对付阿扎格,燧石大人您也是知道,求您也帮着作证,不要让骄阳大人错怪了他们!”大地之子知道骄阳的审判程序实在拖拉,又允许随时打断提出新的疑问,故而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但仍旧来得及赶上。
“既是同你一起,你便自己去作证。”燧石皱了皱眉头,敷衍道,她从不智凡人的欲言又止与躲闪的目光中察觉出了几分不寻常,捧住他的脸使他面对自己,“你不愿去作证?”见他仍旧垂眸避开自己的视线,心头更是火起,手里却反而放下了,言辞变得笃定,“你不愿意去作证。”她的目光像是要穿透眼前人似的,“可是,为什么?”
“骄阳大人一定会问我那段时间在与他们一起做什么。”不智凡人从燧石的眼中看出了失望,他知道燧石看来那些人是自己的朋友,她从来都不喜欢背叛,闭上眼沉思一会儿,再睁开眼时他主动对上了她的目光,“我没有像您的孩子那样正当的理由,到时候恐怕得哑口无言,反而更增添嫌疑,不如一言不发,或许能够疑罪从无。”
“那么,你究竟带他们去做了什么?”燧石并不满足,反而穷根究底,不智凡人也只能答道,“大人,我现在便是哑口无言了。”大地之子见气氛不妙,赶忙解围道,“燧石大人不用担心,此事逆孵之卵大人知道,也是许可过了的,你知道他虽然温柔仁慈,却也不是不分是非,定然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此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是吗?我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是需要隐瞒我的。”这次是燧石先移开了视线,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欢欣,揽着大地之子道,“我当然陪你一起去作证,别管什么人类不能进入漫宿的戒律,你是我的孩子,谁能说你是人类呢?”大地之子听了这话感到有些不舒服,但也知道燧石并无恶意,且心系渡鸦与笑鸫的事,也没有反驳,反而催促她赶快上路。
“燧石大人。”等燧石打开了前往漫宿的门户,却发现不智凡人早就在此处等候,她也没有继续怪罪,只是温暖的一笑,如他们第一次相拥时那般抱住他,安抚道,“我之前话说的重了,孩子长大了谁没有秘密呢?就连那孩子之前忽然离开了林地,我问起来,他也含含糊糊的不愿意说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引他到了乌鲁克呢。”
大地之子见扯上了自己,忙争辩道自己当时确实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燧石显然不信的样子,只是拉着他的手就要带他到漫宿去。不智凡人犹豫再三,在最后一刻仍旧拉住了她的袖子,道,“我会去作证,此事因我而起,总不能让其他人承担。”看着燧石包容的微笑,他迟疑了一会儿后下定了决心,“至于缘由,我也会在路上坦白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