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估计是洛飞羽的一番话把蓝灵给得罪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蓝灵都没有再来找过她。不仅没找，洛飞羽在校园里碰到她的机率也在减少，仿佛她在刻意躲避他似的。
没有了蓝灵的打扰，整个校园都似乎安静了许多，如同一个狂欢后的城市，生活回归平静，喧闹已成昨日。平静的生活本是洛飞羽最为盼望的，可这一天真来了，他却没有感到预想中的欢喜，反而从心中生出了一种涩涩的不安和歉意。在做完一道题的间隙，或是晚上入睡前的片刻，他会情不自禁回想起那天怒斥蓝灵的情景。他反复掂量着自己说过的每句话，并把它们放在良知的天平上去称称看看是不是过于重了。仔细想想，蓝灵至始至终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但为何之前他总是想当然认为她对他做的每件事都是过分的呢？他这才发现他对蓝灵怀着多么深的成见。
不过他转念又想：狠话说了就说了吧。有些人，不给他说难听话他不会醒悟；有些事，不快刀斩乱麻只能任由烦恼缠身。且不说蓝灵的做法是否过分，她的行为却实实在在搅扰到了洛飞羽的正常生活。所以事后洛飞羽虽对蓝灵心怀歉意，但对自己那天的表现却并不后悔。况且，自打和蓝灵划清界限后，洛飞羽和商一铎之间那时有时无的隔阂也随之消除了。不仅消除了，商一铎对洛飞羽的态度比刚开始时还要好很多，这其中隐含着商一铎对洛飞羽做法的赞赏和感谢。对于洛飞羽来说，这也算一种意外收获吧。
这天商一铎从家里回学校，一进寝室便从兜里掏出一款极薄极小的黑色随身听，得意地在大家面前晃。乔杉一看见这个随身听便如看见骨头的小狗般叫开了：“这是日本最新款的随身听吧？太漂亮了，让我看看！”
洛飞羽高磊王明钊也好奇地围了上去，他们看见这个小玩意儿比磁带厚不了多少，还没商一铎的手掌大。只见商一铎敏捷地将随身听举过一边，避开了乔杉迫不及待抓过来的手：“你是恨不得要将他捏碎吧？”
“咋可能？大哥，求你了，让我拿着看一眼！”乔杉心急火燎地又朝随身听抓去，商一铎再次避开。
“我看这玩意儿这么小，能装得进去磁带吗？”高磊挺不解，拍了乔杉的头一下，“别抢了，一会掉地上了你该傻眼了。”
“肯定可以吧。要不把我的英语磁带放进去试试？”王明钊刚从英语老师那里借了两盘磁带，今天正准备借袁妮的旧复读机练习听力呢。
“得了吧，还是听我的《海阔天空》吧。”商一铎说着便从包里拿出一盒磁带。只见他手指轻按了一下随身听侧边的按钮，随身听便“咔”一声张开了嘴。商一铎熟练地将磁带塞了进去，就像把果仁塞进了果壳里，又“咔”一声合上，按下了随身听正面的“开始”键，极具穿透力的歌声便从中向外奔流。
“这音质，比一般随身听可好太多了！多有磁性！多扣人心弦！”乔杉赞叹道，其余几个人也跟着交口称赞。就在大家沉浸在激荡的乐曲中不能自拔之时，商一铎忽然拽起了洛飞羽的右手，将随身听放到了他的手里：“先借给你听一天。”洛飞羽惊诧不已，差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啥事。他感觉手中的随身听如羽毛般轻盈，如雨花石般光滑。相比之下，张小小的那个随身听简直成了一块粗笨的砖头。
晚自习的时候洛飞羽拿着随身听进了教室，想趁老师不在时的时候偷偷听歌。其实这歌也不是非听不可，
但洛飞羽和所有被老师严加管束的学生一样，总是隐隐觉得背着老师去做一些出格的小事是很刺激很值得兴奋的事情。
张小小很快发现了洛飞羽手中的随身听，她抢过来拿在手里摸来摸去，不忍释手。当她听到这随身听是商一铎时，既感觉理所当然，又疑惑不解。感觉理所当然是因为她觉得班里能买得起这样随身听的估计也只有商一铎一人吧；疑惑不解是她奇怪啥时候洛飞羽和商一铎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其实我也不确定到底是咋回事。”面对张小小的问话，洛飞羽并不像深谈。
“其实我稍微想了想就想明白了。这不明摆着吗？你上次拒绝了蓝灵，这让商一铎大松了一口气呗。”张小小直言道。
“你想多了。”
“我没想多，是你在装糊涂。”张小小笑道。说到这里她看着黑板稍顿了几秒，之后缓缓说：“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你上次那样对蓝灵确实有点过了。蓝灵这人其实很不错。”
张小小这句话就像一个鱼钩般把潜藏在洛飞羽内心深处的愧疚感统统给勾了出来。他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不语。
“有时候我其实挺佩服蓝灵的，喜欢了就极力争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不畏惧失败。换做是我，真的做不到。”张小小说着声音低了下来，看着黑板陷入了沉思，仿佛她在黑板上看见了喜欢却又不敢追求的东西似的。她的话把洛飞羽带进了另一种沉思之中，他也看着空空的黑板发起了呆，那上面显现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虚无缥缈，若即若离。
最后张小小打破了沉默：“晚饭时我遇到莫静雅了，她约我晚自习课间一起去操场散步，你要不要一起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洛飞羽瞬间脸红心跳，他几乎语无伦次了：“是吗？要，可以吗？”
相对于白天来说，晚上的操场显得格外神秘广阔，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密布着亮晶晶的星星的天空就如同缀满宝石的宝蓝色巨毯一样将这个世界盖得严严实实。抬头仰望，星空如此浩渺辽远，望得久了，头会微微发晕，仿佛随着地球自转了一周似的。就在洛飞羽微晕的瞬间，莫静雅披着一身星光从远处的亮光中缓缓走来。星光和背光把她那纤长的轮廓勾勒得如同从幻梦中剪下来的那般。或许是洛飞羽还没有完全从刚才放空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或许是可爱的夜色遮掩住了他眼中的羞涩，他第一次大大方方地同莫静雅打了个招呼：“你好，莫静雅。”
张小小一见到莫静雅便给了她一个亲热的拥抱，之后便如同一只活泼的小鸟般偎依在莫静雅的肩头随着她一同绕着跑道散步。洛飞羽和莫静雅并肩而行，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每当这个距离拉大，洛飞羽总会不露声色地往莫静雅那边走近一些；而每当这个距离缩小，洛飞羽也会立马小心避开一些。他的这种谦谦君子地做法让张小小忍不住笑了两声。洛飞羽偷看了莫静雅一眼，看见她脸上浮着一种类似月光般淡淡的迷人的微笑。
“那天在小花园中看见你捧着《红楼梦》流泪，还以为你遇到啥事了。”洛飞羽笑着看了一下莫静雅，说完便又把目光移向别处。
“没有，只是看到‘黛玉焚稿’那一段，心里挺难受。”莫静雅微低着头答道。
“我就不爱看《红楼梦》，啰啰嗦嗦的实在看不下去。我爱看《水浒传》，多热闹。”张小小豪气地用左手比了个砍刀的样子，往空中砍了一下。
本来在这种情况下洛飞羽是要和张小小调笑几句的，但由于莫静雅在场他老实了很多。他想找下一个话题，但却找不到——这一路的话题几乎都是他挑起的，此刻他真是江郎才尽了。他忽然想起了口袋里的随身听，于是赶忙掏了出来。随身听里面有盘张小小的《范特西》。他插上耳机，按响，把一只耳机递给了莫静雅，将另一只塞到了自己的左耳里，之后朝张小小做了个鬼脸。
洛飞羽和莫静雅听着音乐望向星空，莫静雅低声赞了句：“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