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接下来几天,洛飞羽憋闷异常,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上课如此,吃饭如此,排练也是如此。他的眼前不断闪现出那天莫静雅看向肖勍的眼神。她那平静眼波中的星点喜悦恰如冰河下的流火般灼烧着洛飞羽的心。洛飞羽真希望自己是看错了,或许是误会了,没准莫静雅只是无意中作出了那样的眼神,自己却想当然地赋予了这种眼神莫须有的意义。但这种想法不知自欺欺人吗?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之前从未从莫静雅的眼神中捕捉到过,之后刻意留意过多次也没有感觉到。洛飞羽又想起了“星座”门前的海报。从局外人的角度看,海报里的男女真是一对璧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他俩至少从拍海报那时便认识了吧?肖勍如此优秀,莫静雅对他心生爱慕也很正常。这样一想,洛飞羽心中便生出了一种绵绵不绝的无力感,无力到疲烦不堪,疲乏的尽头是让人心碎的绝望。
排练正常进行,但洛飞羽却明显热情大减。他又想去看莫静雅,又怕接触她的目光,怕因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失望。他变得心事重重,躲躲闪闪。短剧有一个桥段是众人将羞怯的男主角推倒了女主角面前,两人要深情对视一眼。薛宁反复强调这个对视非常重要,两人要通过眼神的交流互诉情愫。然而洛飞羽却完全不在状态,排练多次仍未好转。他几乎是低着头被人强推上前,无精打采地看了莫静雅一眼便匆匆移开了目光,一副敷衍了事的样子。
“洛飞羽!我说了你好几遍了。你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薛宁明显不耐烦了。
薛宁这句话本没过分之处,但在这个时候却像导火索般引燃了闷在洛飞羽心里的烦怒。他脑袋一热便想顶一句,但话到嘴边的同时恢复了理智,因此强忍着怒气,冷冷丢了一句:“今天头疼得厉害,我回去休息下,不好意思。”说完也不看别人,扭头便走出了练习室。
走出舞蹈练习室后洛飞羽大吸了一口外面清冷的空气,登时如喝了一杯冰柠檬汁般神清气爽。可是,出了练习室该去哪里呢?教室肯定是不想回去的,压根坐不住;寝室也不想回去,躺在床上肯定翻来覆去睡不着。犹豫间他走到了校门口,于是灵机一动,向保安谎称去学校对面的教师公寓找高主任拿排练节目用的道具便顺利出了校门。
空寂的街道因为浸染了些许暮色而更显清冷。沿街的店铺经历了大半天的经营似乎疲乏不堪,连招牌都显得黯淡无光。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在冷风的催促下不断向下抛洒如同烤黄的纸片般脆薄的叶子。叶子在街肩的石板路上层层覆盖越积越厚。洛飞羽走在上面感觉脚下像踩着饼干似的“咔咔”作响。还是应该出去走走,人在封闭的空间里独自郁闷是会钻牛角尖的。这样想着他心里那根越缠越紧的绳索便渐渐松开了。路旁有一家煎包店。因为快到饭点了,所以店家正在店门前的大平底鏊上卖力地煎着煎包。大锅盖一掀,金黄的大煎包在氤氲的热气中“滋滋”作响,看上去甚是诱人。洛飞羽买了两个,用牛皮纸袋装着边走边吃,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国贸街口。
直到肖勍和莫静雅的大幅海报忽然出现在了洛飞羽面前,他才讶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国贸街口。他的双腿自然而然把他带到了这里,仿佛受到了一种冥冥中的召唤。国贸街早早亮起了灯。洛飞羽坐在“星座”门前不远处的街边的一条长凳上,望着那两幅因为灯光的渲染而变得更加醒目的海报,
内心平静如水,如同受到了高僧点化一般。他看了一会儿莫静雅,又看了一会儿肖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几天内心的挣扎变得如此偏执可笑,他所痴迷困惑的烦恼根源,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种囚于内心深处的一厢情愿罢了。既然暗藏于心,凭什么非得苛求对方了解?即使对方了解,凭什么非要强求人家听从召唤给予自己预期的回应?洛飞羽忽然想起了蓝灵,他深深明白到:自己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蓝灵罢了。
洛飞羽起身离开了国贸街。华灯初上的闹市,人头攒动。刚走了几步,洛飞羽忽然想起乔小菲在“星座”上班,顿了一下,回头朝店里看了一眼,但想想和乔小菲见了也不知道该说些啥,于是又扭头朝前走去。洛飞羽在汹涌的人潮中逆流而上,脸上带着恬淡的笑,他要去书店街,去蓝月亮书店,在书的怀抱中,休整片刻。
蓝月亮书店门前的黄花树下被寒风摇落了一圈金黄的碎叶,仿佛被一个无形的筛子筛了一地碎金子似的。洛飞羽望着落叶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挺了挺腰,如朝拜一般迈进了书店。书店的老板娘抬头朝洛飞羽微微笑了一下便低头继续看书了。曾经的一次小摩擦让洛飞羽迈进蓝月亮书店时还有些不自在,但老板娘颇具亲和力的微笑让他慢慢消除了顾虑。
洛飞羽走进书店后便直奔后排的文学书架。每次经过热闹的畅销书架到达后排的文学书架,洛飞羽都会有种“文学落寞”的苍凉感。相对于养生励志类畅销书架前的门庭若市,文学书架前真可谓门可罗雀。洛飞羽一边感慨一边向前迈步,当他穿过最后一排书架,朝自己经常站立看书的那个角落看去时,却惊讶地发现今天那里居然靠着书架立着一个穿着黑色帽衫的男子。那人见有人过来便合上书,偏过脸朝来人看去,两人视线相接,彼此都微微一惊。洛飞羽脱口问道:“肖勍?”问完又觉得有点失礼,表情便有点不自然。
“是我。”肖勍微笑应道。只见他站直了身子,微甩一下额前的头发,将手里的书轻搁到身旁的架子上。洛飞羽看到了那本书蓝色硬皮封面上的烫金书名:《红与黑》。
“你是洛飞羽吧?”
“是的。”洛飞羽答道,心中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之前虽然见过,但并没说过话。
“我们好像见过两次吧。在你们排练室见过一次,但我由于时间紧唱完歌便匆匆走了,都没跟你们这些演员交流。之前在教务楼门口还见过你一次。”肖勍不紧不慢说道,他的声音明澈清朗,就像是草原蓝湖边的一架竖琴,在微风的抚弄下悠然回响。
“对,是在教务楼门口见过一次。”洛飞羽暗想他居然还记得,奇怪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知道你的名字应该不难吧?”肖勍脸上一直带着这种类似夜里床侧的灯光般温和暖心的笑容,“那次我是去找一个朋友。”
“嗯。”洛飞羽暗猜他的这个所谓的朋友是谁,难道是莫静雅?
“你们排练得怎么样了?很抱歉,这几天事多,也没去你们那里看看。”
“挺好的。”洛飞羽简短地回答着肖勍的问话,倒不是说他不想多说,实在是多说一个字都觉困难。面对生人,他语拙得时常让人觉得不礼貌。
“你也喜欢文学?”肖勍问。
“算是吧。”
“看来咱们两个人可以成为朋友。有机会来可以来我家作客。我家有很多书。”
一听此言,洛飞羽瞬时心动不已,眼神中流露出期待的光芒,但这光芒刚刚闪现几秒便立马熄灭掉了,洛飞羽也随即低头不语。
肖勍会心一笑。眼前这男孩面对陌生人虽内心慌张但强作出坦然的样子让他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仔细看,这男孩的眉眼之间还真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他上次在学校看到这男孩的第一眼便感觉到了。此时他看到洛飞羽眉头微皱似乎在想什么,于是便善意地询问道:“你有心事?可否说来听听?”
洛飞羽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了看肖勍,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一下又低下了头。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凛然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出了刚在在他心中冲来撞去的困惑:“你和莫静雅很熟吗?”
“噢,她呀,”肖勍淡然道,“不熟。工作上合作过一次,没有别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