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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当初聚散(下)

“啊?”吕叔颇为意外,“不是……顾姑娘真是这么说?”

武振英道:“她说她且和顶上咬住这个案子那些人缠去,让我等几天。之后若无动静,就去把傅兄换出来。”

吕叔想了想道:“从前都说,叶秀峰和宗亲不和。这位顾……这位是叶秀峰之女,大概也和宗亲不和睦?”

武振英道:“也许罢。我哪里知晓这些事,等梁汾回来,叫他问问那杜内翰罢。”

思卿从武宅出来回南苑,程瀛洲悄悄跟上来道:“方才收到了陛下的回信。”思卿先前知道了傅临川出事,修书一封命人送给萧绎,没想到萧绎这么快就回了信。

思卿从窗口伸出手接了信,在车里晃开火折子,接着一点光读了信,萧绎竟然也让她不要和端王硬顶,悄声先把人弄出来。

思卿打开车顶挂着的熏香球,把信点燃了,纸灰丢在熏香球里,轻轻叹了口气。

夜色茫茫,只有车轮辘辘声响,思卿在黑暗里做了片刻,忽然隔着帘子问程瀛洲:“老程,你怎么看这件事?”

程瀛洲答:“回殿下的话,臣以为这件事不能按安平郡王的意思来。臣听闻新建一役是惨胜,叛军死了十之**。此番抓回京来的人里有不少充数的,什么给叛军裁过衣裳的裁缝、剃过头的剃头匠,还有给叛军唱过曲儿的乐工,拉拉杂杂的好多都是民人。若一股脑当成叛军都杀了,恐是定藩阴谋,有损陛下圣德。”

思卿追问:“若前线安平郡王和京里端王咬住不松口呢?”

程瀛洲沉默了许久,轻声道:“范阁老……”

思卿冷冷一笑,开口便说:“范子冉只会点卯撞钟,什么时候出过头了?”

一时回到南内,思卿在屏风内挽袖添香,慢慢道:“明儿一早我去慈恩寺替贵太妃上了香就回禁中,叫羽林卫的唐鹏跟着我,老程去西山营和神机营看看近来有没有疏漏。我先把长哥儿接到宁华殿,午后霞初去请端王和范阁老进来,就说……就说我和贵太妃要同他们商议改建西苑之事。”

程瀛洲和霞初应了,程瀛洲便悄悄退了出去。

晚夕思卿辗转难眠,一时想起小的时候傅临川原本薄有田产,还有佃户,家里很过得去。后来一场大水过去,田都淹了,房契地契也没拿出来。那时候她隐约知道家计很艰难,傅临川却很少向他们兄妹两个表露出来。

后来傅临川得旧日友人相助,拿回了田产。仲夏夜里他们兄妹两个坐在南湖边上的宅子门首剥菱角,傅临川点了一盏油灯,在一边用戥子称量药材。隔壁的阿婆笑吟吟地端出梨膏糖来请他们兄妹两个吃,傅临川便捡出藿香来送给阿婆。

阿婆家里有只雪白的猫儿,毛长长的,总是喜欢在思卿的裙角边蹭来蹭去。思卿轻轻抱起猫儿,它依恋地趴在思卿肩头,身子温温软软的。思卿把脸埋在猫儿的身上,猫儿反过头来抓思卿髻上的流苏,两个闹成一团。那时候的日子何等安逸,她本以为,一辈子都能过那样的日子。

思卿拨动帐子里的缕金香球,一时又想着从新建到帝京上千里地,傅临川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如今秋夜里这样凉,不知道狱中又是什么情形?

她披衣起身来,见月色如水,不知是谁在外守夜。轻轻向外走了几部,结果惊醒了外间的霞初,霞初拿灯进来问:“姑娘,要茶么?您快躺下,看着凉了。”

思卿道:“我不喝茶,你来和我睡罢。”

霞初答应了,抱了铺盖来,一只狸猫也跟了进来。霞初要睡在思卿床下的脚踏上,思卿道:“你上来就是了。”

霞初笑道:“这个小孽障,偏要跟着我。”说完抱起猫儿,关到了殿门外面,然后折返躺下。

“姑娘睡不着么?”

思卿轻轻嗯了一声。

霞初翻过身道:“您要是惦记傅先生,为什么不悄悄派个人去瞧瞧。”

思卿摇头道:“不妥,多少人盯着这个案子。”说完叹了口气。

第二日思卿去慈恩寺上了香返回禁中,霞初从慈恩寺去了端王府传旨,半晌也回了禁中禀报:“端王爷说痰火犯了,进不来。”

思卿无计可施心急如焚,她兄长顾衡得了武振英的信也一样心急如焚,扣在临清的货船也不管了,飞一般返回帝京。

顾梁汾一回到帝京,接他的伙计就说了武振英送颜陌溦主仆去通河的事,于是顾梁汾直奔城南武宅,却扑了个空。他在宅内转了两圈,打算先去见杜嗣忠,这时武振英刚好回来了。

顾梁汾大步向前行礼道:“武老伯!傅伯伯怎么……”

武振英道:“进来说,我且告诉你,你思卿妹妹已经来过了。”

“什么?”

顾梁汾愣了愣,“她知道了?她说什么了?有什么办法没有?”

武振英猛然回头看顾梁汾。

“那个……伯父,您……都知道了?”

“合着就瞒着我一个?你和玄宾都知道?”

顾梁汾底气不足:“一则她不让说,二则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所以……”

武振英道:“你现在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顾梁汾轻声道:“她说什么了?”

“她说把你傅伯伯悄悄换出来,”武振英叫顾梁汾先坐下,然后吕叔进来上了茶,“她来去匆匆的,说的也不甚清楚。”

顾梁汾想了想说:“她父亲是先头的东阁大学士叶秀峰,一向和宗亲不和睦,这件事安平郡王、端王咬住了,她自然不好主张。”

武振英又说:“她叫我再等两日再动手换人。”

“您已经安排好了?”

武振英点头。

“傅伯伯要是不愿意听您的怎么办?”

“此节你思卿妹妹想到了。”武振英道。

“她说怎么办?”顾梁汾追问。

武振英一笑:“她给了我一段无色无味的迷香。”

顾梁汾倒绝,“也就她能想出这种主意。要把傅伯伯换出来,她怎么就不能叫人去做?非让您来做?她要是钓鱼,回头推在您身上可怎么办?”

武振英不觉好笑:“你又来了。你们两个都这样大了,还像小时候那样互呛?都省一句罢。你妹妹先头都安排好了,给了我一个条子。她直接做太点眼了,万一出了纰漏,反害了你傅伯伯。”

“这还差不多,”顾梁汾端起茶喝了一口,“傅伯伯身上还有那件事,我很疑心浙江姚抚院和户部的徐文长都知道个影儿。徐文长那不安好心的东西,且得防着些。”

武振英道:“你去拜拜杜嗣忠,看看他还知道什么。”

顾梁汾先答应了又问:“既然要换人,为什么还要等两日?不怕夜长梦多?”

武振英道:“她大概想再试试能不能转圜?听说这次除了你傅伯伯,安平郡王为了邀功,还弄了些其他的民人充数,引得朝里许多人不满。”

顾梁汾想了想问:“今上不在京,只怕她动辄得咎,还是现在就……”

“你不要急,”武振英轻声道,“莫得扰乱了你妹妹的阵脚。我原想去看看你傅伯伯,可是既然咱们要换人,我再去,只怕容易惹人疑心。不如你去见见杜嗣忠,你们一同去狱里看看你傅伯伯。说起来,你傅伯伯当年与他师长林世仪有恩。就算那徐文长是忘恩负义之辈,我瞧这位杜内翰倒是不像。”

顾梁汾忽然沉默了片刻,“徐文长和杜嗣忠师兄弟两个还闹了一出差辈的,您知不知道?”

“嗯?”

“回头和您说,”顾梁汾接过吕叔递来的披风道了谢,又对武振英道,“我先去见杜兄。”

“你去罢,”武振英刚要进内室,忽然又转身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思卿的事的?”

顾梁汾想了想说:“应该是熙宁十八年春天。我们两个偶然在西山遇见了,她告诉我她是叶秀峰的女儿。”

“那时候叶秀峰过身了吗?”

顾梁汾问:“嘉国公哪一年成的亲?”

武振英答:“熙宁十七年。”

“嘉国公成亲那年冬天叶秀峰过身的,熙宁十八年我遇到思卿时她父亲已没了。”顾梁汾答,“怎么了?”

武振英道:“她说她爹拿你傅伯伯和余允和的事威胁她,她才没敢再寻你们。看来直到她爹死了,她才告诉你她的事。你说他爹……”

“叶秀峰显灵了,来找傅伯伯麻烦?这不可能。叶秀峰已死了二年了,叶党如徐文长之流也四散而去。叶秀峰还有两个不成器的兄弟,都是不管事的。我猜傅伯伯的事,只有叶秀峰他们父女两个知道。再说了,叶家人有什么理由来害傅伯伯呢?现如今叶家都指望着这位国后,害了傅伯伯,岂不惹恼了思卿,给自己找不痛快?”顾梁汾道。

武振英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傅伯伯为什么束手就擒呢?谁威胁他束手就擒呢?拿什么威胁他束手就擒呢?”

“您说有人拿思卿威胁傅伯伯束手就擒?”顾梁汾一惊。

武振英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你先去见杜内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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