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道宗和尚

法海不紧不慢地将最后的那碗粥端到面前来，用嘴吹了吹，然后轻轻喝了一口。

那看似轻轻的一口，但碗里的粥却是少了差不多三成。也就是这时，碗底的那块泥巴也从粥里露了出来。

泥巴里面夹杂着小石子，还有一些黑色的东西，看起来应该是腐烂的树叶，在这雪白的粥里显得很是显眼。

但法海却好像是没有看到碗底的泥巴，他咂了咂嘴，接着又轻轻喝了一口。而坐在他对面的道宗和尚，看起来却没有一点心虚的样子，依旧拿着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粥，就好像他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做过，

这时，道宗和尚突然开口对十五说道：“慢慢吃，不够的话叔这里还有。”

说完，他又用余光瞥了法海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听到道宗和尚的话，法海眉头轻轻一皱，眼睛盯着自己碗里的粥，面色平静地说道：“你可不是他叔，不要乱了辈分。”

道宗和尚闻言立马就不乐意了，一把将手里的筷子拍在桌子上，两只眼睛直直得瞪着法海，大声说道：“狗屁辈分！我比十五年长二十几岁，他叫我叔怎么了？”

法海端着碗，冷冷地看了道宗和尚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看到法海的眼神，道宗和尚却是表现得更加激动了，他脸色涨红，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两步走到法海旁边，伸着脖子大声吼道：“怎么？想杀我呀？来啊！”

面对道宗和尚的怒火，法海依旧没有回应，他只是闭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一口将碗里剩下的粥吃完后便起身离开了。

这并不是法海与道宗和尚的第一次吵架。他们二人一直不和，在一起呆得太久的话，就总会因为一些小事情而吵得不可开交。

之前两人闹得最凶的一次，是因为道宗和尚趁法海不在，悄悄用法海挂在木施之上的袈裟来擦脚，结果刚好被突然回来的法海看到，气得法海直接将道宗和尚拎到了寺庙后山的悬崖上，说是要将道宗和尚丢下山去。道宗和尚身形消瘦，尽管他一直在拼命反抗，可依旧没有力气从法海手里挣开，只能在嘴上不停咒骂法海。

那次可是把小十五吓得够呛，他急忙上前死死抱着道宗和尚的大腿，拼命为道宗求情，生怕他师傅真的将道宗和尚从山崖上给丢下去了。

三人在山崖上闹腾了一番后，法海最终还是消了气，他将道宗和尚扔到一边，眼睛盯着哭红了眼的小十五，不停地叹气。

而道宗和尚则是坐在地上，指着法海不停咒骂，从下午一直骂到了晚上，直到他的嗓子都喊哑了，他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后来，他们二人更是势如水火。隔不了一两天，道宗和尚就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当着法海的面大吵大闹。不过好在法海并不愿过多理会，也没有再对道宗和尚动手，等道宗和尚过够了嘴瘾，所有的矛盾就都化解了。

所以，现在的十五看到道宗和尚和他师父吵架，都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法海和尚出去后，屋里就只剩道宗和尚和小十五了。

道宗和尚见小十五碗里的粥已经不多了，于是又将自己碗里的粥给他分了一些。

“粥已经凉了，你慢慢吃，不够我这儿还有。”道宗和尚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小十五，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宠溺，可是下一瞬间，他的眼中又充满了悲伤。

“以前我曾有个孩子，现在应该也有你这么高了。”

听到这话，小十五瞪大了眼睛望着道宗和尚，很是惊讶地说道：“原来师叔你成过亲呀！那你为什么要来这山里做和尚呢？”

道宗和尚看着一脸天真的十五，深深叹了口气，眼睛望向窗外的夜色，没有说话。

见道宗和尚没有回答，小十五虽然心里好奇，但也不敢再追问，只好埋着头继续吃粥。

两碗粥吃完，他终于是打了个饱嗝，用手抹干净嘴，冲道宗和尚嘿嘿一笑。

看小十五已经吃饱，道宗和尚也终于端起了碗来，两口就将碗底的粥吃了个干净。将碗沿嘬了一遍后，道宗和尚放下粥碗，看到旁边刚才搅粥用的筷子，立马拿起来，用嘴将沾在上面的粥水也嘬了个干净。

吃过晚饭，小十五也开始准备收拾三个人的碗筷，当他拿起法海用过的粥碗时，脸上顿时满是疑惑：“为什么每次师父的碗里都会有那么多泥巴呢？”

在他手上的粥碗中，里面所有的粥水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粒米。而在碗底，却有一块半化开的泥巴，里面夹杂了一些石子和许多黑黑的东西。

十五赶紧将碗里的泥扣下来丢在了地上，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自己昨日明明已经把这些碗洗得那么干净，可是碗底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泥，而且还总是在他师父的碗里。

道宗和尚看出了小十五心里的难过，他起身用手摸了摸十五的脑袋，安慰道：“不用难过了，你师父吃泥巴吃习惯了，他不会在意的。”

被道宗和尚这么一说，小十五的心里更难受了，眼角也变得湿润，

“可是……”

小十五刚想说什么，却被夜空中突然响起的一声惊雷打断。

道宗和尚慢慢走到门口，皱着眉头望着远处的夜空，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声，出门向着夜色中走去。

这时候，小十五抱着碗走到门口，冲就要离去的道宗和尚大声说道：“师叔，等会儿恐怕是要下大雨了，要不你今晚就别去后山了吧！”

听到这话，道宗和尚微微一愣，他先是望了望漆黑的远方，然后又回头看了小十五一眼，低着头自言自语道：“不行啊，我得去陪着她。”

道宗和尚没有回头，慢慢消失在了夜色里。在他消失的方向，依稀能看到远处有一个略微有些倾斜的高大黑影。

道宗和尚走后，十五靠在门口看着后山的方向。在后山之上，有一座建了许多年的古塔，那也正是道宗和尚一直呆在后山的原因。

虽然小十五不知道自己的师兄为什么一定要在后山守着那座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的古塔，但是他却能从道宗和尚的眼神中感受得到，那古塔对道宗和尚很重要，就像他师傅很在意院里的那块刻满名字的石碑一样。

夜里，小十五因为一天的奔走，累得还没等到他师傅回来，就裹着一张破棉被，躺在房间角落的木床上睡着了。

而外面的狂风依旧没有停止，大风透过满是窟窿的屋顶，吹得房梁呜呜作响，让这本就不堪的金山寺看起来更加狼狈。

不知道过了多久，十五突然被一个声音吵醒。那声音是从寺庙外面传来的，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很高的地方掉到了地上。

十五睁开眼睛，看到屋里有着微弱的亮光，他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发现屋子里正站着一个人。

法海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此时他正侧对着十五，手里还拿着一小支蜡烛，微弱的烛光照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在他前方的木施上，挂着一件鲜红的袈裟。

小十五揉了揉眼睛，小声说道：“师傅，你回来啦……”

法海和尚侧过头对着小十五轻轻一笑，然后一口将手里的蜡烛吹灭。

“睡觉！”

到了第二天，当小十五醒来的时候，看到他旁边床上的被子已经被收拾好了，法海和尚此时又没了踪影。

“师傅又去哪儿了……”小十五嘴里嘟囔着，将被子收拾好后，急忙出了屋。

昨夜的暴风雨，让他有些担心在后山守塔的道宗和尚。

才刚出屋，小十五就看到他的师傅正站在寺庙的大门口，手里还拿了一个铁锤，像是要敲打什么东西。

小十五有些好奇，连忙走过去查看。

去了才看到，寺庙大门口的牌匾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掉在了地上，而且“金”字上面的那个“人”字，更是直接从牌匾上脱落了下来，牌匾上还有一些浅浅的痕迹，看起来应该是法海用锤子轻轻敲打过。

“玉山寺！师傅，我们寺庙是不是要遇到贵人了呀！金山变玉山了呢！”小十五指着牌匾上的字，对着法海兴高采烈地说道。

可法海和尚却没有太多表情，他丢下手里的铁锤，伸出手在小十五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紧接着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馒头递给了小十五。

看着眼前的白花花的馒头，小十五脸上的委屈瞬间就消失了，他立马接过馒头，分出一半，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法海知道小十五为什么要将馒头分出一半来，他是想将那一半馒头留给道宗和尚。

“你自己吃饱就行，道宗他已经吃过了。”法海和尚慢慢转过身去，眼睛看着远处山上的云雾，接着说道，“十五，昨日下山的路，你可还记得？”

听到法海的问话，小十五捋了捋胸口，一会儿后才大声回答道：“徒弟记得！”

“嗯，那就好。等会儿你下山去城里的铁匠铺里买点铁钉回来。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一起去了。”

说完，法海便转身向寺庙里走去。

听到这话，小十五有些呆住了，他没想到他师父竟然会让他一个人下山，心里既兴奋，但又有些害怕。

“可是师傅……”

然而还没等小十五把话说完，法海突然回过头说道：“吃完就出发吧，早去早回，记得把铁钵带上。还有，如果路上遇到昨天的那位女施主，切记不要和她靠得太近，也尽量不要与她多说话。”

看到法海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小十五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这么多年来，法海还是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法海突然又从寺庙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了一卷手指般粗细的布条，那布条的颜色和他身上僧服的颜色一模一样，应该是他从自己僧服上撕下来的。

法海将手里的布条塞给了一脸愕然的小十五，说道：“下山之后，若是化不到缘，你便拿着这封信去找城西的林家，林家家主与我是旧识，他会帮你的。”

这时候，小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手里的这一小卷布条，竟然是一封书信。

他将手里剩下的一小块馒头一口塞进了嘴里，然后打开布条，看到布条上有淡淡的字迹，那应该是用木炭书写的。

小十五看着布条上的字，竟然嘟囔着念了出来：“林公，今山门……”

因为小十五嘴里含着一大块馒头，在念的时候也是含糊不清。可法海见状后，立马一把就将小十五手里的布条夺了过去，面无表情地说道：“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了？”

小十五脖子一缩，委委屈屈地回答道：“弟子错了……”

法海当着小十五的面将布条重新卷好，然后再次递给了他，同时还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出发了。”

法海也没有给小十五阐述疑惑的机会，说完便转身回了寺庙里，只留下小十五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寺庙门口。

小十五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手里的布条，感觉嘴里的馒头好像变得有些噎人了，怎么也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