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入城
因为路上耽搁，等十五来到山下时，已经快到晌午了。他抬头看着天上那乌压压的黑云，心里顿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在离城门不足一里路的地方，长着一颗奇形怪状的柳树。那柳树浑身的树皮微微发黑，枝条上更是没有一片叶子，当风吹过的时候，光秃秃的树枝相互碰撞着，发出一种“沙沙”的声音。
十五走到那柳树底下，抬头看着这颗奇怪的柳树。而在这柳树上面还站了一只乌鸦，那乌鸦比他寻常见到的要稍大一些，而且羽毛也更加黝黑，此时那只乌鸦正站在树枝上不停地梳理自己翅膀上的羽毛。
十五感觉这柳树上面的乌鸦有些怪怪的，于是便盯着它看了许久。
那乌鸦的翅膀受了伤，漆黑的羽毛上沾了不少乌黑色的血液，而且还不断有血从它翅膀上的伤口里流出来。只不过那些乌黑的血液刚流出来，就被那乌鸦一口接住，直接吞进了腹中。
这时候，树上的乌鸦好像也发现有人在偷窥它。它停下了的嘴上的动作，轻轻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然后突然低下头，用它那泛着红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树下的小十五，嘴里还发出一种奇怪的“呜呜”声。
十五被那乌鸦给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结果还不小心被自己绊到了，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旁边一位过路的老农看到了摔倒在地的十五，他小心地将肩上的担子放好，然后伸出手拉了十五一把。
小十五起身揉了揉屁股，连忙对那老农施礼谢道：“谢谢老爷爷！”
老农见了小十五方才所施的礼数，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僧服，不免地好奇一问：“小娃子，你是从庙里出来的？”
第一次没有被人说成是乞丐，小十五瞬间心花怒放，也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痛，蹦蹦跳跳地回答道：“嗯！我是金山寺里的！”
听到金山寺这三个字，那老农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又仔细看了小十五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太累了，老农没有再和小十五说话，而是慢慢走到那柳树下面，坐在地上歇起了脚来。
小十五也并没有离开，他看了眼老农放在地上的担子，那是两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箩筐，看起来很重的样子。
“老爷爷，你这筐里装的是什么呀？”小十五疑惑地问道。
老农靠着柳树，神情恍惚地看着远处的山头，喃喃说道：“黄豆，拿回去做成豆腐，明天一早给城西的林老爷家送过去，他老人家喜欢吃我做的豆腐……”
见老农正在出神，似乎是回忆起了以前事，小十五便不准备再做打扰。可是当他看着老农身后的柳树时，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那柳树有些邪乎，于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对老农提醒道：“老爷爷，前面就要进城了，要不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这柳树我总觉得怪怪的。”
听到小十五的话，老农心里也有些奇怪，这条路他每日都会经过，也从不知道有过这么一株柳树。
虽然老农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嘴上却是不以为然地说道：“一株柳树有什么奇怪的？兴许是哪位大户人家为了积攒阴德，特意种在此处，供我们这些流民歇脚乘凉的呢？”
话刚说完，老农还是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挑起担子准备进城。
十五跟着老农来到了城门处，正准备进城时，却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喂，要饭的！这里是镇江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然可怪爷不客气！”一位士兵用手里的长矛将小十五拦住，厉声喝到。
小十五被那士兵给吓了一哆嗦，连忙退开了好几步，急忙解释道：“官爷，小僧是金山寺里的和尚，不是乞丐……”
那士兵像是有些不耐烦了，气冲冲地吼道：“金山寺里的和尚早就死光了，哪儿还有什么和尚！赶紧给爷滚！”
见解释无用，小十五着急得都快哭了，他望向周围过路的路人，想要找到刚才的那位老农。
可老农此时已经进了城，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而那些路人在看到小十五的目光后，竟全都主动避开了他，生怕会惹祸上身。
那士兵也没有给小十五时间，直接拿着长矛就要将他赶走。而就在这时，一位腰间配着刀的士兵突然走来，又将他们二人给拦住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瞪了那位拿着长矛的士兵一眼，而对方却像是见了猫的耗子一样，立马提着长矛灰溜溜地回到了城门处。
小十五看了一眼面前士兵腰间的佩刀，害怕得连连后退，同时带着哭腔说道：“大人，我真的不是乞丐！求求你放我进去吧！”
眼前的这位士兵十五是见过的，昨日他与师傅进城的时候，正是这位士兵给他们放的行。
那士兵将腰间的佩刀藏到身后，然后在小十五面前慢慢蹲下，又冲他招了招手，和颜悦色地说道：“小师傅不要怕，你师傅我认识。走，我带你进城！”
听到这话，小十五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就被止住了，他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抱着铁钵对那士兵深深施了一礼，说道：“谢谢大人！”
就这样，小十五在那位士兵的带领下，终于进到了城里。而那天正值赶集日，城里的人比前一日多了不少，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拥在一起高谈阔论，有的独自一人漫无目地在这街头闲逛，周围到处都是商贩叫卖的声音，还有讨价还价的声音，看起来好不热闹。
而小十五因为从小在山里长大，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心里竟然有些害怕了起来。他能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他不敢抬头去看，但他却能感觉到那些人好像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他低着头沿着路牙子继续往前走，如果对面有人过来，他就会立马躲开，不敢和别人接触。
走了一会儿后，十五突然看见前面有一条巷子，他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一样，急忙将自己藏进了巷子里。
十五蹲在墙角看着手里空空如也的铁钵，街上的人太多，他不敢出去。而且已经半天过去了，他身上却还是一文钱没有，先前青衣女子给他的小块碎银也被路上的老道士拿去了。他拿脑袋轻轻撞了撞墙壁，试着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在大概半个时辰后，十五发现外面的街上好像安静了许多，叫卖的声音也少了。在一番挣扎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走出了巷子。
此时的天空变得有些昏暗，好像随时都会有大雨袭来，但街上的行人确实是少了。
于是，十五便抱着铁钵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只要有人开门，他都会先施一礼，然后表明自己的来意。
可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人愿意搭理这个脏兮兮的小家伙，人们都觉得他是一个想要骗吃骗喝的乞丐，有的甚至还拿出扫帚将他赶走。
眼看天就要下雨了，自己却还是两手空空，十五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又哭了。
在十五无比沮丧的时候，一位拿着一把旧折扇的老人从他身后慢慢走了过来。
那老人两鬓斑白，嘴上的胡子都已经垂到了胸口，身上的那件青色长袍也微微有些发白。但他的身体依旧硬朗，腰板挺得笔直，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老人走到十五身后，双眼微眯，用他那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折扇轻轻拍了拍十五的肩膀，问道：“小师傅这是怎么了？你师傅呢？”
身后的声音让十五感觉有些耳熟，他慢慢回过头看着身后的老者，却发现对方竟然是昨日在这城里遇见的那位算命先生。
昨日十五与他师傅法海一起在这城里化缘时，偶然在街边的角落里遇到了这位算命的老先生。而且这算命先生似乎与法海相识，不过二人却只是随意寒暄了几句，随后法海便带着十五离开了。
虽然只是潦草地见了一面，但十五依旧记得他的模样。
“老先生……”小十五望着眼前的老者，哽咽着说道。
那算命先生似乎是看出了十五目前的窘境，弯下腰摸了摸十五的小脑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娃子，下了山不赶紧去化缘，在这里哭什么。”
随后，算命先生又缓缓转过身，背着手看向了远处的金山，接着说道：“你师傅他呀，虽然是做了一些糊涂事，不过依旧算得上是一位得道高僧。而你身为他的弟子，怎么能在这大街上哭呢？这多丢人呐！”
被那算命先生这么一说，小十五立马就不哭了，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抹去，低着头哽咽着说道：“老先生，为什么这里的人都那么恨我，为什么他们都要赶我走……”
听到十五的话，算命先生像是早就知晓了他的遭遇一般，叹了口气说道：“唉，他们不是恨你，而且在是恨你师傅。”
小十五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望着那算命先生，疑惑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恨我师傅……”
“五年前，金山上发了大洪水。没过几个月，又是出现瘟疫，前前后后死了多少人呐！”算命先生望着远处的金山，似是感慨地说道。
可是那算命先生越解释，十五就越迷糊，他那小小的脑袋实在是想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因为这两件天灾而痛恨他师傅。
就在十五想要再次询问的时候，那算命先生却是转过身来，用手机的折扇轻轻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又用折扇指着前方的一条街道，缓缓说道：“小师傅，老头子我给你指条明路。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前面有一处刷着白墙的院子，那里是林老爷的住处。林老爷为人好善乐施，如果你实在走投无路的话，他应该可以帮到你。”
听到算命先生的话，十五忍不住扭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但却没看到什么刷着白墙的院子，想来离这里应该还有很远。
见十五又回过头看着自己，那算命先生忍不住催促道：“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小师傅你还是赶紧去化缘吧，老头子我也该回去收拾东西了，不然呆会儿又得淋雨了。”
说完，那算命先生便没有再理会十五，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告别了算命的老先生之后，十五朝着对方所指的方向走去。他正准备去城西的林家，因为临走时，他师傅就与他说过，若是这城里没有人肯给他施舍，就让他去城西找林家的林老爷。
十五沿着马路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在经过路边的一间茅屋时，他停了下来。
茅屋里是七八个和十五一般年纪的小孩子，他们穿着普通人的粗布麻衣，手里捧着一本书，坐在各自的小凳子上摇头晃脑地背诵着诗文：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
十五趴在茅屋的窗子边听得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屋里的教书先生已经手拿戒尺来到了他的身后。
“哪儿来的小乞丐！不去老老实实要饭，跑来我学堂做甚！”教书先生用手里的戒尺拍了一下十五的后背，口中呵斥道。
十五摸了摸刚刚被打的地方，正想开口解释，却看到那教书先生已经举起戒尺准备再次下手。
十五被吓了一跳，连忙抱着脑袋逃跑了。
而此时的天色也愈发的阴沉，乌黑的云团将整个天空都给罩住了，让人分不清此时到底是什么时辰。
在一阵闷雷之后，终于是下起了雨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雨，十五只能将自己的铁钵顶在头上，冒着雨往前跑。没一会儿，他浑身就被雨水湿透了，平日里乱糟糟的头发也全都耷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