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府

虽然浑身已经被雨水湿透，但小十五却并没有觉得难过，反而还有些开心，因为已经记住了刚刚在学堂里听到的那首诗。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十五头上顶着铁钵，一边冒雨前进，一边念着刚刚学来的古诗。

因为长时间举着那大铁钵，他的手臂已经酸痛无比，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座刷了白色油漆，与周围那些木屋显得格格不入的院子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白色的院子！那里一定就是林府了！”

暴雨中的那一点白色，让十五欣喜若狂，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也不再顾及头顶的大雨，放下铁钵就朝那院子奔跑了过去。

走近了过后小十五才看到，那院子外面竟然还停了一台轿子，四名轿夫此时正坐在一旁的台阶上避雨。

十五则在那四名轿夫的注视下，蹑手蹑脚地来到林府门前。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牌匾，那是两个让他觉得熟悉，但又叫不出名字的字。

“应该就是这里了！”

十五深呼了一口气，一步步走上台阶，看着眼前那刷满朱红色油漆的大门，他脑袋里突然想到了自己寺庙那残破的样子，心里竟一下子失落了起来。

而小十五这一举动，也被那四名轿夫看在了眼里。

“得了，又来一个。”一位轿夫看着站在门口的小十五，一脸戏谑地说道。

另一位轿夫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也跟着说道：“刚刚来敲门的那个乞丐起码拿到了十文钱！他奶奶的，搞得老子都想去要饭了！”

一位靠在石阶上的轿夫忍不住一笑，说道：“那你倒是去呀！不过看着小娃子的打扮，说不定还是个和尚呢。”

“我呸！他要是和尚的话，待会儿我一人把我们大人给抬回去！”

虽然雨声有些大，但十五还是听到了那几位轿夫的对话。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抓起了门上的门环。手指粗细的门环扣在漆满红漆的木门上，声音沉闷却颇有穿透力。

没多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沓沓的踩水声，和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

应该是有人打着伞来开门了！小十五心里想着，并连忙用手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将额头给露了出来。

这时候，门慢慢被打开了。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穿着一件青色大褂，还长着大肚子，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男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开门之人是这林府的管家，姓朱。因为林家老爷节俭，整个林府也没几个下人，而且今天府里刚好来了贵客，仅有的几个下人都在忙着伺候，所以只能他亲自前来开门。

朱管家看着眼前被雨水湿透的小十五，心里略微疑惑了一下，开口问道：“小娃子你找谁？”

小十五闻言，也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他师傅给他的那一小卷布条，然后用双手将那布条递向了面前的男子，小心地回答道：“施主，我师傅让我来这里找林老爷。”

朱管家略微疑惑了一下，但还是接过了十五递来的布条，然后在十五的注视下慢慢将那布条打开，可紧接着，他却是眉头一皱。

原来十五在来林府的路上淋了雨，怀里的布条也被雨水浸湿了，上面用木炭写的字此时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朱管家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布条重新卷好，并捏在了手里，他有些怀疑眼前的这个小家伙会不会又是一个骗吃骗喝的乞丐。虽然心里有些怀疑，但他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小师傅，你是从哪儿来的，找我们家老爷有什么事吗？”

小十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对着朱管家深施一礼，回答道：“施主，小僧是从金山寺而来，我师傅他……”

小十五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朱管家一把给拽进了院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就被朱管家给关上了。

“施主，您这是？”小十五被朱管家的这一动作搞得一头雾水，于是小声问道。

“今日官府的李大人在我们府上做客，外面那几个也都是官府的人。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跟我进去吧，我带你去见我们家老爷。”朱管家淡淡一笑，从门后的角落里拿出了一把收好的油纸伞递给了十五，然后他便一只手提着衣摆，走在前面为十五带路。

看到朱管家那神秘兮兮的样子，十五心中虽然有一丝不解，但还是撑开伞乖乖跟了上去。

林家老爷早些年在苏州城里做丝绸生意，挣了不少钱。后来他年纪大了，便将城里的生意交给了自己的儿子，而他却因为喜欢清净，便回到了乡下小镇，花钱买下了这一座院子，又雇了三五个下人，准备在这里养老。林老爷平日里生活节俭，但却乐善好施，平时谁家有困难找上门求他帮忙，他也总是毫不吝啬。所以方才小十五准备敲门时，门口那几个轿夫才会以为他是来林府恳求施舍的乞丐。

林老爷家的院子不大，除了一间正房和两间耳房外，就只有东西两间厢房了。院子中央还有一处高高凸起的小水池，池子里长满了巴掌大小的红色荷叶，在那些荷叶深处，两朵半开的莲花此时已经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了。不过让小十五觉得奇怪的并不是那些红色的荷叶，而是那两朵摇摇欲坠的莲花。那两朵莲花不过茶盏大小，但花瓣上却有着三种不同的颜色，而且还时刻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朱管家带着小十五刚进到院子，正房的门就突然被打开了，两个同样穿着朴素的老者慢慢从屋里走了出来。

一位身材略微高大一些的老者看了一眼朱管家身后的小十五，然后便对着面前的林老爷拱手说道：“林老兄，本官今日还有要事，就不过多打扰了，等以后有时间了，我俩再好好聚聚！”

一旁的林老爷见状，连忙回礼道：“李大人哪里话……”

二人再次客套了一番后，官府的李大人便转身准备告辞了，而旁边的朱管家也赶忙跟了上去，以礼相送。

送走了官府的李大人后，朱管家将手里的布条给了林老爷，然后又俯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林老爷身形有些瘦小，但面色红润，精神也很是饱满，只是他身上穿着很普通的衣服，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朱管家在他旁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小十五都差点以为他是这院子里的佣人。

见林老爷正眯起眼睛看着自己，小十五赶紧走到了林老爷的身前，施礼说道：“林老爷，师傅让我来找您。”

随后，十五便将临走时他师傅与他说过的话，同林老爷讲了一便。而且林老爷也并没有怀疑，他略微打量了十五一遍，随即开口说道：“法海大师于我有恩，如今你们山门遇到困难，这个忙，老头子我无论如何都是要帮的。”

说完，林老爷又转头对身旁的朱管家说道：“老朱，你去给小师傅准备一些斋饭，再备一些银两。对了，再去给小师傅找一件干净一点的衣服。”

朱管家点了点头，便按照林老爷的吩咐去准备了。

见林老爷答应施舍，小十五高兴坏了，在那里手舞足蹈，还差点就给林老爷跪下磕头了。

林老爷眯着眼睛看着院子里如柱般流下的屋檐水，伸手摸了摸小十五那湿漉漉的脑袋，笑着说道：“小师傅，这会儿雨大，要不你今日先在我府上歇息一晚，等明日雨停了再回去寺里，你看怎么样？”

听到林老爷的话，小十五略微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而林老爷却是直接叫来了一名下人，又与那名下人交代了几句，也不顾站在一旁的小十五，直接回到了屋里。

林老爷走后，那名下人两步来到十五的身旁，弯着腰笑眯眯地说道：“小师傅请随我来！”

十五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那名下人将十五带到了一旁的厢房，房门刚一推开，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屋里布置得虽然有些简单，只有一些桌椅板凳和一张床，但却打扫得十分干净。

十五将手里的铁钵拿到床头的柜子上放好，而他自己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是大半天的奔波，他有些累了，但又不敢去坐屋里的椅子，害怕将它们弄脏了。

没一会儿，朱管家便拿着一件衣服和一些斋饭推门进来了。当他看到坐在地上的小十五时，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开口说道：“小师傅，斋饭我给你准备好了。还有这件衣服，我给你放这儿了，你试试合不合身。”

朱管家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衣服搭在了椅子上，然后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小块碎银子，并将银子放在了桌子上。

十五见状连忙起身道谢：“多谢施主！”

朱管家摆了摆手，脸色看起来好似有些不耐烦，“得了得了，你赶紧趁热吃吧。”

说完，朱管家便离开了，也没有将门带上。

十五走到门口，将门轻轻关了起来，然后回过头看着桌子上的东西。他先是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他的那件僧服已经湿透了，穿在身上又湿又重，很不舒服。不过朱管家给他找来的这件衣服还是略微大了一些，虽然没有明显的破洞，但也补了好几个疤，而且还有一股子霉味儿。

十五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看着桌子上的一个馒头和一些发黄的青菜，肚子顿时就咕咕叫了起来。没一会儿，那一点斋饭就被他全部解决掉了。

吃饱之后，十五才注意到了桌子上的那一小块碎银子。那银子看起来不过指甲大小，这比之前那位青衣女子给的要小上很多。

将银子收好后，小十五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他坐在地上，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等到十五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悄悄往外面望了望。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不过已经小了很多，院子里也很安静，看不到一个人的身影，只有正房里的灯还亮着。

十五又轻轻将门关上，抱着铁钵坐在地上发呆。

“不知道师傅他们这会儿在干嘛，他们会不会担心我……”十五蜷缩着身体，心里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