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最后通牒
“臣妇知错。求您看在臣妇肚子里孩子的份上,饶臣妇一次!”霍青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一直默不作声皇后开口道:“许太医,为世子妃诊脉。”
许太医一直在旁边待命,听了皇后的吩咐,急忙走过去给霍青岚诊脉,半晌后,许太医回禀:“禀陛下和娘娘,世子妃脉如流利,如盘走珠,确是喜脉,已经一月有余。”
法理上,霍青岚犯的不是死罪,明面上又还是镇远侯府世子妃,大齐律令不收监有孕的官家夫人,除非死罪。情理上,镇远侯府也不能让身怀六甲的霍青岚成了下堂妻,否则必定被百姓戳脊梁骨。
霍青岚的这张底牌,直接拧转了原本不利于她的局面。
皇子席上,沈聿宁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淡淡评价:“蠢货。”
沈聿先坐在旁边,以为沈聿宁是在说袁韶蠢,袁韶毕竟是他表兄,沈聿宁这么说颇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登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不过他也只能斜着眼睛瞪了一眼沈聿宁,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二皇子沈聿行看了一眼沈聿先,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宾客席上,镇远侯府的人脸色都黑如锅底,尤其是袁韶,脸上不见丝毫喜悦之情,周遭温润的气质荡然无存,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戾气。
从霍青岚嫁入侯府以来,他碰霍青岚的次数寥寥可数,若碰了,也会事后喊婆子给她灌下避子药。按太医诊出来的时间来看,恐怕是秋菊宴上那晚留下的种子。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只是一次,竟然就让霍青岚怀上了他的孩子。
孝文帝看向袁显之:“既如此,等世子妃生下孩子后再交由廷尉府处置。至于休妻之事,镇远侯府自行商量即可,只是依朕看来,若刚生下孩子便休妻,恐怕显得镇远侯府过于冷血,惹人非议,爱卿觉得呢?”
“陛下英明,既然是镇远侯府的孩子,阖府众人自然会好好照料,也不会亏待了孩子的生母。”袁显之虽心中不悦,面上的功夫却做得炉火纯青。
“只是,此事可能得委屈霍家小姐了。”皇后颇为怜爱地看了眼霍祈。
孝文帝似乎是才想到这茬,一双精明的眼睛凝视着霍祈:“霍家小姐可有怨?”
霍祈望着不远处的霍青岚,神色虽然有几分仓惶,但嘴角却隐有笑意,恐怕是为着自己死里逃生而欢喜。她心中微叹,收回视线,悠然道:“臣女不怨,谨遵陛下旨意。”
霍青岚虽然要害她,到底也没要了她的性命。孝文帝不可能为了一个臣女的小小委屈弃大齐的律法和人情于不顾,除了明面上大度一番,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不依不饶只会显得她不通人情世故,惹人非议。
“既如此,就这么办吧。”孝文帝抛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孝文帝话音落下,有人唏嘘,有人暗喜,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不甘。
霍家两姐妹和袁韶那点风流事,大臣们都有所耳闻,只是却没想到,镇远侯世子妃居然心狠到要谋害霍家大小姐,如今竟还能靠着身孕保下一条命。众人见霍祈如此大度,心里只有同情,但除了感慨一番,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今日的祭祀大典,本是一桩祈福法事,最后却演变成了镇远侯府的家务事,简直就是一泡污糟。许是因为前面的岔子,后面的一系列仪式都做得极为敷衍,不一会儿就匆匆了事了。
祭祀大典结束,众人匆匆散去。
宁蕙陪着霍祈回了幄帐,看霍祈一直闷不作声,本想疏解一下她的情绪,可霍祈却说想要自己冷静一下,她也不好多呆,只好先回了自己的幄帐。
外头已经是夕阳西沉,一些小兵正准备燃起篝火烤肉吃。两个丫鬟已经看着霍祈坐在床铺上发了几个时辰的呆,一时之间面面相觑,除了兀自担忧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还是聆风先出声:“姑娘就是想事情,也不应该苦了自己的身子。奴婢去后厨拿些吃的,姑娘先用些饭食吧。”
“你们先用吧,不必等我。我出去透透气,谁都不许跟过来。”霍祈终于开口说话,不过语气有些冷清。
话音未落,霍祈已出了幄帐,沿着幄帐之间的小径朝不远处的东杨谷走去,那是处清幽之地,能让她好好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首先是孝文帝今日的态度。
按理来说,顾及着宁国公府面子,又考虑到镇远侯府对霍青岚弃之如敝屣的态度,依霍青岚今日投毒的行为,孝文帝大可治罪,而不是不痛不痒轻轻放过。毕竟霍青岚怀的又不是皇室中人的孩子,孝文帝何必在意?
她隐隐约约觉得,孝文帝似乎很想维护镇远侯府与霍家二房的这门婚事,虽然她还参不透其中的原委。
其次是崔信的踪迹。
今日整整一天,崔信都未曾露面。对大多数大臣来说,明日是秋日围猎的最后一天,后日必须随孝文帝銮驾返回京师。
崔信作为围猎总驻守,却有些特殊。他本就提前来了十几日,结束后也不会随行回京师,而是留在东雁岭善后。这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恐怕得有半个月。若明日还寻不到崔信的踪迹,她这趟东雁岭之行也可算是功亏一篑,营救霍羡也只能另想办法。
霍祈思绪沉沉浮浮,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东杨谷。
正当她沿着谷口的小径准备向上走时,一道慢条斯理的声音截住了她的步伐:“你看起来好似很失落。”
来人正是袁韶。
霍祈背脊一僵,沉默几秒后旋即转身,掩饰般笑道:“霍祈自然没有世子得意,还未贺世子得子之喜。”
袁韶负手而立,清俊疏朗的脸上浮起一抹嘲讽:“霍祈,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何必装呢?”
“看来世子今日有话要说。”霍祈敛下虚假的笑意,脸瞬间冷了下来。
袁韶死死凝着霍祈的眼睛,静默半晌,嗤笑道:“秋菊宴上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是,又怎样?”霍祈轻蔑地看了一眼袁韶,随即移开了视线,似乎是不想多看眼前人一眼。
她居然承认了?
袁韶握了握拳头。本以为霍祈多少会掩饰一下,却不想她直接承认了,还承认得理直气壮。这可算是一种毫无顾忌的挑衅和嘲讽,是觉得自己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么?
不过他早就知道是霍祈所为,当下也没有过于愤怒,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为什么这么做?”
这次,霍祈却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不语。
他们俩之间的对话到底隔了一世血仇。袁韶当然不知道,他眼前的霍祈,已经不再是那个孩童心性的霍家大小姐了,而是那个身怀六甲却被逼喝毒酒,暴毙而亡的镇远侯世子妃。
如今隔着一世再去解释为什么,毫无意义。
袁韶见霍祈不说话,眼神又回到了小时候看霍祈的样子:“霍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已经认识快八年了。你八岁生辰,我知你喜欢竹子,遍寻整个京师,找来一方凤尾竹哄你开心。你十岁时喊我出门游玩,为了陪你,我偷溜出家门,后来被父亲打个半死。你前些日子策马受伤,我三日一次亲送补药到宁国公府。从小到大,我处处依着你,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想着摘下来给你。”
前面几乎算得上是温软的情话,似乎是突然陷入了甜蜜的往事,带着温润笑意。
话锋一转,他语气转冷:“可你又做了什么?你给我下药,逼得我不得不娶了霍青岚,害得我沦为整个京师的笑柄,你可真是好手段。可你之所以能靠那张纸条算计我,靠的难道不是我对你的心思吗?”
霍祈听了这番控诉,心中冷笑不绝。
袁韶上一世靠着这些廉价的情意骗得她嫁进镇远侯府,最后害得宁国公府几十口人全都枉死,她不过才回报一二,这就忍不了了么?
纵有万千恨意,最后只化作唇边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世子就当上辈子欠了我的债吧。我乏了,实在没兴趣听世子说这些酸话,若无事,霍祈告辞。”
袁韶见霍祈态度冷淡,咬了咬牙,叫住霍祈正准备离去的步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哦?什么机会?”霍祈漫不经心道。
“如果没有秋菊宴上那次算计,如今陛下早已经赐婚于你我二人。只要你心意转圜,答应我嫁进镇远侯府,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我只当你还是从前的那个霍祈。镇远侯府,需要一个识大体的女主人。”
若之前只是心中冷笑,此刻霍祈却是忍不出讽笑出声。
“你笑什么?”袁韶脸色微变。
霍祈不仅不收敛,反而笑得身子有点发抖:“世子是在同我说笑话么?世子妃不是我那不貌美如花的妹妹?”
“对她我自有安排,你只需要回答我刚刚的问题。”袁韶自顾自地说。
霎时之间,霍祈收回面上笑意,眼角眉梢是一览无余的嘲讽,嘴皮上下一碰,飞出来的都是冷刀子:“我笑你薄情寡义,还笑你装模作样,更笑你恬不知耻。你如今跑来和我说些令人作呕的话,不过是看我对你不以为意,又想起以前那些可笑的付出,心有不甘罢了。
从始至终,你都在自以为是,以为世间万物都要围绕着你转,殊不知自己只是镇远侯庇护下的一条可怜虫。
我霍祈就是死,也不可能嫁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袁韶也终于听懂了她的心意,他也没有腆着脸再去说些什么的必要了。本以为自己和霍祈到底有些少年情谊,只要霍祈松口,他可以既往不咎。却没想到霍祈不领情便罢,还出言不逊。
他何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既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他语气倏尔转冷,神情如地狱撒旦,说完便拂袖而去。
袁韶突然出现,扰得霍祈心中烦乱。她知道袁韶表面温和,实则内心薄凉,却没想到他竟然无耻至此。胃里一阵翻腾,眼下也没有了散心的心思,待袁韶走远,她也准备返回幄帐。
还没走几步,一声嗤笑从山谷中传来,那笑声掺着冰渣子,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