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我什么都做不到
队伍马上就出发，少年本来要坐回自己的车队，老约翰骑着马靠了过来，见他正在与赛西亚二人聊天，便嘱咐他说：
“正好，这些大人是我们的恩人，你就留在这里陪他们，不要怠慢了礼数。”
又对赛西亚客气道：“这小子叫卡西姆，平时人挺机灵的，有什么问题和需要尽管跟他说，我们一定会招待好各位大人的。”
赛西亚微笑颔首，老约翰朝她行了个教会礼，这才回到队伍前列。
卡西姆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卖”了，但面对恩人也不好意思说不字，只好有些局促的跟着赛西亚二人上了艾因的车。
刚刚艾因没有下车帮忙，而是一直坐在车上休息，见到教会的车队终于出发了，便老神在在的抬了抬马鞭，跟着前面的队伍往甘霖村赶去。
马车上，赛西亚和莫奈自然是进了车厢，卡西姆可不敢厚着脸皮坐进去，只好与艾因一起坐在外面的车夫位上。
旁边多了一个人，艾因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倒是卡西姆一直在偷偷的打量他，还自认为小动作很隐蔽。
他已经注意到了艾因隐藏在斗篷里那若隐若现的佣兵挂牌，这位佣兵看起来也相当年轻，应该不比他的年纪大上几岁。
他出生于甘霖村，每天都能见到在村里落脚的佣兵，虽然不擅长与赛西亚这种浑身散发着优雅与高贵气质的贵族小姐交流，但自诩有胆量和这位佣兵聊聊天。
路上还有一点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卡西姆回想了一下在酒馆朝佣兵搭话的情景，随即摆出个轻松的表情，故作熟络的朝艾因靠了过去，开口道：
“嘿，兄弟。在给贵族老爷干活呢？我叫卡西姆，你叫什么名字？”
艾因不冷不热的回道：“有事？”
跟他聊天卡西姆就不拘谨了，笑道：“没事，就路上和同行聊聊天呗，佣兵之间不是经常这样干嘛，都说这叫情报交换。”
艾因转过头，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红白色教会外衣和空空如也的脖颈：“你的牌子呢？”
“现在还没有。”卡西姆摊了摊手，“但明天就有了。”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原本我打算过完生日后，明天就离开村子，去城里当佣兵的，所以算起来我们马上也是同行了，就想着交个朋友混个眼熟呗。
“咱算是村里同龄人中最厉害的那个了，黑鬣狗你知道吧，那么大一头，有一次我在外面一下子遇到了四个！我杀了一个，赶跑了三个！
“就连海伦姐也夸奖我能干！对了，海伦是我们修道院的修女，等会你就能见到了。”
“话说回来，虽然刚才我的确打不过那只棕背熊，但你也是佣兵，你应该懂的，那畜生确实难缠，打不过也不丢人，对不对？”
艾因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见他说了一大堆，便随口聊了下去：“你多大？”
“我十五了。”
卡西姆感叹道，“海伦姐虽然跟我说可以不用那么急着离开修道院的，但我一直觉得，这个岁数的男人已经可以出去自力更生，闯出一片天地了！
“兄弟，我看你应该也是很早就成为佣兵了，你干这行几年了？”
“我？”艾因想了想说道：“十四岁当的佣兵，到现在已经四年了。”
卡西姆肃然起敬：“大哥牛逼啊，你当佣兵这么久了，应该打得过棕背熊吧？”
“？”
艾因瞥了他一眼：“我没当佣兵的时候，就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头了。”
“……”
卡西姆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僵了一瞬间，随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真会开玩笑。”
只有十二三岁就能狩猎那么大只的棕背熊？他只当这是佣兵之间的吹牛胡侃。
艾因也没和他较真，只是说：“你还没做好准备。”
“什么没做好准备？”
“不是可以和其他人称兄道弟就能被称为佣兵的，你的实力还不够。”
艾因平静的回答道，“这一行很危险，回去再磨炼几年吧，别让你的兄弟姐妹们替你操心。”
一个给修道院干活的少年，卡西姆的身世其实很好猜。
坐落在每一个村落的修道院，往往都承担着医院、教堂、教室、赈灾乃至孤儿院等等复合功能。
如果你生病了，可以去修道院，神父会给你开药方，让你去药店抓药。
如果你有烦恼，可以去修道院，神父会倾听你的烦恼，并且给出一些人生的建议。
如果你想学习知识，可以去修道院，每周的固定时间神父都会开设课堂，为所有人上通识课。
如果你饥寒交迫，同样可以去找修道院，修女会准备一碗热粥，并为你准备一处至少可以安睡的地方。
甚至于村里有无人抚养的孤儿，依旧可以找修道院，修道院会无偿收养这些孩子，并将他们抚育到足以自力更生的年纪。
越是偏僻的地方，这类孤儿就越多，他们的父母大多是遭遇不测的佣兵，也可能是被劫匪谋财害命的远行商人，甚至是无力抚养孩子的穷人。
这支护送教会车队的少年们，就是由于各种原因被送去修道院，在那里被神父和修女抚养长大的孤儿。
这些孤儿在长大后，要么选择继续待在修道院，成为修道院的护卫和护工，有学识的会选择进修成为神父或修女。
要么就像卡西姆那样另有志向，离开修道院从事其他行业，比如佣兵、猎人，或是务农行商。
这些孤儿们从小生活在一起，彼此之间情同手足，同样视神父与修女为至亲。
哪怕有的人最后离开修道院另寻他路，但依旧会挂念修道院里的家人，力所能及给他们寄些物资，或是常回去看看。
如果卡西姆在当佣兵的过程中不幸丧命了，他在修道院里的昔日同伴也一定也会伤心的。
但卡西姆可听不得这些话，顿时不服道：“凭什么说我没准备好！”
说别的都没问题，唯独说他弱他受不了，少年人的自尊总是在某些时刻莫名其妙的固执而强烈。
艾因语气冰冷：“连区区一头棕背熊都解决不了，说实话你就算当佣兵也就是个混子，不出几个月就会因为某次委托死在荒山野岭里，连具全尸都找不到，这种新人我见得多了。
“你的命根本不在你手里，就算你不在乎自己这条烂命，好歹也先想想这世上还有没有你在乎的人，你会让她伤心的。”
艾因说的话比那位女仆还要不留情面，简直到了让人难堪的程度，可卡西姆张了张嘴，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他有些落寞的低下头，语气中带着些不甘心：“你不也是，很早就一个人出去当佣兵了？我还以为我们是一样的。”
艾因摇了摇头：“我跟你不一样，我无牵无挂，大部分的佣兵同样如此。
“更何况这行从不看年纪，实力即是一切。既然你实力不够，就不要逞强接下委托，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雇主负责。
“让一个老头子带着一群小鬼护送这么重要的物资，不得不说，你们修道院的心可真大。”
“哈……”卡西姆苦笑，“我们又不是傻子，你说的这些我们怎么可能不懂？
“可今天只有我们能护送这车货物。因为今天早上，萝夏在山里失踪了！
“萝夏是我妹妹，亲妹妹，从记事起我们就一直生活在修道院里。她在山里失踪后，海伦姐当时就带着修道院里的护卫们去山里找她了，一时根本回不来！
“然后刚好是这个时间段，邻村又来人催促我们过去拿物资，可海伦姐他们不在，所以是我们去拿，只能由我们去拿！”
艾因缓缓皱起眉头：“你妹妹怎么会失踪的？”
他也是曙光山脉边上的村落里长大的，自然清楚，这里的村民靠山吃山，村里的孩子对山情也极为熟悉，只要不深入，很少会出现在山里失踪的情况才对。
“大概是因为……我。”
卡西姆颓然，“和她同行的朋友说，明天是我的生日，我又马上就要离开了，她想要去山里捉些土鸡野兔给我加餐。
“在山外围没打到猎物，她还不肯走，说是不想空手而回，就往山里去了。在这之后，她朋友就发现她人不见了。
“她朋友回村求救，然而海伦姐组织好了人手，却不允许我也参与援救，原来在她眼里，我还根本就是个小孩！
“我本想用这次的护送来告诉她，我可以独当一面的！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呵……最后看来你们是对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说完这些话，他仿佛卸下了全身的力气，在座位上躺平下来，抬头望天。
艾因略微舒缓了下语气：“没有谁天生是强者，只要你肯努力，以后会变强的。”
“说得简单，那谁来告诉我变强的方法呢？”
卡西姆喃喃道，“甘霖村这样的小村庄，连个像样的老师都没有，就算在那里呆一辈子，也不过就是那种程度的战士而已。
“只有走出去，见到更多的世面，才有变强的可能。我的境遇，像你这样的天才一定是理解不了的吧？”
气氛再次沉默，艾因没有再说话，而是专心的驾车赶路。
卡西姆也失去了和人聊天的心情，安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直到不久之后，地平线上出现了甘霖村的影子，艾因突然开口道：
“我们会在村里留宿一晚。”
卡西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艾因继续说：
“如果你想变强，晚上来找我。
“我陪你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