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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六回 长兄风范 长柏之心

“哟,兰哥儿回来了!”

修竹阁内,一直留意着外面的盛长枫第一个发现贾兰的身影,高声叫道。

贾兰走了进来,友好地朝屋内其他人点了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席子上,跪坐下来。

坐在他身旁的是盛长柏。

今日诗会,得到邀请函且表达了参与诗会的士子俱是一人一席坐在正厅之中,其余不参与诗会的人则四人一席坐在偏厅或者正厅旁的抱厦间,至于仆从自然是侍候在廊下。

长柏身后,用屏风隔开的便是盛家一众弟弟妹妹。

盛家三姐妹坐在一席,墨兰举起团扇扇了扇,瞧准贾兰落座的时机开口搭讪道:“解元郎见过衍圣公之后,仿佛更意气风发了。”

长枫连连点头附和:“妹妹说的不错,方才瞧着兰哥儿走进来,果真是气宇轩昂,难怪下面的人都传遍了说衍圣公对兰哥儿甚为欣赏,留着叙了好长一阵话。”

贾兰道:“只是正好在衍圣公那儿见到了山长,被先生留下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盛长柏讶然道:“原来是天台先生,没想到他今晚也出席了,可惜不能前去拜见。”

听他的语气,仿佛对李玄着很是崇拜。

看着长柏表情不似作伪,贾兰一脸沉思。

相识许久,虽然互相之间通信远多远见面交流,贾兰对长柏也是有了另一番的理解,长柏持身方正却不迂腐,在明事理和正经中透着幽默。

有件趣事,且说盛家搬到神京,因几个哥儿也开始长大了,便从人伢子那里买来些婢女,长柏最长,第一个挑,他一不挑才二不挑貌,只捡了几个老实巴交的,让其母王氏很致郁,觉得儿子大了屋里得放人,非要挑几个标致的。

结果长柏却道才貌出众的女子大都眼高心高,容易惹事端,闹的他读书也不得安静,坚决不要,让王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老母亲操心的不仅仅是儿子的学业,还有儿子的x教育,这是关乎子孙后代的大事啊!

结果长柏照单全收,但还是我行我素,最恨不守规矩妖娆做作的,让小丫鬟们爬少爷床的热情大大减低。

更绝的是,长柏给院里的丫鬟分别起名为:羊毫,狼毫,紫毫,鸡毫,猪毫……

其中王氏送来的一个最漂亮的女孩,给起名为:鼠须。

另有一件则是贾兰从明兰那儿听来的,当年明兰刚开始学做女红,长柏便让人送来一个尺来宽的青花白瓷敞口浅底盆子,里面装着两条红白纹的锦鲤,鳞光或红艳或雪白,鱼尾飘逸,说是长柏特意命人送来,说常看这个对眼睛有好处。

可见长柏相貌庄严,内心其实十分关爱弟弟妹妹,真真是个妙人。

他比贾兰年长九岁,却还是耐得住寂寞用心读书。

贾兰知道,这很不容易。

便是他自己自问也算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在叠翠书院进学的时候有时候也觉得苦闷,难以想象长柏如何坚持十年。

长柏来信告知:为者常成,行者常至,一以贯之,何所不容。

那时贾兰就知道了,这是一个纯人。

原以为如长柏这样的儒家子弟,哪怕心中再坦荡,对李玄着的看法也是负面中立,这不是贾兰胡乱猜测,如他的乡试座师盛宏,在对李玄着的看法上就很模棱两可。

印象之中,盛宏就没在贾兰面前提起过李玄着。

从不提起,就已经很能说明态度了。

贾兰知道这位座师处事圆滑,却又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不说,是因为他不能说。

这是因为他已故的岳父,故太子太师王公。

如果说李玄着是主战派当之无愧的领袖,那么盛宏的老泰山王公便是主和派的领头人。

说是主战派,其实更准确的说,李玄着最初其实只是备战派。

王公的主和其实也不是主张与蒙元以及北狄议和。

两边的分歧只是在于朝政的方向。

李玄着看出九边的空虚,为了整顿边防,一边处置贪腐无能的边将,一边重整边关武备。

九边将领盘根错节,李玄着虽以大魄力狠狠地杀了一批,却也无形之中得罪了背后的人。加上多年的和平,九边武备大不如前,要重整军备,不知所费几何。

王公政治上一贯主张清静无为,认为方今之世态与汉初无异,极力反对李玄着增加军备,反而应该将朝廷有限的财力用在水利民生这等事情之上。

双方也是一心为公,本无对错之分,后来王公致仕退出朝堂,太上皇一心振作欲有所作为,对李玄着大力支持,朝堂的格局渐渐演变成了主战与主和对立并存的局面。

然而随着第二次辽东会战打成了平手,北狄元气大伤无力再战,大夏也同样兵将折损过半,李玄着引咎辞职退出朝堂,随后禁门之变,太子被杀,新皇登基,朝堂上战和两派的对立才渐渐消弭。

贾兰以为盛长柏多多少少会受到家族的影响站在主和那边,没想到今日当面相见,却发现他对李玄着颇有几分崇拜之心。

贾兰似有所指地道:“不想则诚兄对山长如此推崇,我还以为你会和其他人一样……”

长柏接过话来:“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天台先生是在不务正业?”

贾兰点了点头。

长柏道:“我等读书为何,无非是齐家、治国、平天下耳,天台先生推崇兵事,在我看来正当其道。

孟子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夷狄之患,虽自古有之,若守备素具,外侮不能侵也。

何以守备,无非富国、强兵耳。何以富国,无夺民时,则百姓富。能生民能养民者为善政。

纵观天台先生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充实边关守备,让关内百姓免受刀兵之苦,如此作为,定国安邦,善莫大焉。”

贾兰心中暗赞,长柏今日此言,足以当的上称为士大夫了。

儒家精神,某种意义上其实就是中土的贵族精神。

随着五代十国战乱频繁,贵族阶层渐渐消亡,经过了韩愈等人的努力,成功将儒学转旧为新,发展到宋代便形成了士大夫精神。

何为士大夫?修齐治平、忧国忧民,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由于科举所有人都可以考,所以士大夫精神不再仅限于权贵阶级,而是天下读书人所共有。

“山长若是听到则诚兄的评价,定感心中快慰!”

贾兰很是清楚,李玄着虽说带着遗憾退出朝堂,但若论令他感到有所成就的,莫过于十多年来修兵实边,让北夷不敢南顾。

只可惜多年心血一战毁掉来大半。

只是,长柏若是以李玄着为目标,那他将来的路定然崎岖艰难。

现在不是宋朝,士大夫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果不其然,两人之间的对话立刻引来几声轻轻的嗤笑,贾兰转头去看,坐在下首某位青衣士子迎着贾兰目光,脸上带着几分不屑,作出一副感怀的样子吟诵了一首高适的《登百丈峰》:

朝登百丈峰,遥望燕支道。

汉垒青冥间,胡天白如扫。

忆昔霍将军,连年此征讨。

匈奴终不灭,寒山徒草草。

唯见鸿雁飞,令人伤怀抱。

这位文士长得面皮白净,外形儒雅,是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举止作态却像足了后世的影帝,吟诵之际表情十分投入。

念完诗后,此人念叨了一番“徒草草,悲夫”之类的话,最后斜眼瞥了贾兰与盛长柏一眼。

“可笑!可笑!”

贾兰与长柏对视一番,都没有理会此人,倒是长柏身后的长枫忍不住站了起来:“先人云有云:有备无患,亡战必危。天台先生修兵甲以卫万万黎民,有什么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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