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二回 天籁歌喉 诗会开始
话说此前贾兰游历归来,某日贾母想起秦钟原是东府先蓉大奶奶之弟,特意召来一见,宝玉再见秦钟也是喜不胜收,两人畅叙了一番。
稍后秦钟主动向贾兰提起宝玉,直言两年不见宝玉成熟了不少。
秦钟的话让贾兰惊讶之余,心中也有所反思。
自己这会也算是一叶障目。
确实如秦钟所说,贾宝玉看着窝囊,可他多多少少也是会长大的。
【或许真如二哥所言,自己的存在默默地改变了贾宝玉……】
贾兰静坐着,目光悠悠看向湖面上正不停弹奏着的宋大家。
【不对!还有一样。】
【贾环!】贾兰眉角缓缓舒展,他知道,宝二叔对自己其实一直很不以为然,贾兰哪怕得了解元,在贾宝玉眼中跟掉进粪坑里差不了多少。
恐怕真正触动到贾宝玉的还是贾环。
开春之后,贾环就会带着贾兰的推荐信到叠翠书院就读,贾母听说之后特意在除夕晚宴上勉励了贾环一番。
据说赵姨娘在自己的小院里听闻此事后当场就抱着贾环喜极而泣,倒是在现场亲眼听闻贾母勉励之言的王夫人脸上有些僵硬。
“搞不好这环三爷他日就是另一个兰哥儿那样的人物哩!”
“还别说,我瞅着真有可能,别看如今环三爷一身气质与从前相比迥然不同,沉稳了许多,更像个哥儿了!”
下人们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心思玲珑的贾宝玉肯定能察觉到。
【或许这会是一个改造宝玉的契机……】
贾兰正想着,忽然思绪被什么东西给打断。
回过神来的贾兰,发现弹奏已然告一段落,可众人却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上打扮素净的宋大家。
只见她将琵琶搁在身下,款款开口,唱起了一首《鹧鸪天》:
镇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
停宝马,捧瑶卮,相斟相劝忍分离?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宋大家低眉垂首,歌喉婉转,黄莺一般的声音带着忧愁,翩翩身影竟有一股忘我的神态。
环湖一周的听众如痴如醉,沉浸其中。
细细一看,徐家五爷眼角微微湿润,身旁的丹阳县主还有明兰三女纷纷以帕拭泪,显然是被歌声触动了情志。
其余的士子面上的表情也差不多,那王琼与长枫全然沉湎在湖面上随着歌声翩翩起舞的宋大家身上,眼中一片热切,连一向清心寡欲的长柏也一脸木然地随着节奏轻轻打着拍子。
古代的词牌有着固定的唱法,与许多戏曲同出一源,多是单声音乐,单以抒情而言比起现代的音乐也差不了多少。
贾兰对唱戏有些无感,对词牌倒很有兴趣,毕竟这些格律唱法在现代几乎全都失传了,人们只能模拟出来差不多的样子,可总归是失了本味。
听着听着,贾兰忽然心念微动,凝神闭目而后再度张开。
灵力加持下,宋大家的相貌清晰地照映在贾兰眼眸之中。
她身穿雀蓝色的大袖衫,搭配青色对襟中衣、带有花卉的宋抹与浅绿色,腰上绦带结网,与披帛一起,在转动时随裙摆飞舞,翩翩如仙。
头上梳起堕马髻,装饰以珍珠菊花簪、橄榄石水滴耳环,显得清冷神秘,温柔多情。
贾兰细细地观察着宋大家,良久后才舒出一口气。
【不对,她不是方才窥探自己那人……咦?】
贾兰咦了一声。
旁人沉醉于歌声之中,便是一直盯着也无从发现,可在灵力加持下,贾兰明显看出宋大家的动作稍稍顿了几下,眼波流转,几番朝自己这个方向看来。
瞧她的样子,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
真是敏锐的精神,贾兰暗道,这位宋大家似乎有些不简单。
很快,一曲歌罢,宋大家优雅地拾起琵琶环抱手上,朝四周盈盈一福,缓缓退场。
好一会儿,掌声终于响了起来。
“宋大家真是名不虚传!”徐令宽不住地拍手,期间还不停地与妻子谈论着方才的演出。
贾兰听了一会儿,发现徐家五爷确实是懂音律词牌的,许多专业的名词不断从他嘴里冒出。
看着徐令宽手舞足蹈的样子,坐在阁外的罗五娘碰了碰十一娘:“这徐家五爷也真是个不懂风情的,丹阳县主陪在他身边居然还大肆谈论着那宋大家。哼!不过只是个乐籍女子,至于这么痴迷么?”
言谈之间,五娘对宋大家有种自上而下的蔑视。
罗五娘生母柯氏在姨娘中排行第三。原是大太太从娘家时就在身边服侍的贴身婢女,虽然后来被抬了姨娘,又生了一儿一女,却还和以前一样,歇在大太太卧室外的贵妃榻上,尽心尽力地服侍着大太太。
大太太待她也很亲厚,把她生的五娘和四爷带在身边,同亲生的元娘和大爷一样教养,几乎视同己出。
五娘因此心气颇高,自然瞧不上乐籍出身的宋大家。
只可惜,此时两人同病相怜。
随着年岁渐长,十一娘对自家嫡母大太太的手腕就越发畏惧。
论出身,十一娘的生母吕氏和五娘的生母柯氏一样,都是大太太身边的婢女。当年大老爷罗华忠远离南省家乡到在关中任官,其上司赠其一美妾杨氏,等大太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时候,杨氏不仅生下了十娘,还当起了家,打理起大老爷的俸禄和家中送去的体己银子。
大太太觉得情势不对,一寻思便将身边最漂亮的婢女吕氏送了去。
大老爷见了果然喜爱,表扬了发妻一通后欣然笑纳了一位美妾,随后吕氏生下十一娘,马上就被大太太抬了姨娘。
意图很明显了,就是让吕氏和杨氏斗起来。
吕姨娘相貌美丽,性子却是个软弱的,没几个照面就被杨氏压了下去,大太太听闻之后便又从婢女中间找了个年轻漂亮的鲁氏送到了大老爷身边,生了十二娘。
女人之间的争斗有时候十分简单明了,无非是争夺主君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
二对一,杨氏渐渐就败下阵来。
十一娘的生母吕姨娘和十娘的生母杨姨娘斗了大半辈子,恨屋及乌的十娘自然视十一娘为眼中钉。
数年前,两人起了一次争端,冬日里十一娘被一把推倒,头撞在白石柱基上,一朵血花,不省人事。
出了这事,遭罪的首先自然是晕死过去的十一娘,可最大的得益者却是稳坐中军帐的大太太。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得请来大夫仔细照看。
对外,大太太说的是:“地下滑,十一娘不小心摔着了”,可当着大老爷她却大发了一通脾气,直斥罗华忠纵容,将几位小姐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情,更过分的是半分手足之情也没有。
大老爷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杨姨娘因此直接被大太太罚去了跪祠堂。
天气冷,在祠堂前铺着青砖的空地上跪了一夜,四姨娘就病了,自那打后就再没有恢复过来。
大太太就这么顺手施为,一下子就除掉了心头之患。
如今十一娘想来,仍旧对此感到细思极恐。
来到永平侯府,甫一见面,虽然脸上带着病容,可大姐罗元娘行事风格,无一不让十一娘想起老家的大太太……
“十一!”
见十一娘久久不理睬自己,五娘有些生气地拉了下她的衣袖。
“啊?”十一娘目光呆滞地看着五娘,气得后者直跳脚。
“问你话呢!”
十一娘定定地望着五娘,她有些摸不准对方究竟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良久,十一娘轻声答道:“丹阳县主对五爷情深一片,自然能包容五爷的喜好。”
“是啊……”五娘点了点头,目光幽幽,“我看五爷与县主伉俪情深,显然比大姐与侯爷之间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