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三回 投壶射礼 相望对视
砰的一声,一束烟花亮起在夜空中,一连七下,轰隆隆的震声朝四面八方响去。
龟园之中一阵骚动。
除了声音,这烟花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主要是它的涵义。
迸星拂霞外,飞烬落阶前。
烟火散去之后,便是诗会开启之时。
只听一声锣响,诗会正式开始。
伏枥堂上,李玄着朝身旁的孔际瑞拱了拱手:“勺庭先生,请!”
衍圣公拱手回礼:“天台先生,你也请。”
两人哈哈一笑,一同离席。
孔际瑞站在不远处的书桌前,拿起毛笔在早已铺好的宣纸上刷刷地写下几个字。
与此同时,李玄着站在堂中,一旁早有人递过四支羽箭,李玄着一支支接过朝前方箭壶投去。
很快四支箭投罢,箭壶旁的唱礼官高声唱道:“天台先生,全壶!”
“全壶!”
“全壶!”
三呼过后,声音依次传递,园内众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修竹阁内,长柏朝贾兰笑道:“不愧是天台先生,我不及也。”
所谓全壶,便是投壶全中的意思。
紧接着,唱礼官高声道:“四支全壶,射第十字!”
孔际瑞拿起沾上丹砂的笔在宣纸上勾了一圈,一旁侍童举起宣纸走到正中展开。
红色笔墨圈出的乃是一个“名”字。
唱礼官看后马上又唱道:“名,平八庚。”
龟园诗会一贯规则是由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儒,一人随意写下十个韵角不同的字,一人在旁投壶,以投中数算出从一到十的序列,得出一个韵脚,让参与诗会的士子以此作诗一首,题材不限。
投壶,不仅仅是一场游戏,它是射礼的延伸。
宋代大儒吕大临在《礼记传》中就写道:“投壶,射之细也。宴饮有射以乐宾,以习容而讲艺也。”司马光也写道:“其始必于燕饮之间,谋以乐宾,或病于不能射也,举席间之器以寄射节焉。”
投壶是射礼的延伸,在礼仪上有许多相似之处。
在出题上以射、书、数三艺,开场奏乐,一众士子以礼而坐,最后决出诗会第一名赠其宝马。
一场诗会暗合了六艺,这样的出题方式真是别出心裁,无怪龟园诗会声闻天下,无出其右者。
唱礼官次第唱出本场诗会的韵脚,各亭台楼阁之中,早早呈上了笔墨纸砚的士子们纷纷低头苦思,按规则他们需要在一炷香(约三十分钟)的时间内赋诗一首,交由童子转呈伏枥堂上诸位大儒点评。
由于出题都是随机的,自然就杜绝了那些暗地里找枪手代笔夹带过来的邀名之人。
作诗一向非贾兰强项,他改了主意来诗会更多的是想体验人生百态,略一思考过后写下一首后便佯装拿着笔思考,实际是在默默观察四周。
长柏正襟危坐,尚未动笔。
至于长枫、长枢,还有明兰三女,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兄长身上,目光都被湖面上的舞台所吸引着。
此时教坊的舞女正欢快地跳着胡旋舞。
别看舞台乃是用小船拼接而成,只用铁链固定着四周,终究是浮在湖面之上,每个舞步踩下都会让舞台微微摇荡。
台上教坊的舞姬一个个步态曼妙,莲步轻移,丝毫不受影响。
正是“弦歌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
不愧是教坊舞姬,胡旋舞跳起来娇而不媚,清丽脱俗。
徐家五爷索性站了起来,搂着妻子倚栏而观,那诗会的诗作早就被他抛诸脑后。
看来果真如他所说,自己来完全是为了看表演。
许多观众也学着徐令宽的样子,倚在修竹阁栏杆处欣赏舞蹈。
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倒苦了一众作诗中的士子。
贾兰清楚地看到,他们之中有的咬着嘴唇,有的额角冒着冷汗,更有的人瞥向湖面,露出向往又无奈的表情。
作诗间歌舞不停也是龟园诗会一大特色,据说是某届诗会时一名商人提出的意见,说是既可以让游园之人极视听之娱,又可锻炼士子的情志,可人们都觉得他只不过是为了推销自己的乐营罢了。
人们原以为这样不着调的建议定然会被否决,不想先代衍圣公听了哈哈大笑,真应了下来。
十一娘和五娘是极少数仍旧坐在位置上的,贾兰此刻才发现二人。
他曾听十一娘提起还有一位一道进京的姐姐,如今得见其人,贾兰不由细细打量起这位罗家五娘。
罗十娘相貌出众,样子和十娘也有几分相似,可细看之下两人气质还是有所区别。
长着一副宜嗔宜喜的脸,眉梢却透着掩不住的惆怅,跟她手里不断摩挲着的沉香念珠叠在一起形成一副道不清的画面。
真是奇怪。
此刻在贾兰眼里,不管是罗家五娘还是十一娘,眉宇之间都是忧愁、焦虑交汇,在一众欢欣踊跃的观众之中,低落的两人显得尤为突兀。
忽然,若有所感的十一娘抬起头,正好对上那贾兰探寻而至的目光。
贾兰朝十一娘友好地笑着,还点了点头,却吓得对方仓惶转移了视线。
?
贾兰不明所以地挠了下脑袋。
对十一娘而言,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住了。
声音都消失了,四周的人也都不动了。
她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贾兰居然停笔四周张望,还看向了自己,明明自己与五娘已经尽可能地往边缘处就坐了。
想错开视线,可心中又按捺不住,十一娘不由想到曾经与贾兰一道北上的经历,想到那个燃烧着的,充满了血的夜晚,脸色慢慢莫名。
十一娘瞥了同样有些心不在焉的五娘一眼,暗自苦笑。
连在大太太膝下如此得宠的五娘也无从抗拒,更何况自己?
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
大姐元娘的病情反反复复,前段日子精神头还不错,过年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些寒气就又病倒了,养了十多天才堪堪好了些,这次诗会前十一娘早已表达了只想在府里伺候元娘汤药的意愿,可元娘却准,反而极力说服了永平侯徐令宜带着两位妹妹一同出席。
罗元娘与徐令宜虽然失和,可永平侯铮铮汉子,答应了自然会守信,却不曾想临出行前宫里来了天使急招永平侯入宫商议军情,于是老太太便做主让徐家五爷和丹阳县主代为出席,顺便也带上罗家两个姑娘。
徐家老夫人发话,罗元娘纵然内心郁闷也无法反对,病色又重了几分,也让十一娘姐妹更添焦虑,徐家局势之复杂,远远超过了她们的预料。
自从鱼丘驿后,贾兰在十一娘眼中,便成了白月光般的存在。
此时得见,十一娘心跳登时加速,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她只想寻得一个依靠,而贾兰的身影,正不由分说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唉,解元郎再怎么厉害,也管不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十一娘叹了一声。
总归现实是现实,贾兰再厉害,也不可能改变罗家大太太的谋划,自己终究只能沦为别人手里的棋子。
【可是……我还是想看一看……对,我只是想有一个依靠,哪怕只是虚幻的。】
十一娘稍稍稳定住情绪,开始挪动目光。
很快,叫她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贾兰竟一直看着她。
看到十一娘眼里的诧异,贾兰再次朝她一笑。
这下,十一娘只感到心中许多焦虑苦闷忽然间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温暖和满足。
锵!
“锣声响起,时间到!”
唱礼官高喊一声,士子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停笔。阁外早早站好了一排的童子们鱼贯而入,站在各位士子跟前,朝他们作揖行礼,而后拿起他们的作品一一呈送到伏枥堂诸位裁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