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起生、一起死

“石应，这么早又来买菜了啊！”

“蔡大叔早！”石应看着菜摊上琳琅满目的新鲜蔬菜，摸了摸怀里，面露难色，嗫嚅着不敢说话。

蔡大叔看出他窘迫，从菜摊下抄起一个大袋子递给他，“那，给你。都是别人不爱要的，卖相不好。但都新鲜、干净，丢了怪可惜，送你了。里面还有隔壁朱大哥的肉、余大哥的鱼，拿回去给丫头好好补一补！”

石应又是尴尬、又是感激，“谢谢蔡大叔！前几天小榭看病把紫晶花光了，昨天没有少爷来打人肉沙包，我没赚到能晶，家里已经没吃的了。我今天就去走馈赠之路，拿到好的馈赠，我就能赚能晶了，到时候补给你们。”

蔡大叔笑眯眯听他说话，眼里全是温暖和怜惜，听到最后又有点意外，“都十四了啊？可别像丫头那样，年龄不到就去走！这都病了一年吧！”

石应坚定地点头道，“我十四了！该我去走了！病一年了！但我会治好她！”

蔡大叔说，“也好。”又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你们要小心，大志他们回来了！”

石应一惊，手中袋子差点没拿住，但又很快捏紧提袋，“他们伤好了？”

蔡大叔隔着菜摊探出身体，尽量凑近他低声道，“都好了！大志他们几个实力还变强了，都炼体后期了！你才炼体初期吧？”

石应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天赋差，挨了一年打还是炼体初期。”

蔡大叔说，“大志他们这几天一直在找你们！昨天还问来着，我支吾过去了。大志扬言要打死你、再霸占丫头。说把丫头欺负够了，就要送去豪门、或者卖去那种地方！你们千万要小心，可不能被他们抓住！”

石应小脸露出和年龄不相符的决绝和坚定，一手紧紧攥着袋子，一手扬起紧握的拳头，“我死也要走完馈赠之路！走完了我就能变强了！然后我就不怕大志他们了，我还要救小榭！”

蔡大叔鼓励道，“那你加油！赶紧去吧，现在还早，大志那伙人起不来，再晚点他们就又来堵你了！”

石应点点头，“谢谢蔡大叔，那我走了！”

“快走吧，祝你好运！”

石应提着袋子，头也不回跑远了。蔡大叔看他远去，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石应刚跑几步，旁边巷子斜刺里钻出几人来，高喊，“石应，给老子站住！”

“你那小姘头把我们打得半死，听说现在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了一年？”

“你站住，老子保证让你死得痛快些！你那姘头我们会把她玩到死！”

“别跑！还跑！”

石应跑得更快了。这片地界他十分熟悉，在狭窄的巷道和废墟间跳来跳去，很快甩掉了那几个人，长吁了一口气。

凌晨时分的微光中，石应在破败的街道里钻来钻去。很快，在恒星钻出黑星天际那一刹那，他走出城市，进入金灿灿的荒野，面前是一座不高的平缓山坡，此时也披上了金光。

石应提着袋子，很快爬上山顶。山顶很平，也不大，除了满地碎石什么也没有。石应只走了几步，脚下地面现出一个黑色的漩涡图案，似乎还在旋转着，摸上去，却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这就是馈赠之路的起点了。

石应看看远处，也有一个漩涡图案，那就是终点。看上去，从起点到终点只有三四百米。

“走完这几百米，我就能拿到馈赠，然后就能变强，然后就能赚到能晶、打败大志他们，然后就能救小榭了！”

想到这里，他放下手中肉菜，踩上那个漩涡图案。前面的空间好似闪烁了一下，但仔细一看，又什么也没改变。

石应点点头，大步向前。他走得不快，每一步又稳又实，像个大人那样板着还带着稚气的脸，但微微发抖的手暴露了他心里的紧张。

“今天十四岁了。一定要得到极品漩涡馈赠！路越难走越好，越痛苦越好！去年小榭走过了，现在轮到我了。”

其实他和小榭都不知道自己生日到底是哪天。也许他刚十三岁零十个月，也许已经十四出头，但都没办法确定。唯一可能知道的是他们各自的母亲，但她们早就死去多年、在他们还来不及记住自己生日前就已死了。而他们的父亲是谁，连母亲们也不知道。

他们的诞生，可能是一次醉酒的错误；也可能是一次强奸；还可能是一次保护措施失败的交易，唯独不会是一次两情相悦。

母亲们早忘了自己的受难日，那本该是所有母亲都铭刻在心的一天。苦难和窘迫让她们无法准确回忆起到底是哪一天，或者不愿回忆。

在黑死星，子女不是最底层的希望而常常是负担，那意味着父母需要赚更多紫晶来养活子女。之所以有人会生下来，或是母亲心底残存的一丝母性，或是母亲认为有能力凑合着将孩子养大、再卖掉ta换来一点紫晶。高估能力的母亲们往往在窘迫、疾病、各路神仙的欺辱中早早死去，留下孤儿们卑微地挣扎。

大多数孤儿不能活到上义学。上完义学的孤儿们，要么成为杂皮、太妹，要么在刚要成年时，就被别人欺凌至死。

石应和小榭，已经是这群不幸运孩子里最幸运的两个了。他们还在顽强活着，活了大约十四年，当初一起翻垃圾的小伙伴们早变成了垃圾。

石应继续向前，风越来越大，刮在脸上很疼。石应心中高兴，“他们说路越难走，得到的馈赠就越好！只要坚持到终点，小榭就有救了。”

很快他已经站不直了。如果他敢昂首挺胸大步向前，一定会被吹得倒飞回去。如果倒飞时他四肢张开，就会被吹到天上下不来；而如果倒飞时他缩成一团，就会砸到地上再弹起又被吹飞、再砸到地上，直到变成一滩肉泥。

于是他弓下腰，活像一只虾米，这让他还能顶着风走几步。很快，他甚至站都站不稳了，于是他干脆完全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前爬行。

“一定可以过去的，不能怕死返回！就算死在路上，也不能回头！”石应在地上蠕动着，手掌磨破了、衣服磨破了、手肘磨破了、裤子磨破了、膝盖也磨破了。但他反而很开心，“这个馈赠说不定很强。变强了就可以赚钱，赚了钱就可以救小榭！”

不知道爬了多远，可能有几百米，也可能有几公里，石应觉得手和膝盖都已经痛得麻木了，身后地上血迹斑斑。即使是爬着，他也能感受到风的凌厉。后脑已经被风割破了，头发被强风吹成了怪异发型，整齐的向后飘扬着，像鼓满了风的帆，又像是一座后现代风格的奇怪雕塑。

风一点也没有小下去的意思。现在就算他全身紧贴着地，仍感觉得到风像铁锤一样砸在头上，连往前爬都非常艰难了。他快脱力了，用最后一丝力气往前顶了一下。就像是头皮越过了什么界限，又像是顶破了什么东西，风一下就停了，他爬过了风区。

他兴奋的想喊，但是已经喊不出来了。他勉力挣扎着爬起来，这并不容易，膝盖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直起腿。

但他还是踉踉跄跄往前盘了几步。还没来得及高兴，一道惊雷就劈在他身边，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他一跳。

这一声巨响让他清醒一点，身体因惊吓本能地舒展了一下，却刚好缓解了一点四肢的麻木和疼痛。

“进入雷区了。他们说在漩涡星系，雷劈就像正义的反义词。雷劈从来不会缺席、正义永远不会降临。无论你怎么躲，受赠路上总有一道雷会劈到你。”石应想着，干脆尽量直起身子，向天伸出一根中指，“来呀，拿你特么的大雷劈我呀！”

石应的挑衅没得到任何回应，天空依然沉默，似乎在酝酿什么。他慢慢往前盘，雷不紧不慢往下劈，有的远、有的近、有的细、有的粗。

石应手举得酸了，就放下来。但刚放下手，一道雷就下来了，正中......石应的屁股。一阵焦糊味冒起，石应屁股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刚才还顽固地向后飘扬的头发也根根竖起，脸被轰的黢黑。

剧痛没有让石应退缩，反而更加开心，“雷来了就好，痛说明我还活着。他们说只有一道雷会劈中，只要没被雷劈死，就扛过了雷区。”

石应继膝盖受损后屁股又遭重创，血槽清了个七七八八。但他仍然一瘸一拐地往前磨蹭着。如果这时有人在旁边看，一定会被石应怪异的走姿笑得活不成。他像一只侧着身子爬行的笨拙螃蟹；又像一只钻过灶台，屁股和脸上全是煤烟的拐脚鸡。

“还有火区和冰区。他们说一处更比一处凶险。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跟小榭一起生，一起死。”石应心想。

雷再劈下来四五道，就不再劈了，果然再没有劈中石应的。但面前一股热浪袭来，进入火区了。

“火区来了，冰区还远吗？冰区到了，馈赠就快到了！”石应咬牙往前蹭。前面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石应感觉到空气中和地面的惊人热度，鞋子似乎要起火了，皮肤也要融化了。

石应视线有点模糊了，高温让他晕晕陶陶的很不清醒。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响起，“你知道漩涡星系三大谎言吗？不远，快到了，我再也不要漩涡馈赠了。”

又一个声音说，“转身！转身这一切都消失了，没有火，没有雷，也没有风，更不会有冰。转身吧！感受馈赠之路的奇妙：向前一步是黄昏，回头一步是人生。转身吧！一切都会消失，你还可以安全回家！转身！转身！”

石应摇摇头，努力驱赶心中的逃跑声音。

“一起生，一起死。”他想。他加快了脚步，这时他已经像一只煮熟的螃蟹，或者烤得焦糊的鸡。

石应的衣服开始起火了，他用力拍打但打不灭。他的皮肤已经被烫出无数个大泡，有的地方已经焦黑了。

“我快死了！我是又一个死在漩涡馈赠路上的人，终究还是跟其他穷人一样吗？

就像他们说的，就算能撑到十四岁，多半也会死在馈赠之路上。穷人根本没有富人那些应对风雷火冰的高级装备。

一开始富人带的东西会被漩涡识破，漩涡会利用更严厉的措施使他们的装备报废。

但很快，豪门拿出更厉害的装备，甚至骗过了漩涡。从那时起，豪门子弟再也没有死在馈赠之路上的。

所以馈赠之路真的就是穷人的尽头吗？不走，多活两年；走了，马上去死。终究还是躲不过宿命吗？”

他想，“小榭，救不了你了。但我等着你，没有我的照顾，你也快了吧。咱们不能一起生，那就一起死。”

就在这时，石应突然打了个冷战。被烫伤的地方骤然一凉，感觉无比舒爽，就好像刚被烫到的人马上把手放进冰水里那样。但很快又是一阵刺痛，全身都像是被容嬷嬷的针扎了个遍。

“风雷火冰四重天，无比舒爽大保健；大难不死能逆袭，漩涡馈赠不曾骗。”石应想起了这首在漩涡星系人人皆知的顺口溜，“好！最后一关了。”

石应看到了曙光。但他不知道自己吃的这些苦能不能让自己逆袭，因为走过的人说起来都一脸高深，没人会跟别人说自己遭遇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这不单是每个人安生立命之本，还受神圣的漩涡三法保护。

但石应来不及想太多了。温度下降得很快，刚才的舒爽和刺痛，已经变成了麻木。石应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觉得身上又开始燥热了、比刚才在火区时还热。他想脱衣服，他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但他最后残存的一点理智让他往前冲了一步，“一起生，一起死。”这是他最后的念头。他往前、扑倒了。

但他往前扑这一下，刚好踩到了终点的漩涡，严寒嗖一下消失了。一切又回到正常的人间，脸上的冰霜消融了。地面那个漩涡也消失了。

但同时又触发了什么东西，头顶深空里那道旋转了十万年的黑色漩涡闪了一下，一道普通人看不见的能量破空而来，几乎转瞬即至。

能量不偏不倚击中石应。石应身上立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黑色氤氲，他之前受过的一切损伤完全恢复了。石应也很快恢复知觉，脑海中闪过一道声音，“恭喜你获得了漩涡馈赠：共生。”

石应呆了20秒，共生，什么是共生？

他站起来----他已经完全恢复了，甚至比进入风区以前的状态更好了，毕竟前天他刚挨完两顿毒打。

他打了一拳，没感觉到任何变化。

用力捶自己胸口一下，很痛。

他跳起来，和以前一样高，区区半米。

他尽力跑几步，还是百米13秒。

他四下张望，眼力没有变化。

抽了抽鼻子，没闻到什么陌生的味道。

呼扇着耳朵，也听不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在脑海里问，“共生是什么？”没有任何回应。

“共生怎么用？”没有回应。

石应心下沮丧，他看着那个十万年不变的黑色漩涡高喊，“所以这就是你的馈赠？我受了这么多折磨，你就给我这个什么共生？我要变强，我要变富啊！你既然已经包邮，为什么不能退换货！你这个尺码跟我不搭啊！”

没有回应。

石应等了很久，什么也没再发生。

不能再让小榭等了，必须回去了。

“大不了一起生，一起死。”石应想着去年小榭受赠后跟他说过的话。这次他来受赠前，也对想要拦他的小榭说了同样的话。

失魂落魄往回走，他又想起星系流传的一段话，“漩涡从来不会给你刚好合适的馈赠。也没人会告诉你、能告诉你怎么用你得到的馈赠。很多人是几十年后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么用的’。漩涡给我们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只能面对它、接受它、了解它、悦纳它。”

一时半会没办法利用得到的馈赠了。

“就算馈赠没用，我也不能放弃。”石应捏紧了拳头，不长的指甲扎进了肉里，“我一定要多挨打，尽快提升实力。然后去打拳，老七说打拳赚的能晶多，甚至能赚红晶！就能给小榭买药了。大志他们、大志他们、大不了跟他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