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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不安分

今秋陛下忽然下旨要一批一斥染做宫花,这种料子早已绝迹多年,幸而锦州作为专门织造宫花的城池还留有部分残卷,紧赶慢赶总算开始做了,谁知正是紧要关头却逢阴雨天,一连半个月都没有一匹成功的料子,再这样下去完不成差事陛下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教书郎突然想起应城离这里不远,试探着请城守到应城请人帮忙。城守愁得头发都白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过他警告教书郎,要是应城的人不能力挽狂澜,大家的小命都要一起玩完。

去年底应城多了个梁夫人,听说是个寡妇,开了家布庄过日子,家下人都很得力,半年功夫就把杨柳枝做成应城数一数二的大布庄。应城的马车很快来了,车前车后跟着四个人,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车上先后下来两个女子,看着年岁不大,也不知靠不靠谱。

王城守对稍显年长的女子拱了拱手,女子侧身避开,自称悬娘,是杨柳枝的色染工匠,她身边年轻一些的才是夫人。梁夫人见多了质疑的眼神,微微一笑抬脚往里走。“听说城守要染一斥染,不知现在还缺多少?”

“若是梁夫人真有这个本事,王某愿为夫人请赏。”

梁夫人摆摆手,示意悬娘去看看织造的情况,自己和王城守边走边看,不时提出些见解。一开始王城守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可越听她说,越觉得她深不可测。

一般人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料子,在她嘴里就像最家常的东西那样侃侃而谈,而且她还能随口说出不同的料子之间有什么区别,同样的织染材料,在不同的时间下会呈现出怎样不同的变化,由此可见此人家学颇为渊源。

“夫人大才,不知何处出身?”

梁夫人淡淡一笑“我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城守大人就别笑话我了。”说着便岔开这一节,仔细询问查探回来的悬娘织造司有什么不足,王城守一边听一边点头,同时暗暗惊讶她这么短的时间竟能看出其中的关窍。

王城守掌管锦州多年,知道这些有手艺的匠人大多心高气傲,要是没有点过人之处,他们根本不会服气。自己手上这些人要不是碍于官威,根本不可能待这么久。

这位梁夫人十有**是某个织染世家出身,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应城落脚,难不成是内斗输了?早就听说越是世家斗争越是惨烈,这么厉害的人都不能留下,难怪那些世家能常年把持着布匹生意,就连陛下也要让他们三分。

据悬娘查看,锦州有做一斥染的条件,但现在天气寒冷,不利于上色,这里的匠人选择在染房里放炭炉的方式让屋子变得温暖,但这样一来屋内冷热不均,又过于干燥,所以染出来的颜色不均匀,成品不多,即便有成的,在下一步绣制的过程中也会因为容易断裂而前功尽弃。

找到问题就能想办法解决,梁夫人命人在屋内以八卦的形式布置了炭炉,然后炭盆上架了个水盆,这样一来屋里湿热平衡得恰到好处,几天功夫就染成了满满两箱一斥染。

到了绣制阶段又让人把绣线从原本的三丝减成两丝,绣完后在绣品上薄薄喷一层水雾,然后用熨斗隔着吸色的棉布细细地熨一遍。

这样忙碌了一通之后总算赶在截止期前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亲眼看着王城守跟随车队离开后,梁夫人按了按疲惫的眉心,连轴转了半个月,她早就累得不想说话。

悬娘要给她按摩,梁夫人摇摇头“你的手很金贵,不应该做这些事情。”

悬娘跟着她不过半年,一开始很不服气,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可很快悬娘就发现夫人十分聪慧,同样的问题绝不会问第二次,对织造印染都有自己的见解,还能画出十分精致的花样,很快就心悦臣服。

“其实夫人不必每次都亲力亲为,这种小事我一个人就可以,夫人何必让自己这样疲惫。”

梁夫人靠着车壁休息,闻言轻笑道“杨柳枝根基不稳,要是能得锦州帮衬将来在应城说话才会更有份量。”

锦州是天下织染之首,想要开布庄就绕不过锦州,与其各自为政不如相互扶持。锦州做官样,时间久了难免死板,和杨柳枝合作后既能把控新鲜的花样,又不会被威胁地位,对锦州来说利大于弊。

“既然如此夫人为什么不让城守请赏,能得陛下赏赐岂不是对杨柳枝更有利?”

梁夫人按了按额角“县官不如现管,陛下如何嘉赏都远在千里之外,真正能影响杨柳枝生意的还是锦州,报春官一句话就能决定杨柳枝的生死,何必与他争,送他便是。”

他若承这份情,将来碰到什么事情也能从中周旋,给几分生机。再说了,陛下嘉赏也不过几句话,为这个得罪人不值。

出城时马车和另一架车撞在一起,悬娘探出头去见驾车的是个年轻人,皱眉说了两句,命车夫赶紧启程,不要耽搁了回去的时辰。

车帘遮住半张脸,只有声音听得分明。“不要与人争执。”

杨柳枝作为应城数一数二的布庄,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应城最时兴的地方,应王府要选年下用的料子,让城中有名号的三家布庄都带上自己最得意的料子上门。赢得应王青眼的人将承担起整整一年内应王府所有布料的供应,与此同时还会有许多人趋之若鹜,可以说这一次比拼决定了杨柳枝是否能真正在应城撑起自己的一番天地。

悬娘看着手里的料子心里十分担忧这么平淡的东西能不能打动见多识广的应王,明明他们手上也有一斥染,比锦州的成色更好,要是能借此拿下应王府的订单,接下来一整年都都不用愁。

梁夫人比对着拟好的单子,确认东西都已经收拾好。见悬娘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轻笑着摇头。“一斥染是陛下特地下令让锦州染制,说不定今年会成为都城的风尚,要是应王进宫贺年的时候穿了一斥染,或是让陛下知道应王府上有比宫里还精美的一斥染,陛下会怎么想?”

帝王多疑心,谨慎无差错。做的是权贵高官的生意,对于朝中动向自然要留心,而且他们才给锦州织造出了主意,虽说匠人常常留一手,可真要让锦州城守知道他们留一手,好不容易搭上的人情就要打水漂。

梁斯眠再三确认过东西没问题后让人用封条封了起来,就放在自己屋子里。睡到半夜门外突然传来叫嚷声,梁斯眠披衣出门,看见院内灯火通明,一群人压着某人呵斥。护院头领范海快步走来,“惊扰夫人了,兄弟们抓到个小贼,这就提走。”

梁斯眠缓步下阶,沈家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竟还是让人寻到破绽,可见来人不寻常。“在哪里抓到的。”

“夫人院门前。”范海一脸羞愧,这么多人居然都没看住,要不是小贼不慎打翻了门前的安神香炉,说不定这会儿已经登堂入室了。

想他们这群常年护院的练家子,居然被个小毛贼啄了眼睛,真是丢人丢到家。

“把人压走,弄清楚幕后主使是谁,别闹出人命。”

范海一脸凶相走近,将人提起来就要往小黑屋去,谁知那小贼却像被人钉住一样,几个人都拉不动。这边动静太大,惹得梁斯眠回头,就是这一眼让她停下脚步。

月光皎洁,灯火通明,霍承泽清楚地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前日跟车出去的护卫跑到梁斯眠身边说这就是那天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人。

梁斯眠微微点头,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绝望的呼唤“夫人!”

悬娘惊讶地看着两人,连同院内的人都不敢出声。梁斯眠侧过身子看他,被人抓住肩膀手臂的人没了往常的意气风发,不像贵公子,像个流浪多时的丧家犬。

梁斯眠思索片刻,对范海说“这人是霍思渊的独子霍承泽,好吃好喝的关起来,别让他跑了。”

范海大为震惊,姓霍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难怪少主临别前让他们留心霍家的动向,感情早就料到霍家的人不会安分。

悬娘跟着梁斯眠进屋,贴心地为她重新铺床,送上热水,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梁斯眠轻轻笑了“你是我请的大家,不是侍女,不用做这些活。”

悬娘抿了抿嘴说“要不是夫人不嫌弃我出身不好,我哪有机会过得这么体面。为夫人端茶倒水我心甘情愿。”

他刚才的眼神仿佛在控诉自己,仿佛心狠的人是自己。梁斯眠心里沉甸甸的好半天没出声,悬娘不敢打扰,轻声说“夜深了,夫人歇息吧?”

“让范海把人捆起来,送回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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