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外室
在灯市里做生意与别处不同,酒香也怕巷子深,桂棠东的位置不算最好,勉强占了个山清水秀,可做生意又不是赏风景,就算这里景色好又不会让她多卖东西。
最要紧的是梁斯眠渐渐发现这里常常往来的都是各家的公子,留在这里看店的却大多是女子,梁圳忙着为自己的生意奔走,梁斯眠干脆抱了两匹覆云锦去蒹葭茶舍。曹娘子是她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偶尔烦闷的时候她会来找曹娘子喝杯茶。
蒹葭茶舍和平时一样往来的人络绎不绝,或许因为当家做主的柴三公子常常在这里进出,所以总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希望能在这里等到他,可他一个月也来不了几次,日子久了人们便把这里当做消息的枢纽,各家各处的消息都在这里汇集交换,反而让茶舍变得热闹。
曹娘子抿着唇笑,和身边的人不知在说什么,梁斯眠远远看着却觉得她的笑意不达眼底,是那种附和的笑,却和生意人不同,没有那么谄媚,却一样不走心。
门边迎客的小丫头看见梁斯眠,高声喊“梁娘子来了。”
厅内众人便都看向门边,梅子色的裙角拂过门槛,尴尬的停在那里,怀里抱着两匹布料,小鹿一样灵动的眼睛微微颤抖,仿佛受到惊吓不敢继续前进。
曹娘子轻声告罪,匆匆来接她。“怎么自己来了,这么远的路你是自己走过来的吗?”
管事畏惧地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曹娘子,把迎客的小丫头拉到一边狠狠打了一巴掌。“你的规矩怎么学的,客人来了怎么能叫嚷出名姓!今天不用你了。”
小丫头浑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却知道工钱是一天一算,要是今天不能上工就会少挣很多钱,当即抱住管事的腿哭喊着不肯走。
可管事从曹娘子的眼神中看出她已经不快,自然不肯担这个风险,厉声呵斥叫她离开。小丫头心一横,趁管事没留意,冲到屋内抱住梁娘子的腿“梁娘子救我”
这下所有人都不动了,屏气凝神故作镇静地观察着突然的闹剧,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戏可看,曹娘子瞥了一眼管事,管事身上的冷汗流了一背,支支吾吾地为自己辩解,曹娘子淡淡道“把人带出去,别在这里惊扰了客人。”
可小丫头害怕自己会被辞退,死死抱住梁斯眠的腿不松手,管事又急又怕根本不敢用力,压低声音道“你要是再不松手就别怪我不客气。”
此话一出小丫头更不肯放手,像溺水之人为求生一样紧紧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哭喊着求梁斯眠贵人抬手,放她一码。
梁斯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诧异的看着曹娘子,曹娘子微微皱眉,俯身小声说了句什么,一直抱着梁斯眠的人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抱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丢开手,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用力磕头。
脚下能感受到地面微微颤动,沉闷的声音响了几声,小丫头再次抬头的时候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脸,然后又被泪水冲洗掉,血、泪和地面的浮尘混合在一起让她看起来非常可怜,她双手合十,喃喃告罪,梁斯眠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反应过来的管事已经叫来护院把人拖走。
一场闹剧发生得突然,也结束得非常迅速,曹娘子拉着梁斯眠去了内室,徒留厅内的人若有所思。
“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你别生气。”
梁斯眠愣愣摇头,把布料送给曹娘子,小声问她那人犯了什么错。曹娘子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猜测问话的用意,说“你也知道灯市里的人身份都不一般,自然不能当众叫嚷名字,否则难保有什么祸事。”
这倒是的,梁斯眠忽然想起梁圳出门前的叮嘱,那时她还觉得是梁圳小题大做,若是连曹娘子都知道,那灯市里一定有她还不知道的事。
她明明不知道却还要装作自己什么都知道,说话不免谨慎很多,她的这种谨慎在曹娘子看来却恰如其分,是每个在灯市里生活的女子都必须具备的本分。
“梁掌柜说你想自己做生意?”
梁斯眠没想到梁圳动作这么快,直得点了点头“一开始便是他告诉我这里有个地方很适合我做生意,我来了之后看大家都很好相处,谁知道生意却一直没有起色。”
可在一片冷清中只有蒹葭茶舍的生意一直很好,想必有它的独到之处。于是梁斯眠便抱着礼物不请自来,要是能得曹娘子指点就好了。
“其实你只要哄得梁掌柜高兴,生意自然就好了。”曹娘子淡淡笑道,看样子她还不懂什么叫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梁斯眠才和梁圳起了争执,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前两天才和他吵了一架,现在”
原来是这样,年轻人就是脸皮薄,其实就算主动求和又怎么样,日子是自己过的,关上门谁知道发生了什么,脸面没有生活重要。
“我不知道梁掌柜平时什么样,可我看着他和三公子说话总是好好的,或许你服个软就好了。”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虽然表面上看两人已经重修旧好,可撕破的口子再怎么缝补都看得出痕迹,坐在同一个屋子里哪里都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他在看着自己,明明很简单的一笔账她却算了一上午。
梁斯眠干脆抱了东西来找曹娘子,希望能在这里喘口气。谁知坐了没一会儿梁圳就来了,冲梁斯眠微微点头,问曹娘子柴三公子什么时候来,曹娘子请他上雅座。“三公子一早给我来了信,说好的这个时辰,只怕家里有事绊住,梁掌柜稍等片刻他就到。”
梁圳点点头似乎有什么想说,却暗暗舔了舔后槽牙转身走了。曹娘子见梁斯眠呆呆坐着,提醒道“他既然来了你也别使小性子,该服软的时候还是得服软,这可不是你能任性的地方。”
“总归是寄人篱下,能怎么着。”
曹娘子跟着叹了口气“他们这些爷们只顾着自己痛快,哪里管咱们的死活,就算他如今宠你,你也要自己有分寸,不然要是被人打上门,面子里子都没了。”
梁斯眠隐隐觉得不对劲,曹娘子好像误会了什么。“你怎么会这么说?”
曹娘子拨动碳块,“蒹葭茶舍是我的店,三公子说与我五五分成,若不幸经营不善也有他在后面兜底,总之你不必瞒我,大家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
“你我不比莺莺,她年纪小又生得一副好嗓子,三言两语便哄的王公子纳她为妾,名分再低也好过你我这等外室,虽然不必仰正室鼻息,却随时可能被抛弃。”
灯市里只不过是这些富家子豢养外室的地方,来来去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曹娘子垂眸不语,全然不知自己的话让梁斯眠陷入怎样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