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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变故来得突然,“陈辞”急忙抱着宁遥出了马车,即便高旭有所警戒,“陈辞”却也和宁遥一样,被人一箭射中了胸膛。

“陈辞”当即倒在地上,宁遥也从他怀中摔了出去,又被高旭抱在怀中。高旭瞧着宁遥胸前的血越流越多,不由的慌了心神,什么都顾不得了。

“不!”

高旭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顿时如同被人紧紧攥住一般,错愕的拥着她,出手封住了宁遥身上几处穴位想以此止血,却不想那血还是止不住,依旧缓缓从她的伤口处流出。

见状,高旭更慌了,甚至动手捂住了她胸前的伤口,任由温热的血从他手心流过,甚至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月亮,不!别怕,别怕,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宁遥看着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究竟,有没有意中人?”忽的,高旭出声问道。

宁遥有些呆愣,抬眸看他:“这对少将军来说,重要吗?”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意中人。”

宁遥沉默着看了他良久,最终无声叹息,声音虚浮:“你为什么想知道?”

可问完,不待高旭回答,宁遥又说:“奴当真没有意中人。可奴说了,少将军也不会信。如此,少将军又何必要问?”

明明是个艳阳天,太阳照在头顶,甚至有些燥热。可高旭却觉得有些冷,因为他慌了心神。

感受到怀中人生命的流失,高旭第一次痛恨自己不懂医术,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他一边着急为什么大夫还没到,一边为自己解释。

“我信的!”高旭忙道,“你说的,我都信的。”

说罢,他小心的避着宁遥胸前的箭抱紧了她。

“不,你不信。从头到尾,你都没有信过我。大将军怀疑我是细作,你信了他的话,所以你从来不信我。你也怀疑我是细作,怀疑我兄长的身份。”

宁遥的语气愈发弱了,高旭听着,心底的慌乱肆意生长,几乎就要将他吞噬,他听见宁遥的声音里泛起一股熟悉的冷意。

“其实,你信自己的父亲,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你信不信我,都不重要了。”

“你猜的没错,少将军,我确实有意中人,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

看着高旭再也遮掩不住的慌乱,宁遥想,她到底是成功了。这个自幼混迹在各女子之间,装得风流成性,凌驾在情感之上几近于神的高旭,终究是被她以这样的方式拖下了俗尘。

从此,高旭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成功走进了高旭心里,今日过后,高旭将永远记得她。这样,也不枉她来齐国一场。

高昌仅有这一个儿子,因着皇帝,他们父子间本就有了隔阂,如今她再横插一脚,虽不能保证能彻底让他们父子二人反目,但也足以加深他们之间的芥蒂。

宁遥从前一向不屑如此,但不得不说,以情感做为手段而达到目的,确实高效又便利。只是她有些意外,像高旭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败给“情爱”二字。

她知道高旭有意中人,知道自己同高旭的意中人有几分相似,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从高旭时不时看着自己的神情,宁遥大致猜出了些那个人的脾性,推测那人会做些什么,有意模仿,终于成功的牵动了高旭的心。

高旭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对自己的失态感到惊讶。可惊讶之余心中却不由有些难过。为何她有意中人,却不想要自己知道?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信任罢了。

诚如宁遥所言,高旭从未信过宁遥,宁遥亦不信高旭。不过都是,各有目的罢了。

高旭想笑,想同从前一般笑着搪塞过去,可心底没由来的冒出了一个念头,那念头叫他心惊。他的灵魂在嘶吼挣扎着,最后重归寂静,他却忽然明白了自己眼下这莫名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颈边是宁遥越发微弱几近于无的呼吸,高旭觉得自己脸上一凉,伸手触摸,却是自己的泪。他忽然看见了远处被人拉来的大夫,心下大喜,却还未等他开口唤人,便再也感受不到宁遥的呼吸了。

霎时,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而姗姗来迟了的大夫在为宁遥和“陈辞”测过脉搏后只叹息着摇了头,叫高旭节哀顺变。

宁遥服了假死药,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已经到达了齐国和越国的边境地带,再走上几日,便可抵达居庸关北口。

她已经被卸去了先去的妆容,看着铜镜中有些熟悉的脸,宁遥好事下意识的抚了上去。如今这副模样,倒是同她最开始的样子,有些相似,而这张脸,也没了半点她做为艾依时的模样。

这是一位舞姬的脸。

再次见到高旭,是在她抵达距庸关北口不远处的驿站那日。高旭骑着马自远处来,拦在马车故意挡了她的路,盯着她的双眸看了许久,之后扬手用马鞭卷去了她的面纱。

“我认得你。”高旭看了她半晌,缓缓开口,语气冷漠,“你是悠然居的舞姬。”

“少将军。”

因着宁遥如今伪装的身份,她只得卑顺的同高旭行礼,开口时声音酥媚。果然,听到她的声音,高旭眉头一皱。她原以为高旭会就这样离开,却不想,他刚驾着马走了几步,又转头道。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闻言,宁遥低首回道:“越国有人花重金请奴家前去献舞,这是通关的文书,还请少将军过目。”

说着,宁遥不慌不忙的取出一张印着高昌官印的文书递给了他。

看到自己父亲亲笔签的字和那殷红的官印,高旭不由捏紧了那张文书,急得宁遥连连出声提醒。

“哎呦,少将军可仔细些,奴家还要急着过关,要是坏了可了不得!”

高旭再次抬眸看她,将手中的文书递了回去,正准备走,却又故作随意的开口:“你与艾依相识?”

“不过点头之交。”

“她有了意中人,你可知是谁?”

“不知。”

“罢了,你走吧。”

说罢,高旭摆手让宁遥走了,宁遥听得马蹄声响起,也不管其他,吩咐车夫继续驾车,超着居庸关而去。

越是逼近居庸关,宁遥的心情便越是复杂,先前她急着去齐国寻自己的兄长故而未在居庸关多做停留,如今杂事暂了,过往便再不受她控制拼了命的往她脑海中钻。

宁遥握紧了手中的通关文书,掀开帘子瞧着窗外的景色,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近乡情怯。

宁遥最终把自己心底异样的感觉归咎于这四个字。

过北口时,宁遥下了马车,在给守城的将士看过自己的通关文书之后,便走路进了城。远处有马鸣声传来,宁遥回首,只见远方有一人骑在马背上。

虽看不清,但宁遥知道,那是高旭。

她不知道高旭有没有瞧见她的回首,她也不清楚高旭有没有认出此时的自己来,看了那身影一眼后,她又上了马车。从北口到关内城镇还要走三十多里的关沟,居庸关地势险峻,夜间又多有野兽出没,她需得在内关城门下钥前入城。

她再次审视着眼前的景色,心绪早已不似从前,可她却还是依稀能听见耳边有兵刃相接的声音。忽有白浪呼啸而过,卷起车帘,呼呼作响,如同当时响在耳畔的火声。

如今内关的城门是新修的,但脚下的泥土中,或许还有曾经的城门被那把她亲手放的大火所燃成的灰烬。

同时,应该还掺杂着当时被一同焚于大火中的镇北军战死的将士们的尸身所化的骨灰。

新修的城门,一模一样的款式,似是想抹去曾经在这儿发生过的事情。

居庸关宵禁极严,宁遥赶在客栈要打烊之前投了宿,老板瞧了她通关用的文书顿时没了好脸色,阴阳怪气了一番之后,多收了她一倍的钱,才不情不愿的带她上了楼,边走边指桑骂槐,明里暗里的骂她是叛国的小人。

或许是因为故地重游唤醒了她对居庸关的恨而“叛国”二字又十分的刺耳,又或许是因为这次齐国之旅已经叫她身心俱疲,宁遥第一次生出了连她自己几乎都无法克制的杀意,目光愈发阴鸷,好在门被推开的声音再次唤醒了她的神志。

宁遥重重的闭上了眸子,躺在客栈的床上一夜无眠。

窗外渐亮了,宁遥听着宵禁解除的钟声被敲醒,在人声渐渐热闹之后下了楼。一下楼,她便瞧见客栈进来了一个披着深色斗篷,戴着黑色帷帽的人,手中握着一把被黑布缠得死死的看着像刀剑一类的武器。

应是位闯荡江湖的侠客。

宁遥没有留意,因为不想太显眼,宁遥随便点了几样早食,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那人坐在离她不远处,那武器被放在桌上。

听着那武器和桌面撞击发出的声响,即使隔着棉布,宁遥也可以肯定,那武器,是把横刀。

又是一个用刀的人。

宁遥忽然想起了慕容九,不晓得她如今去了哪儿。

当日慕容九追杀安古,可最后下杀手的人或许不是她,否则安古那个做齐国南衙禁军将领的父亲,不会轻易放过她。既然没生出事端,那么杀了安古的,应该另有其人。

宁遥不想节外生枝,欲用完早膳后继续行事,便看到赵素轻和十二一前一后的进了店,同店家要了一间房,定好房间之后便上了楼。而那位身戴着深色披风和黑色帷帽的人在看到她们之后,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的长刀。

在困惑为何赵素轻和十二为何会出现在居庸关的同时,宁遥也注意到了那人的动作,不由猜测或许那人便是慕容九。这样,赵素轻和十二来居庸关的目的,也就明了了,多半就是来寻慕容九的。

慕容九究竟做了什么或者说她知道些什么,居然让赵素轻一直在寻她,从齐国国都,一路寻到居庸关来了?

宁遥只困惑了片刻便不再想这些,用完早膳后,在街上随意寻到了一家茶楼后便走了进去,自顾上了二楼寻了空位坐下,向店家点了壶花茶,静静听着一楼院中的说书人讲述着他人的故事。

宁遥着实算不上爱去茶楼的常客,只是她冒用身份的舞姬喜欢,几乎每日都要去,用了她的脸后,为免别人起疑,宁遥也开始踏足茶楼。

店小二手脚麻利得很,不多时便为她端上一壶茉莉花茶,宁遥将茶水倒在杯中抿了一口,茉莉花淡淡的清香瞬间便窜满了她的口腔,说书人的一句话也在下一瞬不合时宜的跑到了她耳中。

“话说那慕容光,当时也算是名闻北境的侠者,身长八尺,容貌甚伟,侠肝义胆,乐善好施,可就是这样一位侠者,却勾结外邦,与异族为伍,最终背叛了越国……”

说书人口中的慕容光,宁遥是知道的,他是自己父亲的好友。那人是个游历天下的侠客,宁遥幼时便听说过不少有关他的事迹。慕容光乐善好施,游历诸国,结实了不少人,真可谓的朋友满天下,可这样的行为,在当时,其实是不太受人理解的。

尤其是当年,齐越两国的居庸关一役中,齐国的军队里,有不少人都是他的好友,其中几个,甚至还有不低的官职。

昔日志同道合的好友,却是战场相见,还是互相敌对的状况。后来他们之间通过书信,约定用君子手段正大光明的战一场,可后来,慕容光一家却忽然成了众矢之的,被那些名门正派追杀,理由是他通敌卖国,泄露军情给齐国。

因着慕容光同陈牧是至交,在加上居庸关一战,陈牧渐落下风,惹得皇帝起了疑心,最终,陈牧也被认为是叛国之人,被当场枭首示众,尸身被悬在城墙之上月余以警示世人。

慕容光绝无叛国的可能,宁遥查过,当初他一家一夜之间被人灭门,此事实在是过于蹊跷,虽时隔多年,宁遥终究还是查出了些许端倪,只是再往后查,那消息便断了。

后来宁遥在暗中调查过慕容光一家那所谓的仇家。当初是那人指后认慕容光叛国,发动江湖人士对其群起而攻之,最后慕容光在众人逼迫之下举刀自戕,其夫人抱着自家夫君的尸身伤心欲绝亦追夫而去。

可悲的是,当初逼迫慕容光自裁之人里,觉得多数,都是曾经受过慕容光恩惠之人,有些人甚至是受过其救命之恩的。

注:古居庸关北口既现在的八达岭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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