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全景明南郭争功 褚天剑内城夺女
诗云:
千里修书只为墙,
让他三尺又何妨。
长城万里今犹在,
不见当年秦始皇。
这一首诗,乃是那清代张文瑞所修家书。原来当年张家祖宅与邻家吴氏相近,那吴氏遂占用张家三尺之地。张家恼怒,乃千里驰书京城,报知张文瑞,要他为之出头。张文瑞遂回书此诗,要家中休要争此三尺之地,以结怨仇。张家得书,遂让出三尺与吴氏。吴氏见之惭愧,亦让出三尺,遂成六尺巷,至今古迹犹存。这世间怨仇宜解不宜结,若观那张飞暴躁,庞涓嫉妒,俱为了忍不得一时小愤,以致结仇丧生。假使都得张文瑞这般心怀,岂不其乐融融?
却说那时金银棍全景明擒得了建业贼首符剩文,押解上建业来,早有军士飞也似报了褚天剑。褚天剑心下只要用符剩文为由搜寻沈米凡,哪料到竟当真有人献上符剩文来,心下早有五分不喜。又不见了他破敌的本事,更加平添两分不乐,当下借口为防贼人奸计夺城,下令偏将润康将来人请在城南暂驻,只将匪首符剩文独自押入城中帅府内亲验。
润康登城望下宣读将令已毕,就要来取装那载符剩文的囚车。哪里料到城下全景明听罢将令,怒道:“我须也是与你一般的朝廷命官,天子驾前的功臣,来献反贼,如何偏偏有奸计夺城?即是信不过我,我却也不来夺你城池,径自献上大都去,且看我夺不夺城!”说罢与众弟子转头便走。
润康素来骄狂,哪里受得这般怄气?登时大怒,急点亲信十余骑马军,打开城门,一骑当先就来出城抢人。南城总领阻拦不住,只得一边申报褚天剑,一边视谕众将严守岗位,不得擅自出击。却说那全景明未行一里,早听得身后城内有军马来抢,回头看时,只见十余骑飞奔而来,为首润康策马扬鞭,指着全景明骂道:“兀那矮子,若不速速献出符剩文,连你一并拿了!”
全景明天生异象身材矮小,平生最恨人提起此事。当时见润康当着众人呼其矮子,立时怒道:“孺子何敢欺人太甚!”于是全静敏假意教众徒撇下囚车四散奔逃,只等润康近来。润康看见众人散去,只道俱是无能胆怯之辈,要抢首功,策马加鞭抢上前来。不意全景明觑的较亲,手起一块飞蝗石照面门打来,早将那润康打落马下去。
一骑见润康落马,忙赶来枪夺,又被全景明一棍把坐骑马头打得粉碎,也落下马来。其余众骑见他这等厉害,不敢抵敌,呼哨一声尽数往城内逃去,飞也似报知褚天剑去了。全景明叫众徒把两人缚绑做一块,指着那润康啐道:“你今如何不骂了?怎地不将俺一并拿了?”便令将那两人拴在囚车后面,一并押着再去建业城下来羞他。
城内那荤顿闻报,急忙登城楼来看,却认得是当今圣上为太子时便属东宫的抚军将军、天下兵马都教头全景明,忙叫大开城门,迎入城内。荤顿知全景明与姚子剑有旧,有心巴结,便又再把好言劝抚,才放了润康两人。
褚天剑此时却得消息,听闻逃回的众骑说道来献俘之人连伤两将,怒气早有九分,手提裂土大剑,传令众将,要去南郭雪耻。到得城南,早有人报知荤顿,就迎入军中,细言前事,又教润康谢罪过了,褚天剑怒犹未歇,便令献俘之人上来拜见。不见犹可,见着时,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原来昔日四凶为逆之夜,全景明曾与黄家道两人联手大战褚天剑。黄家道削去了褚天剑一根小指,全景明却是一拳打伤了他胸腹要害,后来将养了月余方才痊愈。此刻褚天剑见是那昔日痛殴自己的全景明,九分怒火并做十分,拍案而起,怒道:“我道是哪个大胆刁民胆敢袭击朝廷命官,原来却是你这个肆意妄为胆大包天的狂徒!尔伤官军之罪尚且未作深究,今番如何见了本帅却不跪拜,兀自直挺挺立着?”
全景明定睛一看,自也认得那褚天剑,便哈哈大笑道:“你这矬鸟不过是戴罪反贼,得今上隆恩浩荡超拔,算作甚么大帅要我跪拜?又来屡次三番刁难俺,你岂不认得俺是皇上钦点的兵马都教头?我想你原与贼军共事一主,今番又来阻挠俺献上此贼首,正不知安的是什么祸心!早知如此时,昔日四凶之乱时,在皇宫之内,就该将你这狂贼立时格毙!”
褚天剑闻言大怒,提剑直抢全景明。全景明挥棍轻轻格开,笑道:“你且来,今日却不比往时有圣上护着你,定要见个胜负生死!”褚天剑道:“怕你的不是好汉!”两人话不投机,登时斗在一处,那场好斗比前日却又不同:
白袍素衣金银棍,金甲银盔荡寇将。荡寇将把镔铁重剑横扫,勇武威猛真乃国家将才;金银棍将左右双棒齐格,丝丝严密不愧天下教师。银鲤跃起金龙现,巨剑触地土寸裂。全景明双棍左旋右绕挟风雷,褚天剑单剑直劈斜掠重万钧。虽不如万军冲阵,也着实生死较艺。三军将帅俱变色,只为两人心中愤。
却说这两边有荤顿以下许多猛将,如何却不来劝解?只为在场多是反军降将,全景明戴罪反贼一说却把众人都刺在里面。又兼全景明擅擒润康,分明有个瞧不起城中守将的意思,所以荤顿等人心中只要褚天剑赢了全景明好看。两人堪堪打到四十余合,全景明敌不过褚天剑这等神力,渐渐招架不住,余光瞥见身后似有一巨物,左手伸棒搭住,翻身便越将过去。
褚天剑杀得兴起,巨剑紧随而至,剑才到半途,心中只得叫声苦也。原来全景明身后的却是关着符剩文的囚车,褚天剑收手不住,早把囚车打得粉碎,符剩文见着机会,怒吼一声,夺路便跑。却是全景明吩咐将符剩文身上伤势尽数医好了,又得好酒好肉养的愈发壮了,此时犹如困兽得释,奋起神力把身上缚绑的绳索挣断,发强冲将出去。
众将变生肘腋,措手不及,哪里阻拦得住?更兼符剩文本人天生异象铜头铁臂,纵有几个反应过来了的,被他一撞亦是筋折骨断,吃他直撞入南门守军里去了。全景明见了大惊,撇了褚天剑,提着金银双棒追将出去。褚天剑怒恐交集,急忙吩咐众将,各自分头去追。
褚天剑追到南军营中,左右搜寻不见符剩文,心下焦躁。转到一处,却听得荤顿帐内有金铁交击之声。褚天剑只道是符剩文藏匿其中,大喜,正要转入,却被荤顿不知从何处出来拉住,言道全景明已然把符剩文逼在一处,请速速前去收拾。褚天剑虽然心疑,仍是撇下了此处,提起大剑赶去。
待得两人赶到,早见前方无数将领团团围住,中间金光一片,银色一团,全景明挥舞双棍望符剩文身上乱打。符剩文虽然脱出,却是不得趁手兵器,只抢了一杆大刀,勉强遮拦。也是全景明一来先前久战耗力,二来不见众将出手相助,心中疑虑不定,未出全力,两人才战到百合。
然而符剩文毕竟渐渐招架不住,连挨了数棍,饶是他皮糙肉厚,也觉得疼痛难忍,吼声连连。褚天剑怕全景明夺了功劳,从后掩至,觑的较亲,手起一剑劈落。那符剩文虽然一身横练功夫,亦只不过防得寻常刀剑,却是被那褚天剑以开碑裂石之力把半个头颅连着肩膀劈做两段。众军发声喊,都齐声叫好。可叹天败星降世,投在符剩文身中,虽有那千百尽力气,刀枪不入功夫,只为率先发难,竟命丧于此,一道魂灵直归天界复命去了。后人有诗为证:
天降凶星败家国,勾连权奸恶果播。可叹建业猖狂日,不见今朝首级落!
当时全景明见杀了符剩文,把双棍一收,退后站定,怒道:“俺正要生擒此贼,尔如何却来抢功,到把他杀了?”褚天剑拔剑一掠,笑道:“此等反国毛贼,纵然押解上京也免不得千刀万剐,我把他杀了又有什么关系?我看你力气不加,念在同为朝廷将佐份上好意出手相救,你如何却不知恩图报,还来反咬一口?”全景明大怒,又要抢上厮拼,却得荤顿死死拉住,将好言宽慰了,才同意上京面圣,细细分说。两人自先回城去了不提。
众将收拾了符剩文尸身,缓缓且回城内,恰恰又途径褚天剑先前所过之处。褚天剑分明听得帐内有女子之声,呵呵笑道:“我道荤顿是个甚么良将,我分明下令不得侵扰百姓,如何却在营帐内藏了个女子?”
褚天剑拉开帐子闯进去一看,登时不由得呆了,但见:
雪里梅开出粉墙,一枝寒艳露凝香。腰肢袅娜金莲窄,体态风流玉笋长。一转秋波含望眼,两弯新月锁愁肠。广寒仙子临凡世,月殿嫦娥降下方。
那美女是谁?原来竟是这褚天剑朝思暮想的沈米凡。褚天剑大惊失色,忙唤守帐军士盘问。那军士见搜出了沈米凡,不敢抵赖,只得一五一十都说了。
褚天剑勃然大怒道:“兀那荤顿匹夫,怎敢欺我太甚!”当时手持大剑,便要冲入城去和荤顿厮拼,却得庸良死死拦住,谏道:“陛下以将军为荡寇将军,提督征讨符剩文之事,非止因将军英勇神武,深谙兵法,更因将军能分轻重缓急,调和众将。如今荤顿破敌功大,而将军何苦为一女子有损威名耶?”
褚天剑听罢,方不予计较,吩咐将符剩文尸身收敛,具表申奏朝廷,令三军都收拾起身,明日奏凯回都。荤顿回营见沈米凡已然被夺去,自觉理亏,亦不来声张,只假作不知,此事不提。褚天剑又爱惜庸良勇猛,一心想收作部下为将,假借庸良功大为由,亦令协同大军,同朝天子。却又担心沈米凡事发,不知圣意如何,权且将其留在建业城中,着心腹阮浚为建业留守好生看觑,待到奏闻天子,再来搬取。
另说那柴桑反将周轰星,乃是上界天暗星降世,善造火炮之类,以此得近符剩文,镇守一城。自家惯能使两管火铳,两百步之外取人无有疏失。当时听说符剩文兵败,不敢抵敌褚天剑大军,收拾了细软及兵器之类,带着数十个心腹将校弃城而去。却日夜北行,抢在褚天剑大军之前。于回京必经之路九里山设下埋伏,布下火炮地雷无数,只等官军兵到。正是:得胜奏凯当狂,焉知自投罗网。毕竟褚天剑如何脱身,还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