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回 突骑施夜袭三军 马库斯大显神威
诗云:
上将拥黄须,安西逐指呼。
离乡俱少壮,到碛减肌肤。
风雪夜防塞,腥膻朝系胡。
为君乐战死,谁喜作征夫。
这一首诗,单道那安西将军领军驻守边塞。那许多青年壮士背井离乡,深入不毛,力战胡虏。其实天下人心总是一般,哪有谁乐受此苦?只是因着那将军爱兵如子,受众拥戴,这才叫将士们齐心协力,愿意为之效死。
且说当时朱恒吉领军好容易走出了地斤泽,寻着了一村牧民,要他犒赏三军。朱恒吉、张永馨与那向导在牧民帐中,那牧民却捧着羊奶酒出来献道:“我们素来被契丹狗欺侮,将男人都抓了壮丁。今日将军来此解救我们,十分荣幸。这羊奶酒是漠北特产,请将军满饮此杯!”
朱恒吉大喜,接过了那酒正要喝,却听见外头一声大喝,随即惊呼连连。便见那马库斯抢入帐中,一剑削去了那牧民脑袋,喝道:“不要喝,是毒!”张永馨听不懂胡语还好,朱恒吉和那向导一齐大惊。这帐内还有一个牧民女子,闻之色变,拔腿要走,却被朱恒吉一把拿下喝道:“为何下毒!”
那牧民眼见抵赖不得,又见马库斯抬手杀人的凶狠,只得认了。却原来胡人部族先前被许晨奇大军击散,这些牧民不及逃窜,又怕撞见许晨奇兵马,只得赶了牛羊来此躲避。天幸许晨奇急着赶杀胡兵,无暇顾及此处,却逃过一劫。
不料那伙牧民妇女方才安定下来,又撞见朱恒吉兵马到来,是以下了毒药想要对付众人。朱恒吉问明了备细,却将那伙妇女尽数处死,宰杀牛羊任由三军享用。
张永馨问道:“我听闻军马出征之时,若是俘虏了外族男女,往往并不便杀,只是以其为奴为婢,犒赏三军。今日将军却为何要取她们性命?”
朱恒吉哈哈大笑,说道:“将士们远征塞外,自然与妻子分别已久,是以才要用别族女子慰劳。至于许多军队草创,都是山野流寇的乌合之众,军心不齐,只有许他们获胜以后劫掠奸淫,这才能令其奋力求战,安于军法。至于我虎威营所部,都是精锐禁军,乃是千挑百选的良家子弟,各各心怀报国之志,哪里用得着这些?况且如今骠骑与龙骧两路大军虽然已然扫荡过此处,但是胡人鸟聚兽散,毕竟将有余种。我等以小众深入群胡之中,贵在轻装潜行,哪里好携带着俘虏牛羊?至于要杀她们,不过是为了灭口,以防她们泄露我军行踪罢了。”
张永馨应道:“不意这行兵布阵,是杀是俘,竟有这般多的讲究。”
朱恒吉却问马库斯道:“这酒中有毒,缘何我等都未察觉,偏你知道?”
马库斯道:“佣兵卖命,毒闻得出。”朱恒吉咂舌不已,愈发感叹马库斯之能。
大军劳累了数日,当夜杀了那牧民的牛羊,尽皆饱食,却各自安然睡去。方到子时,朱恒吉忽地从睡梦中惊醒,抬手便抽出了身边的宝剑,喝道:“什么人!”
却见帐外闪过一条人影,随即一条大汉闯进帐来。朱恒吉看时,正是马库斯。马库斯不等朱恒吉开言,便道:“敌军从北面!”
朱恒吉大惊,不及问他何以得知,便抬手取过了描金方天画戟抢出帐外。朱恒吉方传令叫三军戒备,早有有无数黑衣骑士马摘铃人衔口摸到帐外。守夜士卒事起仓促,又喝了酒,未能抵挡,被那伙骑兵一下涌入。朱恒吉大惊,急忙提戟出去,恰遇那伙骑兵。
此时张永馨和向导等人都醒,来到朱恒吉身边。那伙黑衣骑士眼见行迹败露,却干脆大吼一声,撞入帐中。此时朱恒吉军士劳累,都各自懈怠,仓促之中惊醒,难以抵敌。朱恒吉大怒,正待抢上厮杀,却忽然听见背后一声惨叫,急忙回头看时,那向导立在背后,手腕喷血不止,惨呼不已。细细一看,却见他右手早被砍去,落在地下尚自还握着一柄匕首。马库斯手执长剑在旁,指着向导身前的匕首说道:“刺客。”
朱恒吉一时不及多想,飞身上了旁边牵来的一匹马,突入敌中。手中一杆方天画戟上下翻飞,早把数人挑在马下。马库斯爆喝一声,手中持剑徒步抢上,上下翻滚,不来杀人,竟专砍马脚,不少骑士都被掀下马来。
却见那马库斯不知如何腾挪,竟又跳上一名骑兵座马,长剑一翻,登时取了他性命。马库斯任那骑士尸体滑落地下,却调转马头,朝着另一骑士冲去。那骑士欺他剑短,急忙挺起长矛来戳他。却不料马库斯一抬手,那柄长剑脱手飞出,正中他胸口,直没至柄。
马库斯此时却飞身而起,又跳到另一名骑士马上,也不知哪里竟又摸出一柄三寸不足的短剑,一剑封喉。马库斯便将这人尸体当作盾牌,挡住了旁边一名黑衣骑士戳来的长矛。那骑士经不住这冲力,竟被自己的长矛顶下马去。马库斯爆喝一声,抬手又把那短剑飞出,正中旁边一骑心窝。马库斯却又飞身跳起,扑到一个黑衣人马上。
周围黑衣人见马库斯跳到此人马上,登时大乱呼喊。朱恒吉见了,情知这多半便是那伙黑衣骑士的首脑,急忙对马库斯喝道:“留活口!”他此时情急之下说的却是汉语,马库斯却听不懂,只道要他杀人,便又不知何处摸出一柄短匕,直透那人心窝。
众骑士一齐大乱,呼喊连连,都冲着马库斯而来。马库斯不意这伙骑士忽然朝着自己冲来,猝不及防,却被一个骑士马刀挥舞,砍在左臂。不料马库斯身上穿着锁子甲,那刀只迸出火星,却未伤到马库斯。然而马库斯毕竟吃痛,大吼一声,飞身夺过了那马刀,一刀砍下了那持刀骑士首级。
马库斯上下腾挪,那伙骑兵虽众,却一时奈何他不得。此时朱恒吉虎威营兵马渐渐聚集,加入厮杀。那伙黑衣骑士眼见讨不了好,呼哨一声,都拨转马头去了。朱恒吉不知备细,却也不敢追杀。
朱恒吉军马仓促应战,不及带甲,多有受伤的。朱恒吉料理了自家几处伤势,却都不严重,便问马库斯道:“你却如何知道贼兵袭来?”
马库斯道:“我们,作为佣兵,睡觉在地上,醒过来立马我们听到马蹄声。”
朱恒吉冷哼一声,却忽然长剑探出,抵在马库斯咽喉下,喝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不过我杀你只要一瞬间,最好别乱动。你说,是谁派你来做奸细?”
马库斯不解道:“我不是奸细。你救我命,我救你命回报。”
朱恒吉笑道:“不是奸细?酒里有毒你也能发现,向导刺杀你也能发现,敌军夜袭你也能发现。你不是早知情况,怎能次次都发现?你若真是临时发觉敌军来袭,怎会来得及穿甲?分明是奸细想来用这办法来博取我信任,打入我军中。你老实交代!”
马库斯道:“我们佣兵从不脱甲在睡觉时。准备杀人随时。”
朱恒吉道:“你觉得我会信你?”
马库斯道:“我可以杀你随时,我不杀你,我不是奸细。”
朱恒吉哈哈大笑道:“你现在性命在我手中,还敢说杀我?”马库斯双目一沉,朱恒吉一惊,不及细想,长剑探出,直刺马库斯咽喉。却不料不知何时马库斯咽喉上竟冒出一块铁板挡住了剑尖,马库斯一侧身卸去了剑上力道,上前一步,左手背上不知何时冒出一根钢刺,指在朱恒吉咽喉上。
众兵士大惊,急忙都将武器对准了马库斯。马库斯却一笑,收回了左手,对朱恒吉道:“你救我,我不杀你。命我欠你的还了!我不欢迎。我不帮你更多,我走去找我的主人!”
朱恒吉一愣,随即道:“我不知你先前那主子给了你多少钱财,我天朝地大物博,若你愿为我等卖命,我等便出双倍。若是事成,日后更能加官进爵,永享荣华富贵,岂不远远胜过你现在替人卖命?”
马库斯登时回头,大喜道:“那好说,我信你,跟你!”
张永馨听不懂胡语,不知他在那里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却问了听得懂胡语的兵士,奇道:“虎威将军不知此人本领心意,为何竟然开下这样的高价?”
朱恒吉笑道:“方先生,此人本事有目共睹。若是当真为钱卖命,我等天朝又不差这些银子,能得此猛将,岂不美哉!”张永馨听了也自称是。朱恒吉却令取来那向导和几个活捉的骑士严加审问,却知他们是突厥族下突骑施部人。
却原来当初朱邪策在西河城外劝降突厥各部,突骑施首领苏仙不服,联手蒙古克烈部大杀了一阵。只是不敌许晨奇与李昌道两面合兵,是以撤回太原会和契丹大军。后来克烈部为了蔑儿乞部夺铁木真妻子之事反投天朝,里应外合之下契丹兵马一战大败。
苏仙情知已与天朝势不两立,只得全力支持契丹,却得以逃回长城之外。当时契丹众叛亲离,大汗耶律直鲁古见苏仙孝顺,便赐河套东面平原给他部族牧马。后来许晨奇兵马杀来,苏仙与突厥骑有仇,却避过了许晨奇大军,本想埋伏下从后偷袭突厥骑兵马。却不料反倒恰好撞见朱恒吉兵马,便趁机夜袭。那向导却自是奚人,不满汉人统治,这才来趁乱刺杀朱恒吉。
当时朱恒吉问明了情形,下令将那伙人尽数斩首,却对众将士道:“俗语有云:不怕贼偷,但怕贼惦记。如今突骑施虽被击退,元气未伤。他在暗我在明,我等永无宁日。便该追随他行踪而去,一鼓歼之,才能高枕无忧。”
众人轰然称是,却追着那伙骑兵留下的蹄印去追赶这伙败兵。张永馨却奇道:“先前虎威将军说只该轻装潜行,以免厮杀,如何现在胡兵已退,却反要去追他?”
朱恒吉道:“先前我等怕遭胡兵残部合围,是以须得小心前行。然而如今踪迹已露,若是示怯之下胡兵必去而复来。这茫茫大漠,何处可以藏身?是以必当趁此突骑施新败之际鼓噪追击,则苏仙必然以为我等尚有大军后援,丧胆奔命。此是当年许骠骑汾水逐沙陀、河东吓马秦之计也。”
张永馨问起此事,朱恒吉却将昔日许晨奇强夺汾水,直追到黄河边大破马秦、花拉子模,吓得马秦与突厥各部纳降之事说了,只听得张永馨称奇不已,说道:“我多读古史,然而用兵能如许骠骑者,亦只有大汉冠军侯霍去病可比也!”
大军追击突骑施败兵,却不料到了前面草原之处,那伙骑兵竟然朝着四面各自散去,追踪不得。朱恒吉只得罢了,令三军另行搭起营寨修整,明日再定行止。
朱恒吉夜间却睡不着,自与马库斯谈话。朱恒吉问起那马库斯先前的主人,他却也说不甚分明,只知是个西方“神圣大秦国”的一个贵族,叫做康拉德,出手阔绰。此次雇佣他们兵团护送前往东方契丹国,却不肯说真实的目的。
马库斯本也不想接这不明不白的活,康拉德却抬手便令仆人抬上一箱金银珠宝,说道这不过是定金,到了地方更有重酬。马库斯当时见财心动,就接了这工作。一路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凶险,康拉德却有一个怪癖,每天要马库斯他们去抓一个活人送到室内,翌日那人便会凭空消失。
马库斯说到此处却是一顿,随即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心中也起过疑心,便派了个人晚间偷窥想要探查备细。却不料第二天一早便见此人化作干尸死在地下,康拉德却也大方承认是他杀的人,却以酬金为胁,让马库斯等人不要窥探。
此后康拉德却也不避讳,每日清晨便会有一具干尸出现,正是前夜送去的人被放干了血液。马库斯觉得此人多半是黑巫师一类,也想过放弃任务逃跑。那人却告诉众人只要管好自家的好奇心和嘴,绝不会有事。
马库斯又贪那酬金,便也护送他一路西来。沿途若是小村镇一类,他们一伙强军掠人倒也无事。然而若是城镇,便只得销声匿迹,不敢便行掠夺活人供其吸血。康拉德却不知有什么法子,自能出去穿墙入户。总之每次走时,若是打听,总能听闻城中有人一觉醒来化为干尸的传言。
朱恒吉听到此处,却道:“那干尸莫不是浑身上下没一点伤痕,唯有脖颈上有两个血孔么?”
马库斯一惊道:“正是,怎么你们知道?”
朱恒吉给张永馨使了个眼色,示意先前所见干尸恐怕就是此人所为,却担心马库斯听闻康拉德消息要去追寻旧主,却道:“这位方先生以前在中原也听闻到过类似的事。”
马库斯惊道:“何时何处?”
张永馨不会说胡语,却听朱恒吉译了,答道:“二十余年前了。”
那马库斯咂舌道:“想不到这里也有这样的黑巫师,难怪他要来。”朱恒吉却扯开了话题,问起马库斯武艺。马库斯契丹语只是向康拉德学的,也不甚精通,细巧处也说不分明,便站起身来演示了一番。
朱恒吉见他身上不知何处藏着长剑、短剑、袖箭、匕首、飞弩、钢刺、毒镖,各种兵器层出不穷,又杀招迭出,也暗暗咂舌,自思若是仓促遇见,自己也无多少胜算。马库斯演示了一番,却说道原本背后还该背个大斧,左手重盾右手长枪,这三件重兵器却都遗失在沼泽流沙中了。
朱恒吉却忽然想到一事,对他道:“我天朝有个征北将军刘志秀,善作各种机关兵器。若是能得他帮助,倒可以给你浑身上下藏满杀人利器,当能更进一步。”
马库斯听朱恒吉又说了刘志秀各种手段,佩服不已。朱恒吉道只需到了朔方城,自可与刘志秀等等会和,再做兵器。马库斯听了大喜谢道:“佣兵,武器能好,能抵掉你们一半酬金!”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朱恒吉打点军马起身,却无向导,又不见土着,只得依着太阳方位,摸索着往西北而行。大军走了数日,却果见这河套平原上一派繁荣景象,一路无话。众人走了数日,斥候却道在草丛中觅得大量牛羊马粪,请知悉前方必有大队胡人牧民。不敢隐瞒,急忙汇报朱恒吉等人。
不是今日朱恒吉走到此处,有分教:朔方城下,三军一齐会首;大漠尘中,小将大显神威。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